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 轿车内
「哦~普拉契德舅舅终于躲起来,销声匿迹了啊。」
「地盘好像已经全都被其他组织瓜分掉了……」
听了露雅的话,拉德哈哈大笑:
「哈!舅舅果然跟我预测的一样,已经没戏唱了。应该说,真亏他居然还能撑上三年……不过,虽然说下落不明,但我想他八成死了吧。」
爽快预测自己舅舅已死后,坐在后座的拉德对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说道:
「涅伊达,你的运气真好,普拉契德舅舅已经不在了呢。不过老实说,早在他囚禁露雅时,我就已经确定要把整个家族毁了。」
「啊……嗯……就是啊……」
听到这番骇人的发言,涅伊达‧夏兹库鲁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沉思。
──我究竟是哪里弄错了?
一面回顾自己的人生,他不断思索自己的人生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分歧点」。
涅伊达成为「幽灵」一员,是在他刚过十六岁生日的时候。
在那之前还是个孩子的他,就已经靠着小小的诈骗手段过了好几年。
来自乡下的他,凭着一副好口才不断地讨好强者,也帮助自己度过好几道难关。
从镇上的孩子王到黑手党的小干部,他就好比寄居蟹一样,一个换过一个地寄生在「强者」身上。
过程中,涅伊达本身的态度也逐渐变得自大起来。
好像连他自己也变成强者似的。
有句谚语说「狐假虎威」,但是涅伊达对于寻找力量更强大的「老虎」这件事,可以说比别人还要贪心一倍。
而实际上,他或许真的有那种才能。
不断假借许多老虎的威名,一旦那只老虎快死了,就剥下它的皮献给下一只老虎。
说到底,他就是个反应机伶的小人物,唯有对「强大」的嗅觉堪称是百发百中。
那样的他,有天终于犯下致命的失误。
他最后一次假借威名的老虎,名叫修伊‧拉弗雷特。
潜入「幽灵」这个组织的他,原本打算确认统率该组织的领导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是,他只看一眼就明白了。
修伊这个男人不是什么老虎,而是更为绝望的「某种东西」。
这个男人的威势是毒药。一旦借了,最后搞不好会让自己的皮溃烂剥落。
涅伊达从修伊身上,隐约感应到这股恐怖的气息。
虽然在涅伊达看来,不死的传闻只是夸大其辞,但至少他可以确定修伊不是个正常人。
──那家伙……根本不把我们当成部下或同伴看待。
──工具……不,这么说也不对……
──应该说,那是一种觉得就算坏了也无所谓……好比小孩眼睁睁看着蚂蚁溺水的眼神……
一阵寒意窜过背脊,涅伊达就此停止回想修伊这个人。
──……都是他害我的人生乱了套。
涅伊达加入「幽灵」之后,犯下了严重的判断失误。
对修伊莫名心怀恐惧的他,始终避免直接讨好修伊,而是以古斯这个男人的小弟身分等待着机会。然后就在某一天,修伊遭调查局逮捕的这个契机来临了。
明明以往的「嗅觉」尚未发挥作用,涅伊达却无视自己的直觉,企图和下一只老虎──普拉契德‧卢梭接触,想将大半的「幽灵」成员挖角过去。
然而,不相信直觉的代价实在太大了。他不仅失去右手,险些丧命,更落得遭卢梭家族追杀的下场。
他之所以背叛,并不是为了追求新的强大,而是基于对修伊的恐惧。
这或许正是与过去的「换壳」的决定性差异吧。
──我当初是不是应该乖乖听古斯那家伙的话呢?
──不……那样也不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过就算我没有告密,那些人也已经濒临毁灭了。
──我是不晓得列车上发生了什么事,但要是我在车上……
想到自己没能成为战场中的倖存者,涅伊达不由得咬牙切齿。
或许,在加入「幽灵」之前,抑或是与修伊这个男人扯上关係之前,涅伊达的命运齿轮就已经失控了。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失控呢?
涅伊达重新思考,却找不出答案。
他越是思考,时间点就越往过去回溯。
但是,他并没有负面到兴起「我出生在这世上,本来就是个错误」这种想法。
不久,他终于察觉最重要的──如果是一般人,应该马上就会想到的分歧点。
──说起来,我是为什么会成为骗子啊?
假使自己走错了路,这会不会就是根本原因呢?
因为喜欢地下社会而自愿踏进去这种事情,依常理来想怎么样都是错的。
可是,涅伊达不想那么轻易就承认这一点。
──我只是想获得力量而已。
与正派道路或地下社会无关,他纯粹只是想得到能够让凡事如己所愿的力量罢了。
他认为,只要继续假他人之威,剥下对方的皮披在身上──有朝一日,自己就能得到真正的「力量」。
事实上,他确实想过背叛「幽灵」一事如果成功了,最后要将卢梭家族也据为己有。
──但是,我失败了。
──虽然成功向古斯那家伙报了仇……但是到头来,我依旧是个下场悲惨的叛徒。
──对了……我记得那一天,我在芝加哥车站前遇见一个怪人。
──名字叫什么我忘了……总之是个弱小却很胡来的家伙。
──居然想要帮助我这种人渣。
就在涅伊达沉浸于某段回忆的同时,他想起了一件事。
──啊啊,对了,确实有过那么一回事呢。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遥远的记忆。
──我曾经……想要变强,成为一名英雄。
那是他约莫十二岁时,与小他五岁的邻居少女所许下的孩子气约定。
──我长大以后要当英雄!
──变成像维亚‧厄普和杰西‧詹姆斯那样!
──等着看吧,我一定会变得超强!
──到时候……要我保护你也可以喔。
自己儿时说过的话,在涅伊达脑中迴响着。
那种约定想当然是骗人的,只不过是对情同妹妹的少女耍帅装酷罢了。
可是他却清楚地记得「少女当时直视着他,开心地面露微笑。
──我真是个笨蛋。
──说什么要成为英雄,结果却变成这副德性。
──说到这里,她现在不晓得怎么样了?
回忆起年纪比自己小的儿时玩伴,涅伊达不经意地想。
向古斯报仇之后,成为自由之身的他,心想乾脆回故乡耕种父亲的玉米田,于是回到了家乡──但是,儿时玩伴的少女却已经不住在镇上了。
涅伊达儘管感到落寞,却也因为没让少女见到自己这副丧家犬模样而鬆了口气。
想开了的他,决定去追求能够勇于抛开过去的自己,展开新生活的「强悍」。
好让少女哪天回到镇上时,自己能够坦然地微笑以对。
然而,他体认到一件事。
原来自己还是太小看修伊‧拉弗雷特了。
涅伊达回家后不久,父亲留给他的玉米田就连同仓库一起「烧成了灰烬」。
他茫然地返回老家的房间,赫然发现床上有一张纸条。
──【背叛者就该像个背叛者一样心怀恐惧。 希尔顿】
一见到那用怨气十足的笔迹书写的文字,他顿时眼前一黑。
涅伊达曾经听过希尔顿这个名字。
那是时常会与古斯接触,负责联络的女人。
每次见面,她的外表总是不一样。也许是变装,又或者是有好几个女人共同使用希尔顿这个假名吧。
发觉自己正遭到监视,甚至已成为制裁对象的涅伊达连忙冲出家门。
涅伊达心想,必须到有人的地方去不可,于是来到镇上的大马路。
他确认四周道路上往来的都是极其普通的居民之后,正打算安心地吁口气时──
「吶,大哥哥。」
一名稚嫩少女从脚边仰头对着他微笑。
看着貌似未满十岁的少女,涅伊达莫名忆起了儿时玩伴,于是带着浅浅笑容抚摸她的头:
「什么事啊,小妹妹?」
或许是心情放鬆的关係,他发出不符本性的温柔语调。而下个瞬间──
少女收起脸上的微笑,以包藏恨意的冷酷口吻,不留情地说: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涅伊达‧夏兹库鲁?」
之后的记忆一片模糊。
甚至连自己是怎么逃去哪里,之后是否又遭遇更可怕的下场也不清楚。
只不过,当他回过神时,他已经敲了调查局事务所的门,央求道:「有女人要我的命。拜託让我进监狱。」
然后,三年的岁月流逝──来到了今日。
老实说,涅伊达非常害怕「卢梭家族」和「希尔顿」不知何时会来取自己的性命。
因此,能够坐上拉德这个男人的副驾驶座,这样的现况对涅伊达而言可说是求之不得──
但他也不禁觉得自己一脚踩进了烂泥沼中。
拉德这个男人有多危险,他已经从刚才那件事情深刻体会到了。
同时,他也了解到这个男人与其说是老虎,根本就是条疯狗,不可能去假借他的威势。
──再这样下去,我可能会被卷进更麻烦的状况中。
──我得设法和他分开才行……
大概是发生太多事情,拉德目前尚未问起涅伊达和「飞翔禁酒坊号」的关係。其实涅伊达觉得就算说了也没损失,倒是被拉德这个男人感兴趣,这件事本身才是真正的不利。
不管怎样,涅伊达已经掷了骰子。
而掷骰的结果,正将灾难像这样一个接一个地送到他面前。
涅伊达死心地告诉自己「我已经没有其他生存之道了」,藉此平静自己的心。
即使那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涅伊达轻叹一声,接着竖耳倾听车内的对话,希望从中找出解决对策。
「这么说来,卢梭家族就只剩我一人还活着吗?真是凄凉啊。」
拉德说完,驾驶座的青年出声回应:
「还有里卡多少爷。」
「啊~里卡多啊。里卡多……这名字真教人怀念耶。不过那小子也真是的,明明还是个小鬼,却老是一副何时死去都无所谓……已经看开似的表情。我不太会解释,总之他给人的感觉和露雅不太一样。」
对着一脸无趣地说着的拉德,坐在隔壁的女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