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啊──我在课堂上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想到情人节。记得我去年好像也是用差不多的心态面对这个节日。我往右斜前方的安达看了一眼,正好跟她四目相交。我就这么在持续不断的讲课声中,跟安达相互凝视。
安达的眼神虽然一如往常地有点慌张,但她迟迟不肯移开视线。明明还在上课却回头看着我,实在是很大胆。我很想告诉她要乖乖看着前面,可是只靠身体动作跟手势,很难正确表达我的意图。如果我把手朝外挥,安达一定会当成是要她滚开的意思。如果我撇开视线,安达一定会怀疑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的心思很敏感。所以我有时候会想避免过度接触,拉开一点点距离来观察她。
我一边这么心想,一边心不在焉地继续跟安达对看。
「今天的课就到这里结束。」
虽然这段关係不能就到这里结束,总之时间来到下课过后的放学时分。我以手托腮看往窗外,发现白天的时间变长了一点。我感觉十二月的夜晚最长。夜晚时间久一点,圣诞老人是不是也比较方便送礼物?
我漫不经心地看着还没受到夕阳太多侵蚀的淡黄光芒……看着看着,就涌上一股睡意。我虽然也喜欢晚上的一片漆黑,但说不定在柔和光芒的拥抱下睡觉,会睡得更安稳。
我的思绪飘向过往,想起以前的国中生小岛是过着放学后马上去社团活动挥洒汗水的健康生活,但途中发现有人在注意我,就转头看往视线的来源。虽然不需要确认,就知道铁定是安达了。看是我主动去安达的座位找她,还是她过来找我。最后的结果只会是这两种其中之一。
把书包抱在怀里的安达微微低着头,往我这里看来。
「妳一直在看我,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吗?」
「咦?嗯……不,刚才是安达在看我。」
我没来由地刻意主张自己的说法才是对的。安达用书包遮着嘴巴,细声说:
「岛村也有在看我。」
「才没有才没有。」
「可……可是我们对上眼了耶!」
「啊……这个嘛……不行,我想不到别的了。」
顶多只想得到「我睁着眼睛睡着了」这种无趣的借口。
看得出来安达听不懂我在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轻轻摇头。
「哈哈哈,总之,妳不用放在心上。」
我用笑声敷衍带过这个话题后,躲在书包后面的安达就直直盯着我看。
「妳在生气吗?」
安达摇头表示没生气。接着说:
「我觉得岛村这部分有点像岛村的妈妈。」
「什么!」
我心情上很难乖乖承认她说的是事实。我感觉到自己不满地噘起嘴唇。
「会吗?」
「……妳在生气吗?」
「没有,我没生气……也是,人本来就会像父母。」
安达也跟她母亲很像。侧脸给人的感觉更是完全一模一样。
但就算把这件事告诉安达,她大概也不会觉得高兴。
我决定回到正题。
「那,就当作我们刚才是互看吧。」
「嗯。」
我们两个都接受了这个结论。再来──
「要去哪里逛逛吗?」
因为每次都会顺便一起找地方逛,我决定主动问问看。安达把书包放下来,从嘴角看得出她很高兴,却在準备开口的时候僵住不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今天要打工。」
「这样啊。好,那我直接回家。」
我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一站起来,就感觉鼻尖接触到的空气跟刚才不太一样。坐着的时候温度比较高,还是该说比较沉闷?或许是高处的风比较有干劲,吹得比较勤快。
我朝着教室门口前进,随后就感觉到背后有种想拦阻我的气息。
一回过头,就看到安达像闹彆扭的小孩子一样垂着头。
「安达?」
「我在想,妳会不会觉得有点失望?」
「超~失望的。」
「真是的。」
「好痛。」
安达隔着衣服往我背上捏了一下。而且因为是硬要捏……是硬把我拉过去捏。好痛。
「真要说让人失望的话,应该是我的这里吧。」
我跟安达并肩走在走廊上,敲了敲自己的头。
「咦?妳是指什么?」
「我也差不多该好好记住妳星期几要打工了。」
因为不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总是记不起来。
明明安达几乎对我没有任何隐瞒,我对她却还是有很多不了解。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
「对了,安达妳打工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吧?」
「嗯。」
「妳好棒喔~」
「听起来好敷衍……」
安达傻眼地露出些许笑容。
「没有特别的目的,还能保持劳动习惯……呃~耐力很强。」
我说着「很棒喔~」,摸了摸安达的头,而她的脸颊也开始显现笑意,好像也不是很讨厌被这样对待。不过,她又马上摇摇头否定。
「把……把人当成小孩子……不好。」
「不、不,小孩子又不会工作。」
像是我。
「所以安达是个很成熟的大人,我只是在夸奖妳这一点而已。」
安达应该是高处的风吧。她会很勤快地四处流窜。而这阵风偶尔会让人很清爽。
我们明明同龄,我却没有足够活力加入风的流动。我究竟是在哪里失去了这份活力的?
我们就这样来到了校门前,也是我们道别的时刻……不过,安达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我的手,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我往旁边大步走了几步。这让我跟伫立原地的安达之间,架起了一座美丽的桥。
「安达。」
这个、这个──我用视线示意这座桥的中心。安达凝视我们交错的指尖,随后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开始一步步贴近我。妳误会我的意思了──正当我这么心想的时候,安达就疑惑地问:
「咦?不是这个意思吗?」
「妳以为我是什么意思呢?这位安达小妹妹……」
安达不知道是误会成什么意思,脸颊抢先傍晚的天空染上一抹红色。她的头髮垂在脸颊上,就让整体色调变得很漂亮──我在奇怪的地方体会到一阵感动。
同时在想,我们到底在还有其他学生走动的地方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安达妳──」
「怎……怎么了?」
「如果用动物以外的东西来形容,就是像纳豆吧。」
「……咦?」
于是,我就这么跟黏答答的安达道别,独自踏上返家的路。但认真讲,安达上完课还能去打工,真的是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强壮。她的心思感觉很敏感,很脆弱,却很有弹性。也因为很柔软,而绝对不会在拗折之下毁坏。
我很尊敬安达这种不会挫折的强韧。
「虽然她的动作倒是常常变得硬梆梆的就是了。」
哈哈──害她动作僵硬的原因笑了出声。虽然现在才冒出这个疑问有点太晚了,但我真的有什么值得让她那么紧张的要素吗?如果是国中的狂犬小岛村就算了,现在的我……其实自己这样说也是有点奇怪,不过现在的我变得比较随便,也说不定是我态度很随便,才反而让她很意外。
安达会很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安达表达的意见跟情绪都非常简单明了。之前有时候会因为她的举动太诡异,变得很难懂,但现在只要退一步观察整体状况,就大概看得出她要表达什么。这对已经十七岁,而且準备变成十八岁的我们来说,或许是一种很少见的才能。
就算直直走,也会在不知不觉间转弯。安达则会在这种情况下直直跟我交会。
要是我在很叛逆的时候认识安达,不晓得会变成怎样?
我有时候会无谓地思考起这种事情。
如果把我们认识的过程拿掉体育馆、夏天、蝉等一切关键。
那大概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吧。我凝视着空无一物的世界,如此心想。
「哎呀,这不是岛村小姐吗?」
我听到熟悉的悠哉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有一瞬间吓了一跳。我还来不及往上看,就有闪闪发亮的东西飘落下来。我「唉」的一声,叹着气抓住头顶上的家伙。接着,再把那家伙拉下来身旁。我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压在我头上,所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虽然感觉找遍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也找不到第二个会做这种事的家伙。
是社妹。她今天穿着鱼造型的睡衣……不对,是布偶装?我没办法一眼看出是什么鱼。毕竟一般生活中看到的鱼大多是切片。这么说来,鸡跟猪也是。一注意到这一点,就觉得这个世界挺惊人的。
「妳好~」
「好、好,妳好。记得不要随便压在别人头上。」
「为什么?」
眼前的鱼类拍打着鱼鳍,毫无障碍地在陆地上走。
妳问我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可是小同学被这样压会很高兴。」
「毕竟我妹很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
我妹偶尔会说社妹很像妖精。妖精啊。她飘散鳞粉……应该说是发光的粉末,的确很有妖精的感觉。外星人跟妖精哪一个比较贴近现实?
「顺带一提,这个是鲣鱼喔。」
「哦~」
「我看到有地球人穿着这种衣服,就参考了一下。」
「妳看到的真的是地球人吗?」
那是大海里想侵略陆地的半鱼人尖兵吧……不对,半鱼人也算是地球的生物。
算吗?
「我今天有事情要去找岛村小姐你们喔。」
「有事情?这么难得。」
明明她每天都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就跑来待在我家里。
「听了可别吓到喔,我是要去送巧克力给大家。」
「哦哦?」
她说出口的要事让我很意外。
「就是那个情轮节。」
「……我大概听懂妳是指什么了。」
虽然日期差很多。对社妹来说,日期跟星期几应该都没什么意义。
她自称活了几百岁,所以对时间的概念也跟一般人不一样。大概吧。
这么说来,我跟安达都没有特别提到情轮节。
该不会只有我特别在意这个节日吧?一想到这里,就有些难为情。
社妹就这样踩着轻快步伐,跟我一起回家。或许是因为旁边有一只鱼,我感觉这条路走起来比平常还要冷。
也有可能只是气温比平常还要低。
我看往放在玄关的鞋子,发现比应该要有的数量还少。
「看样子我妹还没回来。」
「哎呀。」
「最近的小学生还真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