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每次都这样,也开始习惯了,有种「喔,又来了」的感觉。总之我没能睡着。
从窗帘缝隙射进的晨光刺得我眯起双眼,同时我也以一句话概括自己。
「真是毫无进步。」
光是稍微摇头,脑袋就像撞到头盖骨般疼痛。简直像是远足前一天兴奋到睡不着的小孩一样。我感觉到有如束紧全身的倦怠感及窒息感,闭上双眼。沉浸在黑暗与呼吸声中,忽视掉身体的感受。不去注意肩膀,忘掉头部的沉重感,吐一口气。
重複这个动作几次,身体的倦怠感就很神奇地缓和了下来。结束之后,我拿起枕边的手机,再看一次岛村说「可以啊」的回信,然后走下床。
我必须要化点妆,才可以让脸色比平常更苍白的自己多少能好看一点。在那之前先换好衣服,再随便吃个麵包,洗洗脸──我在心里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
唯一的救赎是今天没有因为太烦恼要穿什么,而发了疯似地选择穿旗袍。
不过岛村对旗袍的评价也挺不错的,如果她拜託我,也是可以再穿。
……应该说,岛村的要求我应该大都拒绝不了。
该不会我的思考其实很危险……岌岌可危……不,才没有……好像有?有吗?可能有吧……头原本就很痛了,还受到这种令脑袋綳得更紧的疑问折磨,让我好想吐。
一走出房门,发现房间跟走廊的温差不大。地板冷得像是站在冰上一样。
这么冷的话──
「……不会有问题吧?」
我很担心岛村会不会躲在暖炉桌里冬眠,不肯出来。
我的担忧中,开玩笑和真的那么认为的成分各佔一半,但看到岛村走进教室,就全像是融化的雪水般流向别处了。光是看到岛村一眼,胸口就像是真的有一股暖流通过,这都是因为现在是冬天。如果教室里只有我跟岛村,我可能会大力向她挥手打招呼。也会立刻就不再在意自己睡眠不足。
不愧是我的太阳……本来以为说过几次就不会难为情了,结果还是会。
岛村在走去自己座位前,先绕路来找我。这么快就来了啊,已经要来找我了──我不禁抬起手肘,做好面对她的準备。我像是遇到恐怖情境般,僵着身体等她过来,但岛村只是笑笑地说:「我有带来,你放心吧。」说完又马上离开了。
「…………………………………………」
怎么可能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地方给嘛,嗯。我知道这一点,却仍然有种她故意先不给的感觉。我简直就像岛村养的狗一样。不对,实际上没有那么夸张,不过,如果我是狗,就可以让岛村抱着,也可以缩成一团躺在她的腿上……我觉得就算自己是岛村的狗,也没有什么坏处。不不不,不行,不不不……我用指甲刺着额头,逼自己反省。
之前还只是怀疑,但现在我确信──最近的我真的是个笨蛋。
接着,在开始上课一段时间后,我一回头,就跟岛村四目相对。
教学观摩的时候,不小心跟待在后面的母亲对上眼,也会是这种感觉吗?互看一阵子后,我把脸转回前方,用自动笔在笔记本上不断画圆圈。
我们会四目相交,就表示岛村也在看我。
我的座位在她跟黑板的中间,会看我也是理所当然,但这么一来,就代表她天天都看着我的背影。她会不会觉得我有些奇怪?她会不会其实看出了我心中的想法?如果上课时的妄想全被她知道,很有可能会演变成我自杀的动机。目前岛村还不会带着尴尬笑容退开,应该还没被她发现。要是被发现……让岛村说着「你正值青春期呢」拍肩安慰我,我八成会难为情到无地自容吧。
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这些事情上,完全没办法认真听课。环视周围,只看到和平时相同的上课景色,教室内的气氛毫无躁动迹象。
意思就是,没有半个同学因为今天是情人节,就显露出心里的兴奋情绪。难道在社会大众眼中,情人节不是什么令人兴奋不已的节日吗?说不定,就只有因为这个节日时而开心时而忧郁的自己,才是最乐在其中的人。
还是说,大家是要在放学后才送巧克力?我也是那样。所以,若现在就开始紧张,会很难撑到最后。现在只要放鬆肩膀,谨记着自己的目的就好。
去名古屋,买巧克力,再跟她交换。顺利进行这三个动作,就是今天的目的。
我看向手边,想把这三件事写在笔记本上深记在心时──
「啊。」
发现有抹感觉再怎么擦还是会留下痕迹的黑暗,在笔记本中央形成了一个圆圈。
我注视着连板书都一起吞下的黑暗大嘴,稍做思考,在周围画上花瓣。
一朵不祥的黑暗之花,在我的手边绽放它的身姿。
中午过后的上课内容我几乎不记得。我的精神快到达极限,意识断断续续的。
脑袋里也有许多地方应声断裂,从各处传来了疼痛。都是因为要睡不睡的关係,疲劳反倒显现到身体外侧来了。今天的重头戏才正要开始,想躲进被窝的弱小心灵却在不断侵蚀我的精神。眼皮很沉重,于是我开始拉起眼皮,传出清脆声响。
听到这个声音,也开始有精神了──我自以为是这么回事,离开座位。
我急忙去找岛村,心想今天一定要第一个去找她。岛村拿着一叠课本,仰望站在面前的我。她看向我,然后缓缓扬起嘴角。
「记得是要去哪里玩吧?」
「嗯。」
如果我长着狗尾巴,现在肯定在激动地左右乱甩。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名古屋……呃,会不会太远?可以吗?」
岛村小声说着「名古屋」,睁大双眼。是不是突然选了一个太远的地方了?我正想跟她解释去那里的理由,岛村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大笑。咦……她突然这样,反倒让我在其他方面上担心了起来。我根本不知道刚才的对话中哪里有笑点存在。
「原来如此,事情就是这么巧啊。」
「咦……你是指什么?」
「别管了,走吧走吧。刚好我也想去那里。」
岛村把课本随意塞进书包,迅速站起。她刚好也想去?
正当我在为态度与言行跟平常大不相同的岛村感到困惑时,她看向了我的脸。
「话说,你去那里要做什么?」
「去买巧克力……呃,我还没买……啊,我觉得当天买,可能会比较新鲜……」
「啊哈哈哈哈,这样啊,那还真不错。」
我才辩解到一半,就被岛村的笑声打断……她怎么了?难道岛村也意外地很兴奋……吗?但我总觉得不是那样。完全是个谜啊。
不过,即使谜团重重,我也因为她看起来心甘情愿而感到放心。
话说回来,我还没收到最重要的巧克力。
我不断偷瞄岛村的脸,她立刻察觉了我视线中的意图。
「啊,巧克力吗?」
嗯嗯嗯──我微微点了三次头。岛村轻拍了一下书包,说:
「你买好之后,我再拿出来。先给的话就不是交换了吧?」
她又吊人胃口了。不过,她说的也确实没错。
我果然是岛村养的狗吗?我边这么想,边难为情地抓抓鼻子。
「你今天不换穿旗袍没关係吗?」
来到脚踏车停车场时,岛村开口调侃我。我被她这句话激怒了。
你想看的话,要我回去换旗袍也没问题啊──我本来想这样潇洒回应。
「如果……你……想看……的话……」
真是含糊到不行。就连我们店里的炒饭,都比这句话鬆散。
「啊,不过,要是弄得太晚也不好。」
岛村可能以为我是认真的,要我直接去车站。
就算是我也不会当真。我在继续丢脸下去之前,跨上了脚踏车。
岛村立刻搭上脚踏车。虽然还没出学校,但我也不管那么多,直接踩下踏板。
今后应该只有岛村会搭上我的脚踏车。
我默默祈祷事实真能如此。
到车站之后,岛村说:「啊,用跑的就能赶上电车。」于是我们跑了起来。虽然我很疑惑她怎么会知道电车的时间,但我在开始思考之前先动起了双脚。
我们跑了一段路到电扶梯,岛村说了声「休息~」。乖乖搭电扶梯到二楼后,她又说「快跑~」,我们又跑了起来。如果是照岛村的指示奔跑,那光是动着双脚都觉得很开心。
我有这种感觉。
我们跑过剪票口,来到月台,右边停着的不是快速电车,而是普通电车,看到有车的我们搭上了那辆列车。
普通电车没有快速电车那么挤,但座位也几乎坐满了。
其中,有一个位在角落的空位。
「有一个空位呢。」
岛村说完,也不知道是觉得什么事情有趣,笑了一声。今天的她一直在笑。
「安达你去坐吧。」
「没关係,给你坐。」
「哎呀~你去坐比较好啦,毕竟你上课的时候都睡着了。」
她这么说,让我有点尴尬。我还是不喜欢那个座位。
「那我去坐了。」我战战兢兢地缩起身体坐下。岛村看到这一幕,又在隔了一小段空档后莫名笑了出来……好奇怪,今天的岛村常常在笑。她心情很好吗?是……是因为跟我在一起?因为跟我一起出来逛?还是──我想像箇中原因,摸着脸颊向岛村询问真相。
「我问你……」
「嗯?」
「我……该不会露出很好笑的表情了吧?」
她会不会是在笑我露出了奇怪表情?我担心地询问岛村,她就睁圆了双眼。从这反应来看,好像不是那样?咦,这样反而更让人难为情──我的思绪陷入混乱,这时岛村又笑得更开心了。今天的岛村究竟是怎么了?
不过,岛村开心的模样,也缓解了我的紧张。
「普通电车大概要花二十分钟才会到吧。」
「确实……是那样。」
我不太清楚,但还是点头回应。岛村抓着扶手,看向我的脸。
「不觉得这段时间很无聊吗?」
岛村要我想想办法。感觉她好像提出了无理取闹的要求。
明明这种时候通常都是岛村负责解决,今天却反了过来。
「那……呃,要不要玩接龙?」
这提议太幼稚了。说完我才开始后悔。不过岛村却很乾脆地说声「不错啊」,接受了这个提议。玩接龙也无妨吗?在我感到惊讶时,岛村就为接龙起了个头,说:「苹果。」
「果……果报。」
「你选的词好有味道啊。报……报……报应。」
「应运而生。」
「就说你选的词太有味道了喔。」
我们就这样平淡地持续玩着接龙。中途因为电车靠站,车厢内的人们也产生了流动,有些座位空了下来,又或有人填补了空位。其实有好几次换座位的机会,但我们没有移动脚步。也许我们都察觉到了对方「想继续维持现在气氛」的想法。
然后,轮到我来接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的「喜」了。
说到「喜」……
「喜……」
喜欢。
「朽呃忽。」
我打结的舌头,发出了正常来说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发音。
岛村露出不解的表情。
「那是什么?」
「……喜来登。」
「啊,原来你吃螺丝了啊。」
岛村乾脆地相信了我牵强的谎言。
谢谢你,喜来登。我以带着血味的舌头道谢。
玩着玩着,我们也到了名古屋。跟岛村搭电车有种一起旅行的感觉,所以我还比较希望能再慢点抵达。
「……嗯。」
如果不只是来这种不远的地方,而是一起去各种地方游玩──
这个梦想清楚照亮了我的视野。
而耀眼程度不输那梦想之光的,就是百货公司地下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