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刻 纽约某处 公寓的一间房间 
──我有办法杀死他吗? 
身穿黑色礼服的女人,脑中浮现与服装不搭调的危险想法。 
但是,如果看到她手里握着的粗犷匕首,或许就会觉得少女的思想不怎么激进吧。 
少女让自己的双眸,映照在研磨到呈现镜面状态的匕首上。 
她──夏涅‧拉弗雷特,对着浮现在刀刃表面上的自己问道。 
──我变了吗? 
夏涅回忆起自己的过去。 
为了父亲修伊‧拉弗雷特,自己奉献了一切。 
不管是杀人还是什么,全都遵照父亲的期望完成任务。 
并且期望自己能如父亲所愿地「长大成人」──但这样或许还是不够。 
直到现在,也许仍无法满足父亲。 
不,希望满足父亲的想法太不自量力了。 
人类没有太阳就活不下去,然而太阳却不只是爱着人类。 
不可以奢求父亲的爱,只要当父亲的道具就好。 
只要父亲在最后将自己利用完抛弃的那瞬间,愿意呼唤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仅仅如此,自己的一生就会获得救赎吧。 
假使父亲不愿呼唤自己的名字── 
虽然悲伤,也只能反省都是自己的能力不足。 
不可以怨恨父亲。 
确认自己的那份决心没有半点动摇后,夏涅再一次告诉自己。 
──所以,我必须杀死他。 
──杀死那个男人。 
──杀死那个扬言要杀死父亲的可恨男人。 
──拉德‧卢梭。 
──…… 
──我「有办法杀死他」吗? 
察觉自己的内心起了疑虑,夏涅赫然屏息── 
接着像是要刺进自己的心似的,猛地将匕首朝桌子刺去。 
匕首宛如柴刀一般刺进木桌,刀刃没有产生任何缺损。 
从周围有好几道伤痕来看,恐怕是她每次对自己感到烦躁,就会拿刀刺桌子吧。 
感觉到颈子湿漉漉地冒汗,她缓缓将视线往上移。 
彷佛从自问自答的世界回到现实一般。 
「……」 
夏涅依旧保持沉默,开始在房内走动。 
夏涅平时是和贾格西等人一起住在杰诺亚德家的别墅里,不过她经常会在想独处时,瞒着他们来到这间廉价公寓。 
这房间原本是「幽灵」的藏身处,只是她没想到在团队瓦解的今日,还能够继续使用。 
虽然房东没有做出任何通知这一点令夏涅感到诡异,她还是暂时把这里当成隐密住处利用。 
这间公寓的屋龄大概还不是很长吧。 
石墙的颜色还很饱满,天花板也没有破损。 
更重要的是,自1920年左右开始普及,款式比较新颖的淋浴间证明了这一点。 
夏涅感觉到自己连手掌都在冒汗,于是神情木然地收起匕首,直接走向淋浴间。 
§ 
「……」 
夏涅在沖澡时,基本上都不会烧热水。 
任由二月的冰凉冷水淋在身上,她面不改色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没有热气蒸腾的浴室内,在水花中裸露美丽肢体的女子。 
经过适度锻炼的肌肉和保有柔软度的四肢,其姿态比起挑动人的情慾,更让人感受到古希腊雕像般纯粹的美感。 
插图010 
「……」 
在冷水紧缩全身肌肤的同时,她的内心涌现一个灼热滚沸的念头。 
杀意。 
她试图从过去的自己身上,唤醒绝对的杀意。 
为此,她首先要站在过去自己的角度,回顾现在自己身上所起的变化。 
──我变温和了。 
──我已经有几年……没有杀人了? 
夏涅在飞翔禁酒坊号上,解决了白衣服的小角色。 
现在想想,或许不应该那么做的。 
──那时……我…… 
──杀人不是为了父亲……而是出于自己的情感。 
在列车上閑晃时遇见的男人,企图杀害「黑衣人」想要掳为人质的少女──上议院议员的女儿。 
夏涅确实遵从「黑衣人」的使命,在少女遭杀害之前杀了白衣男子。 
可是,纵然只有一点点──即使仅有不到1%的量,但如果问她有没有顺从自己的慾望,对企图杀死年幼少女的男人萌生个人的杀意,她无法完全否认。 
一旦在「为了使命而杀」的目的中,混入一丝「杀了这家伙也不心痛」的感情,也许就是对父亲的一种背叛。 
其实,夏涅并不认为那次的杀人会让自己的心改变那么多。 
但既然水坝的溃堤是从一滴漏水开始,那次恐怕正是一切的开端。 
后来,夏涅对拉德‧卢梭起了掺杂愤怒的杀意。 
再更之后,她对红色怪物起了掺杂困惑的杀意。 
下了列车后,又对名叫葛拉罕的男人起了掺杂混乱的杀意。 
而接下来的这段日子,一方面也因为没有接收到指令,结果就这么过了好几年没有杀人的生活。 
可是,那个叫拉德的白衣男人,不是在这种状态下能够杀死的弱小敌人。 
况且,届时仰慕拉德的葛拉罕可能也会帮助他。 
帮助。 
一想到这里,她的脑海瞬间闪过一张男人的脸孔── 
一颗心也变得纷乱如麻。 
「……」 
她关掉莲蓬头的水,水花随之停止飞溅。 
无数水滴滑落夏涅光滑如研磨过的大理石表面的肌肤。 
浮现在她脸上的,是哀戚的神情。 
以及从来不在人前表露的忧郁眼神。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露出何种表情,却很清楚涌现自己内心的複杂情感是什么。 
正因为如此,她在心中说出了某个男人的名字。 
──……珂雷亚。 
──我果然堕落了。 
才想到葛拉罕有可能帮助拉德,夏涅随即自然而然地回想起那名男子的话。 
──「还是,我帮你将想杀掉你家人的家伙──刚才的那个白衣人杀掉?」 
男人是在宾士的列车上说出那句话。 
没有被轨道传来的行驶声掩盖,男人的一字一句,意外地确切撼动了夏涅的耳膜。 
──「既然这样,我有一个想法……只要我和你结婚,我就成了那个叫修伊的家伙的女婿了。那样我就成了修伊的家人,然后问题就解决了。」 
多么荒谬的提议。 
当时,夏涅丝毫无法理解男人究竟在说什么。 
甚至猜想这是不是某种暗号。 
──「我和你的同伴不同,绝对不会背叛你。」 
──「因为我没有必要背叛。强者……比任何人都还要强悍的强者,绝对不可能背叛同伴。因为那是没有意义的行为。然后我是强者,了解吗?」 
──「我也不会做出你所担心的,去夺取修伊不死之身秘密的举动。他要给我的话我会要,但是我不会做出硬去抢夺的举动。因为没有必要。」 
然而,夏涅后来察觉……不,是男人让她了解的。 
男人所说的话,全是他所认为的真实。 
──「我『就算没有不死之力,还是不会死』,因为我就是这么笃信着。所以你什么也不用多想,只管相信我就是了。」 
──「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死的男人。」 
直到现在,夏涅依然能清楚回想起红色怪物的话。 
她在纽约这座城市,好几度见识到男人足以实行那句话的「强大」。 
珂雷亚‧史坦菲尔德。 
现在因为某些缘故而自称「斐利克斯‧沃肯」,不过唯有夏涅会称呼他珂雷亚。 
虽说是称呼,不说话的她,其实也只有在心中这么唤他而已。 
可是,珂雷亚却光是看夏涅的眼神和表情,就能大致明白她想说什么。夏涅对这一点感到不可思议,但从未觉得不自在。 
自己的心意能够为某人所了解这件事,反而令她涌起与受父亲称讚时相同的感情。 
纯粹的喜悦之情。 
夏涅并没有无能到会硬是否定自我的情感。 
因为如果没有自我分析的能力,就帮不上修伊的忙。 
──我…… 
──对珂雷亚有好感。 
接纳这个事实的她,内心感到无比哀伤。 
她不会说是珂雷亚这个男人,让她变得性情温和。 
但是就某方面而言,她的獠牙确实被拔掉了。 
──我……真没用…… 
──我一定会……忍不住「拜託」珂雷亚…… 
──因为我……很信赖他…… 
夏涅对于杀死父亲的敌人一事没有迟疑。 
然而不可否认的,她的杀意已不如以往浓烈。 
即使我赢不了,珂雷亚应该也会愿意帮我。 
她比谁都清楚有这种想法很不应该。 
可是,夏涅却无法将那一丝「依赖」的念头,完全自心中挥去。 
因为她早就知道,珂雷亚拥有绝对的强大力量,而且是她至今遇见的「外人」之中,最值得信赖的人。 
就连这次的事情,只要夏涅拜託他── 
『好啊。我会替你杀了他,夏涅你就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