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TV、吃东西以及河,你要哪一种?』
岛村首度打来的电话,是以询问开场。我放学后前去打工,之后打工回来躺在房间没多久,电话就响了,接听之后发现是岛村打来的。
而且还问我想去哪里。
这难道是约会的邀请?不,应该不可能。
「这些选项是怎么回事?」
『KTV是我的提议,吃东西是永藤,河是日野。』
似乎是出游的提议,看来我的猜测并非完全落空。
不过,话中提到岛村以外的名字。都是我知道的名字。
『日野约我这周日要不要出来玩,我想说也约安达看看。』
「啊~嗯,这样啊……我去会不会破坏气氛?」
『咦,你的个性会在意这种事?』
岛村夸张表现惊讶之意。我心想她有点过分,却还是轻轻一笑。
「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家伙?」
『没神……呃,是不太重视团队和谐的人。』
你刚才想说我没神经是吧。说别人没神经的家伙才是没神经吧。
「没那回事。我意外地会在意周围状况。」
最近尤其关注岛村。这句话我没说出口。『是吗……』岛村听起来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却擅自放弃追究。『总之就当作你会一起来。』
「哎,也好。」我稍微犹豫,却还是答应了。因为这是在假日见到岛村的机会。
要是这时候拒绝,岛村和另外两人出游的时候,我想我只会待在这个房间。
『所以,想去哪里?安达也可以提议喜欢的地方。』
「话说这意思是我说了就定案?」
『应该吧。』
「明明刚开始没找我,可以这样吗?」
『这是因为日野不知道安达的电话号码。要是她知道,我想她早就邀你了。』
「是吗?」
我一边回应,一边为岛村随口说出的事情放鬆嘴角微笑。
只有岛村知道我的电话号码。这是不同于优越感的稳定感。
我无法窥视这份情感的真面目。
「『河』这个选项是要做什么?」
『应该是钓鱼。这是日野的嗜好。』
「钓鱼啊……」
我难以想像。大概是四人并排在河边垂钓吧。虽说是十一月的凉爽时期,但要让背部接受阳光的烧灼,要让脚踝暴露在冰冷的河水里──连动物园都未曾全家一起去过的我,有种先入为主的观念,觉得接触大自然的感觉很麻烦、难受。
「吃东西」大概是到家庭餐厅或麦当劳随便吃并且閑聊一整天,不过在这种时候,我质疑那里是否有我的容身之处。无论是嗜好或学校的话题,我不觉得自己有参加的余地。我将会不发一语持续度过无聊的时间,我轻易就能想像这一幕。这种时候包含岛村在内,我和她们三人之间没有交集点可言。
「那就KTV。」
我觉得这是三个选项之中最没问题的一个。到时可以聊歌曲的话题,所以应该不用烦恼如何消磨时间。而且最重要的在于这是岛村的意见,这也是我赞成去KTV的原因。
但岛村应该不是特别爱唱歌,只是被问到的时候姑且提议吧。
『明白了。那我转告日野她们。』
岛村说到这里,我感觉到她的呼吸远离。
感觉随时都有可能会结束通话,所以我主动向她搭话。
「那个,岛村。」
『嗯?』
声音有点远。看来她果然已经把电话拿开了。
要是这时候吞吞吐吐,似乎会马上结束通话,所以我拍打胸口鼓舞自己。
「到时候,要不要一起唱几首歌?」
『可以啊,不过要唱哪首?这么说来,我不知道安达喜欢听什么类型的歌耶。』
我抱持紧张的心情询问,岛村的回应却很随便。
不过,我没提过这个话题吗?我回顾至今的交谈内容。
……好像有。但岛村应该忘了。
「我觉得我喜欢的歌很普通。」
『普通的歌是什么样的歌啦。』
「那个……唱岛村喜欢的歌就好。」
我想不到具体的例子,所以完全扔给她决定。感觉我好像老是这样。
『不不不,别让我决定。我喜欢的有很多都是老歌。』
「老歌是多老的歌?我们出生之前的?」
『嗯。例如SPI○○的罗○○。』
「啊,那首我应该会唱。」
这首歌这么老吗?有线广播不时会播,但听起来没有年代感,所以我没察觉。只是我不记得歌词,所以必须去调查一下并且做功课。
『关于几点集合之类的细节,等日野决定之后再通知你。』
「嗯。」
要是将电话号码告诉日野,岛村就不会打电话过来。
所以,没告诉日野是正确的。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那么,周日见~』
「不不不,明天也要上学啊。」
『啊,对喔,那么明天见。』
性子有点急的岛村结束通话。我在这种时候,经常会因为找不到挂电话的时机而和对方一起度过无言的尴尬时间,但岛村很乾脆地结束通话。
感觉明显反映她的个性。
我放下电话。放下之后重新坐在床上,看向墙上的日曆。
十一月上旬,第一周。今天是周三。距离周日还有好几天。我最近每天去上课,大约每三天和岛村一起吃一次午餐,其他没什么特别的事好提。
顶多就是我在打工时会担心要是岛村全家又来光顾怎么办,导致看向停车场的次数增加吧。后来他们再也没来过。或许岛村也因为母亲会藉此打听各种事而不想来这里吧。明明所有人都会经历这种青春期的感觉,却会随着年龄增长而遗忘的样子。这就是成长吧。
「唉……」
感觉最近叹息次数增加了。不过或许比总是很无聊的那时候好一点。
我很高兴她约我,却因为还有他人同行而叹息。我在某方面可以接受,却也有些不耐烦。我觉得这是因为岛村会约我大概是基于日野要求「约安达同学看看」,否则她不会找我。
从这里看得到岛村会顾虑他人的一面,我也很感激。
但她只顾虑到要和我巧妙保持距离,也让我心情变得複杂。
这天晚上,我在床上回忆初遇岛村的光景。
初遇时是岛村先待在体育馆二楼。记得她是抱膝而坐。
当时还是夏季制服,手臂有稍微晒黑的痕迹。
她察觉到我而抬起头,我们四目相对。她散发的气氛如同国中生,因此我猜到她应该和我一样是一年级。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对方似乎知道我是谁。虽然她看起来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开口说:
「你是……安达?」
「是没错……」
「我们同班。」
她说着微微挥手。我对她完全没印象。这是当然的。
这天第二学期刚开始,比十月闷热得多。一踏进室内,突然就被不同于户外阳光烧灼热度的窒息感所笼罩,使我不禁惊呼。我实在不认为找到一个好去处,最重要的是既然先有别人来到这里了,那我也会想避开对方。
但她叫出我的名字,又说我们同班,我很难说一句「这样啊,那么再见。」就离开。我们都处于「明明是上课时间却待在这里」的立场。这个家伙为什么跷课?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心中也逐渐产生少许对她的关心。
我无处可逃,所以坐在撞球桌边。坐在地面绿色网子的岛村随即说出自己的姓名,接着半开玩笑地补充说:「绰号是思梦乐。」害我除了姓氏以外完全没印象。而且想到岛村的时候,也完全把她的姓氏定型为「思梦乐」,无法立刻想到姓氏的「岛村」。
「你是这里的常客?」
「今天是凑巧过来。」
原本想去平常跷课的地方,但老师刚好经过,于是我一边避开他人视线一边逃到这里。幸好楼下场地没在上体育课。
「你呢?」
「大同小异。」
我后来才知道,岛村这天是第一次跷课。她说明她的心态是「习惯放假就懒得上课了」,但我不知道她真正的想法。或许是基于其他更大的不满,也可能是暑假髮生某些事。但我当时对岛村没什么兴趣,所以简单带过这个话题。
我和岛村保持好一段距离坐下,没有继续交谈。这段沉默的期间,只有汗水持续浮现。岛村以手帕擦汗,我则以小毛巾将汗水连同快掉的妆一起擦掉。
我閑着拿手机出来玩,却没什么事情能做。看向时钟,心想距离午休时间还好久,使我感到厌烦。我偷偷看了岛村一眼,她心不在焉地仰望窗户,看不出来在想什么。后来我得知她什么都没想。
寂静无聊的气氛在独处时不以为苦,但在旁边有人时就会因为顾虑对方而感到疲累。我打算假装接下来有事或突然有急事作为藉口离开这里时,听到了「唧唧唧唧」的声音。我慌张抬头确认发生什么事,发现蝉停在窗外映出剪影。
然后开始鸣叫。
明明八月早已结束,叫声却充满活力,响亮得令人怀疑是否有五只蝉一起鸣叫那么大声。我不由得和岛村相视,脸上露出困扰的笑容。
「好吵。」
「真的。」
岛村撑着地面起身,走到蝉贴附的窗户下方,以手指轻戳它的影子。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窗户振动的影响,蝉随即从窗户上摔落下来。虽然看得到它努力振翅挣扎,却完全无法阻止它摔落地面。「我闯祸了。」岛村也缩回手指,以为难的表情看向我。我当时奢侈地希望她别看我。
蝉鸣停止。岛村动也不动地注视窗户一小段时间。
不久后,岛村用尚未放下的食指指向阶梯。
「要去看看吗?」
大概是因为要是自己真的害死蝉的话,事后回忆起来会觉得不是滋味吧。她邀我一起去看,「好啊。」閑着没事的我接受邀请。我觉得出去之后就这么顺势离开也不错。
我们下楼,避开在操场没劲地跑步的男生们的目光,快步绕到体育馆后面。体育馆与社团道场之间的暗处,矗立着一棵如同被遗忘的大树。从二楼窗户也看得见的这棵树下,有个东西很像刚才的蝉。
蝉仰躺在地面。看来原本就相当虚弱,虽然翅膀在动却起不来。树木那一侧的上方传来蝉鸣,却像是对于地面的同伴漠不关心。跷课的我现在大概也处于这种立场吧。隐隐觉得有股亲近感。
岛村蹲到蝉的旁边打算伸出手。
「你敢碰?」
「蝉的话还好。蚯蚓与球潮虫就不行。」
我不懂她敢不敢碰的基準。大概是在泥土地爬行的就不行。
我思考片刻,心想或许真是如此而觉得颇有同感。我敢碰瓢虫,却对蜈蚣没辙。
岛村有点退缩,却还是抓起蝉。「喔哟哟!」被抓住的蝉不断挣扎,岛村也跟着乱跳。看来她想拉开距离,却因为自己抓着蝉而做不到。此外希望她别拿着蝉靠近我。乱动好一阵子的岛村与蝉,像是累了般安分下来。起身的岛村看起来有些犹豫地摇头之后走向树榦。
「抓得住吗?」
岛村抱持疑问,却还是让蝉靠在树上。蝉的脚匆忙摆动。岛村轻轻鬆手之后,蝉抓在树榦上再度鸣叫,所以我们满足地回到二楼。我不知何时忘记「顺势直接离开」的想法,而且对于事情演变成这样也没抱持反感,觉得这样也好。
当我们正在上楼时,岛村问我问题。
「那只蝉不知道还能活几天?」
「不知道。」我老实回答。「我想也是。」岛村点头回应。
过了一段时间走上二楼之后,轮我询问:
「你希望它活几天?」
岛村稍微思索之后回答:
「大概十五天吧。」
经过十五天后的那天,来到二楼的岛村她的双手沾着泥土。
我觉得她肯定是去埋葬蝉了。
就这样,我和岛村相遇了。
这是我还没将岛村当成朋友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