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那份躁动不安的心情,和球的弹跳声一致。
篮球像是直接敲击心脏一样弹跳着,我很喜欢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蝉还没有习惯早起,拂晓时分很少有蝉鸣声。彷彿温热的暖帘就在在眼前一般,我带着这样的心情走在小镇里。只有把篮球拍在地上的时候,才能感受到夏天的空气被一瞬间撕裂。
暑假到来时,我被某些郁结于心东西所推动,一个人拿着球走着路上。虽然从早上就开始闷热到难以忍受,不过好在阳光还没有露出它本来的面目。
离开家过了一段时间,没和父母打招呼就出了门,之后可能会被骂,一想到这些胃就感到刺痛。无论是看到父母的脸,还是回去,或是说话,都很麻烦。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沉浸在反抗期。但是,这种倦态感,令我无法从中脱身。
从家里走了挺远的一段路,跨过很长的桥。这座桥与其说很大,不如说很高。在几重螺旋状的桥下,有一张很久没有打扫,一端已经发黑的长椅,以及被同样对待的篮框。我在六角形的瓷砖上拍着球,确认没有其他人在使用篮球架。那是当然,毕竟这么早。
顶多就只有遛狗的人路过而已。
慢慢接近篮框,在适当的距离轻轻将球抛出。哐的一声,球砸在篮框前端,无力地落下。我接住弹起的球,这次要认真地瞄準篮框。因为和体育馆的篮框稍微有些不同,在力量的调整上有微妙的差异。
我总是先练习投篮。因为这是最令人感到开心的。运球的话,一开始由于进步很快也感到很开心,但因持球太多和其他部员吵架后,就不怎么感兴趣了。準确的说,把球拍在地上依然令人心动,但过人的动作已经不怎么感兴趣了。于是,我的篮球就变成了投篮练习。
把球投出去这种单纯的行为,马上就能看到结果,我想这也是让我长期着迷的原因。我总是在追求眼前的事情,所以,儘管如此,才会擅自对将来抱有茫然的不安。明明只看到眼前,却在想远方的事情。
虽然知道自己不合群,但却什么也做不到。
对于产生这种焦躁的契机,我无能为力。
对于逐渐衰老的朋友,我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跳起,投出,捡回来。在球和篮框之间来回运动,感到疲劳的时候,头脑就不会为多余的事情烦恼。喜欢睡觉或许也是一种逃避的表现。
练习了这么久的投篮,却没有机会在三年级夏天的比赛中得分。我顶撞顾问的结果,就是被嫌弃然后一直坐冷板凳,我的社团活动也到此为止了。没有什么后悔的。
因为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萌生出作为团队一员所应有的意识。
……顾问不让我参加比赛是正确的。
没有机会去展示的投篮,一点点变得熟练起来,却无用武之地。
「哦,进了」
也许是因为汽车的声音偶尔中断了。
从背后传来了不超出自言自语範围内的细声低语。视线跟丢了滚动的球,我回过头去,那张髒兮兮的长椅上不知什么时候坐着一个人。
我和穿和服的女人四目相对。
在生活圈里没有机会看到的打扮和容貌,一瞬间令我的眼睛摇摆不定。
那个女人并没有因为对视而动摇,她亲切地微笑着。当然,之前完全没有见过面。她穿的衣服与在小镇上来来往往的人有着明显差别。
透明的,看起来像冰块一样……有这样的感觉。
外表非常考究,这样来形容不知是否恰当?
总而言之,大致说来,就是有大城市的气息。
那么,那个比我年长的城里女性到底是什么人呢。说实话,光是被她看着,就觉得很不舒服。但又没有理由和内容去搭话,只能跑去捡滚落的球。
收回球后,顺便转过头去,她当然还在。
和服女笑眯眯地一直看着这边。很难搞。我明明已经用险恶的视线表达了『你好烦人』的意思,但对方却完全没有反应。明明是在微笑地看着这边,却好像什么都没看到似的。说起来那张长椅非常脏,她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地坐着吗。一看就知道她的和服很昂贵,却似乎没有那种抗拒的意思。
我是想一个人待着才这么早来的,为什么会遇到这么个人。背后一直有视线,即使拍着球,困惑也没有中断。
无法无视她的情况下摆出投篮姿势,意识到有人看着,胳膊都畏缩了。
起跳的瞬间膝盖和上半身的动作乱七八糟,投之前就知道进不了。球偏离目标飞了出去,打到了篮板边缘。我小跑着拿回弹起的球,用手掌用力按住,想用球表面的触感将什么东西矇混过去。
「真像一幅画」
呀,我吓了一跳。
声音很近,彷彿是在触摸后脑勺。我仰起头来扭过身子,回头一看,和服女站在背后。因为身高差产生压力,我又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早上好」
「……您,早上好?」
考虑到万一是认识的人而我却忘了的可能性,打了声招呼,但随即确信是我不认识的人。这种外表的人,就算再怎么不擅长记住别人的脸,也不可能忘记。
她的外表除了不常见的打扮以外,还有一头浅栗色的中长发。充满光泽的嘴唇。彷彿一碰就会弄髒,令人无法想像的白妙肌肤。柔和的表情轻巧地接住了我的视线并使其散落,没有产生回弹。飘来的香味,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给人一种马上能联想到花的柔和刺激。
而且。
靠近了才看到,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淡黄绿色的美丽眼睛,彷彿是来到了异国他乡。
「是初中生吧?」
「……是」
那个女的笑了起来,彷彿在为自己答对了而得意。虽然是很稳重的表情,但笑起来却丝毫不掩快乐。
「初三」
「……诶,你要怎样」
我没穿校服她就猜中了我的来历。彷彿是要把构成自己的线一根根抽出来的感觉,令人不愉快。
「我只是个大学生」
「……哦,这样啊」
她有着无论站在什么立场去评价,都无法藏得住的外表和双眸。
她年龄比我大,抬头看着高处的脑袋就能切实感受到。
「清早就来打篮球,真是健康呢」
「呃……」
为什么会来跟我搭话,这个最重要的问题还完全没搞明白。
她抬起手,手心朝上,示意要我借她一下,我顿了一拍,把球放在她手上。和服,篮球。美女。和美女没有关係。和服什么的,在我们这个小镇有人穿吗。镇子上有一所大宅子,是那家的人吗。
「篮球啊,有多久没碰过了呢」
她用毫无经验的手法拍着球,然后照葫芦画瓢般地摆出姿势。她抬起手臂的时候,和服的袖子挂在胳膊上滑了下来,露出了上臂,不由得吸引了目光。
「比如说在约会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篮框和球,一边说话一边若无其事地举起球,摆出姿势,漂亮地投篮」
「啊?」
和服女投出的球笔直的砸在了后面的篮板上,弹了回来。和服女慌忙地微微弯下腰捡起球,将球举到额头前笑了笑。
「不是像画一样吗?」
「……没听说过」
其实,她只要仅仅拿着球走在路上,就足够吸引眼球了。就连细微的动作之间,都自然地形成了值得一看的样子。
外貌漂亮的女人,仅仅如此,就能在这个世界上佔有优势。
「唉……」
「怎么了,突然叹气」
而且她一直盯着我。
「为了和初中生交朋友而竭尽全力,真可悲啊」
「……你,什么意思」
「不过,倒是也不错」
和服女把球还给我。然后空下来的手,如同那个人的笑容一样绽放。
「下次见面时,教我打篮球吧。我想成为一幅画」
她轻轻挥手的动作,让人感觉比自己年长的同时,又很可爱。
这样的……可以共处,我产生了奇怪的感想。
和服女轻快地走了,彷彿可以无视夏日孕育出的潮湿暖帘。目送走她低调的脚步声和挺直的背脊。我被一个奇怪的女人搭话了。
……用目送来形容可以吗?好吧应该可以但……这样好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
还说什么下次,一般情况不会想到还有下次吧。我并不是每天都来这里,也没有严格遵守时间。就算和服女一直在这里,我不来也就结束了。大概,如果其中一方没有刻意行动,下一次偶然就不会出现。
但她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我觉得还会有。
虽然不是很长时间的对话,但她的存在很有色彩。
除了外表之外,那花香也让人觉得脑袋不舒服。
彷彿是有不存在的花瓣在脑海中绽放。
还会再来吗,我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长椅。
和服,黄绿色眼睛,笑容。
那个女人充满了与我无缘,像是宝物一样的东西。
清晨的篮球架已经有人先来了。
「…………………………」
来的人才来,在的人已经在了。我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语句。
没什么,自我简短地否定了一下。
只是因为醒的很早,家里人还在睡觉,为了不弄出声响我出了门,拿起篮球想找个能发挥精力的地方,仅此而已。虽然这是第二天。
「啊」
看到那个人回眸一笑,就觉得彷彿从早上开始的闷热空气都被一扫而光了。
有种清爽的感觉在那里。
包括外表在内,她应该是个很凉爽的人吧。通风性很好。或者也可以说是四面漏风。
不知道名字的和服女,拿着篮球朝这边走来。
「这个球是我昨天买的」
「我又没问……」
她的行为与对人和善的外表相冲突,反而令人产生警戒。
「胳膊以上的部位全都变得很健康了呢」
那其他部分呢?我从她的脚到肩膀观察了一下,感觉确实很难活动。
「明明是来运动的,我觉得不用穿成那样」
也有可能是只许穿这种和服的家庭里的人。这样的人,在这种时间来篮球架下晃悠,我觉得很奇怪。
「衣服嘛——,没办法,我也是有各种原因的」
她拽了拽和服的袖子,像是介绍似的展开微笑。
「我有不得不穿这种衣服来这里的理由。倒是也不讨厌和服,只是觉得太重了还是浴衣比较好」
「哦……」
「早上好」
她没有太在意我的反应,用温和的声音打招呼。
「……早上好」
老师也好,忙碌着擦肩而过的人们也罢……怎么说呢……那些有距离的大人,就像远处的建筑物一样,好多年前就在那里,仅仅是当作背景板,抬头仰望……他们是固定的吗?
虽然没法很好表达,但那是和自己无关的高度。
但这个人好像在自己踮一踮着脚尖就能够到的地方……接地气,这样说可以吗。应该说是能让人感受到的大人吧。比起社团的前辈更能让人感受到的人。
「那么,教我投球的方法吧」
她微笑着像是炫耀一样举起球。她的表情在大人和孩子之间很容易变换,不由得令人关注起来。是感情丰富呢,还是情绪不稳定。
「你说让我教你,但我也只是随便玩玩而已」
「那我就在旁边看着你投球来学习一下吧」
「请」,和服女礼貌地后退,让出场地。我没有答应要教她的记忆,虽然这样想着,但仍走上前抬头着篮框。像往常一样投出去就好了,意识到这一点,和往常一样扭曲骨骼。我跳了起来,将『该怎样做才好』的叫喊声抛诸脑后。
充满着不协调,在胳膊完全伸直之前就将球投了出去,球理所当然地没有命中,打到篮板上弹了回来。我想着是否要去捡,但还是向球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