唰唰、唰唰、唰唰地——
雨水不带任何犹豫改写了城市的颜色。
雨滴将夜晚的黑暗涂上一层更加冰冷的灰色,即使如此,卡尔和少年仍站在路中央一动不动。
虽说时值闷热的盛夏,但在晚上淋雨却也并不愉快。
然而,这种不快感已经从二人之间完全消失了。
一边,是年近中年的新闻记者。
一边,是看似还不满15岁的少年。
与这样的二人毫不协调的绝对紧张感充盈在他们之间。
让造成这种局面的——就是从少年手中延伸出的,短短的赤黑色银线。
那是刃长仅有10厘米的——碎冰锥。
那就是束缚着两人动作的明确的锁链。
两人的存在都快消失在雨声中的时候——最早打破沉默的是新闻记者那一方。
「……碎冰锥•汤普森的真实身份……」
少年身上没有杀气。
然而,他却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眼中露出小孩子不该有的静谧之色,只是沉默地听着即是新闻记者又是情报人员的卡尔的话。
「你想说……你就是吗?」
「是的。」
「……」
难以置信。
普通的新闻记者也许会这么回答吧。
直觉敏锐的记者也许能从少年的目光中感知到他的确就是「本人」吧。
不过,卡尔的情况与他们不一样。
因为他已经获得了犯人可能是小孩的情报。
被认为是最初一击的伤痕——
全都是从下朝上刺出的。就算是第一处伤痕在心脏也不例外,因此也有人提出犯人是不是只能用碎冰锥从下往上刺出的意见。
再加上,嫌疑人中还包括以格拉罕为首的少年集团,也有人认为他们通过让身材矮小的成员装成小孩子来接近被害者——
也有传闻说他们真的指使小孩子犯下了这样的罪行。
卡尔不仅掌握了这条本来只有警察知道的情报,还获得了其他的情报。
那就是——只有DD新闻社和一小部分人知道的,被害者们的共通点。
「……你难道是……」
雨中,卡尔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问道: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马克……马克•威尔门斯。」
「果然……你就是波拉•威尔门斯的儿子啊。」
「……」
听到这个名字,少年的眼中一瞬间亮起了光芒。
「您认识……我妈妈吗?」
「……果然是吗。虽然我也想过这种可能性——但自己起了这么一个夸张的名字,还真不希望碎冰锥•汤普森是你这样的孩子啊……」
「……请回答我。」
「……光是回答我知道倒是不难……但我反过来想要问你。你……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这座城市里是做什么的吗?」
听了他用沉重语调提出的问题,少年沉默了一会儿——
眼睛里再次浮现出阴沉的颜色,神色淡然地说道:
「妈妈是个妓女。不过——那只是她表面上的身份。」
也许这是他自己也不愿回想起的记忆,语气中带着一些不屑:
「塞拉德•奎兹……我只知道她听从这个男人的指示,做了一些什么事。」
「……」
「然后——他们……他们把妈妈杀了。」
◇
1930年 11月
起端是响起的门铃声。
听到时隔数月再次响起的门铃声,少年以为有「客人来访」,为了帮母亲做一点儿事,他正準备自己去开门。
然而,母亲波拉的手却拉住了他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那是温柔却又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的双手。
母亲立刻把少年藏进衣橱,只说了一句「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要出声哦。」之后就把衣橱门关上了。
说这话时的母亲露出了和平常一样的笑容,因此马克也没有产生什么警戒与恐惧,只想要遵守妈妈的嘱咐——他也露出微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这么做既正确,也是一个错误。
就结果而言,一直藏身在衣橱里的少年得以存活。
然而,同时——少年失去了母亲。
男人们的声音消失后,少年仍继续等待着始终没有出现的母亲。
到底要在衣橱里躲到什么时候呢?
少年心中无数次重複这种连自己都无法骗过的借口。
为了压抑从听到男人们紧张声音的瞬间起——就在心中爆炸式扩散开的不安。
他害怕一旦认可了这种不安,不安就将成为现实向自己袭来。
不过,事与愿违——
不管少年如何想要欺骗自己,现实还是毫不留情地朝他袭去。
天亮了,母亲还是没有出现。
太阳再次落山后仍没出现。
太阳再一次升起母亲依旧没有出现。
找到在衣橱里藏了整整两天的少年的是——公寓房东带来的大批警官。
被人从衣橱里拖出的少年得知的是——
在哈得逊河畔,发现了母亲的遗体这一事实而已。
◇
然后,时间回到现在——
「变成青白色的母亲的身体,非常的美丽。」
少年的眼眸非常黯淡,却又带着一种安详的颜色。
「除了身上有着无数的小孔,而那些孔全部都烧焦了以外。」
从河中捞起的尸体,明显受到了某人的虐待——或者说是留下了许多遭到酷刑后的伤痕更为恰当。
鲜明地、血淋淋地将夺走生命的过程刻在尸体上,像是要专门展示给观察者看似地。
指认尸体那天也在下雨。
而数日后,某家大型报社将这一事件简单归结为《毒品交易引起的纠纷》时,那一天仍像今天一样下着雨。
少年不相信母亲会涉足毒品交易。
然而,却出现了数个目击者让警察深信不疑,而报社也大肆报道了此事。
就像是为了遮掩无法找出真正兇手的事实,只能将身为被害者的她当做祭品给献了出去一样。
不知对少年曾经的经历了解到什么程度——
卡尔静静地垂下眼帘,淡淡说道:
「……我知道那篇报道。」
「欸……除那家报社外基本没有其他地方报道过,没想到您居然知道。」
「……凑巧知道点。」
——还是别说过去自己曾在那家报社工作比较好吧。
——也别说自己认识写那篇报道的记者吧。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想法,卡尔仍没有抬起眼睛,只默默地听着少年的话。
「那时候也在下雨。和现在下着的雨没有任何区别的,寻常的雨。」
少年将手中的碎冰锥飞快地转了一圈,朝着无法动弹的新闻记者迈了一步。
仍然没有感到杀气。
新闻记者试图让少年放下碎冰锥,非常自然地开口问道:
「总之,你难道不能把那个危险的东西收起来吗?」
然而少年却在沉默了一瞬间后吐出了抱歉的话语:
「……对不起。」
「是吗。」
「如果放下它,好像……我就没有觉悟继续说下去了。似乎我将不再是我自己一般。」
少年的目光如同淤积的湖水一般黯淡无神。
卡尔常年做新闻记者累积下来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毋庸置疑的事实。
至少,那绝不是正常的眼神。说不定下一秒就可能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挥起碎冰锥,可以说他甚至比昨天会面的格拉罕带领的少年团伙更危险。
然而,即使是这样——卡尔仍选择继续听他讲下去。
这纯粹是出于对「碎冰锥•汤普森」的兴趣吗?
是出于作为「碎冰锥•汤普森」命名者感到的责任吗?
抑或是——从少年的自白中感到了有什么不对劲呢——
总之,卡尔没有避开雨滴和少年的视线,独自一人面对着冰冷的空气。
「你寻找塞拉德的理由——我已经明白了。」
「……」
「被碎冰锥•汤普森杀掉的人们,都有一个共通点。」
不知是不是为了在精神上与少年保持对等的立场。
明明少年并没有提问,卡尔却静静地「回答」道:
「他们曾全都是——塞拉德•奎兹的部下的部下。」
「……」
「我们先不讨论塞拉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不过我们确实知道——包括因贪污罪离职的卫尔特警长——塞拉德这个男人在政界、司法界和金融界都拥有数个部下。为了达到他们的某个目的。」
在雨中沉默的少年面前,情报人员开始述说起情报。
少年察觉到对方的眼神非常沉着——同时,他也明白这表示交易已经成立了。
换句话说——他已经承认了。
情报的交易已经成立,这说明——
对方已经承认自己就是「碎冰锥•汤普森」。
——已经没法回头了。
少年静静地深吸了一口气。
雨中变得不冷不热的空气停留在喉咙深处,却始终无法进入双肺的感觉。
——但,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