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展现那么高超的逃跑速度。
安达跑出房间之后,电视依然开着,我不经意麵向萤幕。在尚未合上的双腿间看得见被褥微微下陷,留下安达坐过的痕迹。我回顾脸红得比金鱼还明显的安达在最后脸色逐渐铁青的样子,纳闷究竟发生什么事。她似乎想说什么却哽在喉头,是那么难以启齿的事吗?安达可能难以启齿的事,比方说──
「嗯──」
不,怎么可能。
「唰叭哒叭~」
妹妹进入房间。我至今依然和小学四年级的妹妹一起分配在同一间「孩子房」。如果我是男生应该会分房,但父母觉得既然是姊妹,维持原状也无妨。为了让我读书到深夜也能继续读书,隔壁的置物室準备了暖炉与电风扇,但只有瀰漫灰尘的空气无从解决。
「不在耶,嗯。」
妹妹环视室内,大概是在确认安达不在这里了。接着冲到房间一角的电视前面,拿起依然连接在游乐器主机上的手把。她又要继续玩?我趴着看她,她随即面向我。
「姊姊,来打电动吧。」
「咦~」
妹妹明明很弱却老是想找我玩,而且交战输了会立刻不高兴,变得很少说话,所以我得适度放水让她赢。这部分其实有点麻烦。现在更是如此。
「好,加油吧!」
妹妹不等我回应就打开电视,并转到影音端画面,再按下游乐器开关。看来她充满干劲。我无奈地拿起手把。
妹妹立刻钻到我大腿中间坐下,靠在我身上。平常我不以为意的这个动作,这次却令我在心里发出呻吟。因为我想起了刚才的安达。
这样难道不太正常?举止可疑的安达使我如此质疑。
「刚才那个人好早就回去了。」
「是啊。」
我把下巴放在妹妹头上,并敷衍地回应她。她的确没有待太久,甚至让人搞不懂她到底来做什么的。
「你们吵架了吗?」
「呃……我也不清楚。」
妹妹準备的是拼图对战游戏。色彩缤纷类似珠子的东西从画面上方接连落下,这种珠子只要同色相连就会消失,所以要堆叠起来巧妙达成连击来消除。即使都是随便堆叠起来消除的,也会擅自产生二连击、三连击。妹妹也大同小异。
早知道应该和安达玩这种游戏。我现在才想到这个点子。
我从以前就一直体验到这种类似后悔的感觉,而且完全没有活用这些经验。
即使同样的状况再度发生,我应该也想不到要这么做吧。我隐约有自觉到自己都不是很关心自己。
我独处时完全不会打电玩,也不太看书,不会去看电影,买东西也顶多是配合换季去买几件衣服而已。安达曾经问我如何度过假日,但我有点难以回答。我大多在发獃。
我是这种人,所以选择範围很小。不对,说到底,我能想到的答案也没有多到可以供我选择。我经常觉得自己的指尖看起来又细又扁平,这种时候总会感到不舒服。
现在看起来又是如何呢? 会是指尖纤细得有如无法抵达任何地方,死路般的手指吗?
安达那件事使得真相不明,我也打不起精神确认。
我思考着这种事随便动动手指,结果我难得没放水就被妹妹打败。我从下巴感受到妹妹愉快的心情,心想这么一来行得通。
我暂时移开头,身体稍微往后。
接着我呼唤她一声,妹妹就乖乖地转过头来,于是我事先比出的食指随即戳到她软嫩的脸颊。其实我刚想对安达这么做,却因为她先转头,导致计画中止无法尽兴。我为了消除这份遗憾而尝试对妹妹这么做,她轻易地就上钩了。
妹妹,不错喔。
「必杀头锤!」
「咕啊!」
妹妹歪过后脑勺向我使出头槌。我的下颚感受到强烈的麻痹感,连太阳穴都感到疼痛。
后来,我当然彻底修理这个对我使用必杀技的妹妹。
基于昨天那件事,我预料安达今天应该会来这里而先到这边等她,并在这里听到第一堂课开始的钟声。「咦?」独自坐在体育馆二楼的我看向时钟。
我注视指着九点左右的时钟好一阵子,得出她应该不会一大早就前来的结论,重新坐好。明明没有约好要来,为什么会觉得意外?我抓过脚尖,将身体缩成像不倒翁一样躺到地上,心生诧异。当我这么做以后便突然开始觉得安达不来是正常的。可是昨天又没做什么事,那个家伙真是小题大作。
我起身将书包拉过来,取出手机写邮件给安达。
我们初识时就交换邮件网址作为问候,但至今几乎没用过。平常会在学校见面,而且见面时也苦无话题可聊,大多不讲话,所以也没什么非得要特地用电话或邮件交谈的事。不过我觉得这些手机功能多少也该在这种时候派上点用场吧。我思索要写什么内容,停下手指。
『昨天为什么回去了?』
或许讲得太直接了。这样她可能会以为我在生气。字面必须写得柔和一点,让安达愿意回信。
「嗯……」
感觉只要能收到她的回应,就能默默结束这个微妙的话题。所以──
『今天精神好吗~?问一下~』
所以,我思索到最后写出的是这种内容。至少我看起来很有精神。寄出。
我将电话放在书包上等待她的回应。「啊!」我察觉不对,连忙改为静音模式。我现在正在跷课。我想起遗忘至今的事实,赶紧躲起来。
我捏起头髮,以指缝摩擦玩弄。突然感觉嘴部周边肌肉一紧。
要是安达因而不来学校,是我的错吗?慢着,我做了什么事?我只觉得安达如同擅自兴奋起来爬到树上而下不来的猫。这么一来,或许原因全都在安达身上。但无论原因或理由为何,她在树上下不来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想改变现状的话,就只能将「追究责任」之类的事当成小事,先展开行动才行。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别因为这种程度就窝在家里。
虽然我也完全不晓得「这种程度」是什么程度。
「你太软弱啰,安达。」
结果,软弱的家伙直到午休都没回信。
午休时,我步履蹒跚地进入教室,随即引来一些人的注目。我又不是很嚣张地挺着胸扠着腰在走路,但每个人和我目光相对就立刻转头。居然会怕我,真没眼光。至于看扁我的妹妹是否就拥有一双慧眼,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我发现不怕我的双人组而走过去。「喔…喔…喔!」日野对我的到来有所反应。
「什么嘛,原来你有来啊……慢着,感觉昨天也讲过类似的话。」
日野夹起洋葱的同时疑惑地歪过脑袋。「你是有说过。」我如此附和,然后擅自坐在她身旁的空椅子上。今天她们一起在教室的桌上吃便当。
日野的便当里几乎都是马铃薯炖肉与白饭。看起来就很像将昨天的剩菜剩饭全部装进去的感觉。永藤的便当则装了很多煎蛋,看起来很好吃。「给我一个。」于是我如此要求。「我听不到。」她居然一脸认真的在装傻。好过分,我昨天明明帮她吃了红萝蔔。虽然以永藤的记忆力来说,她可能早就忘记这件事了。我觉得她会不会是每晚洗澡时洗头洗得太久了。
不提这个,我看向教室门口。安达座位的空白,和周围相较之下非常显眼。
「安达没来吧?」
「嗯,说是今天请假。」
日野如此回应。「是吗?」永藤歪过脑袋錶示疑问,这是一如往常的反应。
接着,日野说出缺席的理由。
「听说是感冒。」
「啊,是装病。」
我鬆了口气。看来只是一如往常的安达稍微变本加厉。我有点担心她昨晚会不会在匆忙回家的途中出了车祸,但现在这份担忧解除了。
「看你们两个都不在,我还以为你们又跑去体育馆跷课了。」
「今天只有我。」我听日野这么说,竖起食指回应。
「我们又不是总是在一起。」
「是吗?可是我觉得你们常常在一起啊?」
永藤以容易招致误会的说法反驳。「不,并没有。」原来我们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是那样啊──虽然我否定永藤的说法,却还是因为旁人的客观意见而感到狼狈。我们曾经牵手,也曾经坐在一起。要说形影不离,还算是黏在一起吧。不过这是安达想这么做──哎,毕竟我也接受了,感觉要是出言否定也说不通。
「岛妹吃过东西了吗?」
「那是谁啦……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吃。」
我根本没有母亲做的便当这种东西。即使请她做,我想知道我没有认真上学的她应该也不会帮我做。这完全是我的错,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
安达也没带过便当。听她说父母感情不好,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安达确实隐约透露出不正常──应该说扭曲的部分。我初遇她的时候,她的个性更加不亲近人,给我处事淡泊的印象。
「这样啊,肚子会饿吧。来,啊~」
继昨天之后,又是红萝蔔。既然不爱吃就叫家里别放就好了啊。
不过大概是她的意见不被理会吧。
另一方面,永藤的筷子在便当盒上方徘徊。
「没什么我讨厌吃的东西!」
「你该不会把我当成自走厨余桶吧?」
「不不不,别看我这样,我很爱岛村的。来,煎蛋。」
「耶~」
我在有趣的友人陪伴之下度过了午休时间。我当作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是打扫时间,我握着扫把,在走廊上茫然度过这段时间。期间我趁着没人看见时偷看手机,但安达没回信。
我依然没收到她的回信,于是我试着主动再寄一封邮件。
因为我觉得就这么放着她不管也没意思。
『今天,我想去安达家,可以吗?』
没回信。不过安达这家伙人很好,我到她家她应该会让我进去。
应该吧。
安达为什么没回信?我在下午上课时思考各种可能性。
一、纯粹视而不见。
二、还在烦恼如何回信。
三、她根本没发现我寄信。这是最有可能的状况。
话说如果是一,即使是我也会相当消沉,但是我想大约经过三天应该就会接受这个事实而不以为意吧。我知道这件事情讲出来会让我产生反感或是感到不愉快,所以我不打算对任何人提及这件事。
上次往返安达家门口时,安达回程画给我的地图还收在书包里。翻找一下书包就立刻找到了这张对摺的笔记纸。走路过去有点远,但是既然不接电话,就只能直接去找她了。只要见面谈一下,肯定能解决各种问题。
人际关係是自然形成的东西,总觉得刻意在这方面花费劳力似乎不太对。我虽然觉得这么做很麻烦,但放学走出校门之后仍然踏上完全不同的归途。反正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一定就会觉得既然閑着那去一趟也无妨。
我以客观角度预料自己的行动,仰望阴沉的天空。今天没看到放晴,气温也比昨天低,加上现在是十月后半,感觉秋意也差不多要变浓了。今年的秋老虎天气持续得很久,体育馆二楼依然很热。或许等到不久后天气变冷,我与安达就会忘记那个地方。那感觉就像是雏鸟遗忘最初居住的巢一样。
我在住宅区的道路,和一群小学生擦身而过。他们毫不顾虑地发出尖叫声,好吵。大概是考试将近,甚至有孩子边走边吹直笛。他们真是无拘无束。我明明没有很羡慕,目光却跟着他们移动。因为我也曾经是个好孩子嘛。
「午安。」
「咦?」
忽然有人打招呼,所以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接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在我身旁的是一名娇小女孩。不过好奇怪。说到哪里奇怪,是头髮奇怪。
她的头髮是水蓝色。我几乎吓破胆,完全停止动作。
水蓝色。不是眼睛的错觉,也不是光线强弱打造出的奇蹟。是天生的发色。明明没什么风却轻盈飘动的蓝发,而且好像有细小的粒子从发中满溢而出。
她站在我身旁打招呼。我完全没有印象她是谁。
「您…您哪位?」
「哎呀,看不出来吗?」
女孩歪过脑袋,接着不晓得跑去哪里。她消失在远方住家转角,不久之后又跑回来,发现她的头部产生了变化。头盔表面反射阳光好刺眼。但我看她戴的头盔就明白了。虽然没穿太空服,但她是社妹。
「原来是那个太空服里面的人啊。」
「咻咕~咻咕~咻咕~」
她戴着这种东西跑过来,所以呼吸比平常还急促。她自己似乎也终究忍不住而取下头盔,那头水蓝色头髮随即重现。
我再度受到震慑。她的头髮本身彷佛异空间般,以明确的界线和其他事物划分开来,就是如此显眼。而且仔细一看,她脸蛋也相当可爱。连睫毛与眼珠都是水蓝色,整体色调非常鲜明。看起来就像是无穷无尽的水色粒子在她的体内循环,并且释放出多余的粒子。而表面上的颜色就是其显现。感觉她散发着一种强烈的存在感以及飘渺感,彷佛那水蓝色的粒子就是动力来源一样。
「真希望你不用靠这个,听声音就能认得出我。」
她轻拍抱在腋下的头盔。声音没隔着头盔,所以听起来判若两人。
在太空服底下她穿着连身裙,肩膀裸露,强调白细的肤质。脚上穿着陌生品牌的运动鞋,没穿袜子。此外她还扠着腰。
外表看起来年幼到背着小学生的双肩书包也不成问题,但我没看到这种配件。
「脸做好了,所以想让你看一次。如何?」
「居然问我如何……真…真希望你别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