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話 鋼鐵蜘蛛與《伽藍堂》

１

《伽蓝堂》的早晨很早就开始了。宇迦不需要用闹钟，就可以刚好在太阳升起的时候醒来。店铺开店是在十七时，但是要做的事情却是堆积如山。当天要用的蔬菜要收穫，大锅的米要淘洗，小菜要提前準备。然后，还要準备和同居者一起吃的早饭。

宇迦脱下睡衣之后，马上换上了一身正装。厨师的正装自不必说，便是那自从很久以前的二十世纪继承下来的女僕装了。长裙摆的连衣裙搭配飘带的保守的古典风格。虽然苗条的身体和纤细的脸庞，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换装人偶，但戴上髮带的那一刻，整个人一下子就会精神满满。

　整理好仪容之后，马上前往厨房。为了娇小的宇迦，地面上準备有踏脚凳，就连安装的不太好的护窗板也可以轻鬆够到。开窗让风通入厨房，乾爽的阳光轻轻地抚摸着金髮。这片街区虽然长久以来被叫做人种、民族、文化的坩埚，但拥有宇迦这般美丽的头髮的却没有第二个人。因此常客们的谈话时的话题，就是猜测她的出身。大多数人认为肯定是来自北欧的遗传了。

「呵呵……嗯，是这样吗？」

对此的回答却一直是模稜两可的微笑。因此客人们的反应愈发热烈。

　宇迦把大桶锅灌满水，放入稍微干炒过的麦子。打开火，咕嘟咕嘟开始沸腾的时候转成小火。在这期间把昨天剩下的冷饭盛到碗里，上面放上一点少糖的蜂斗菜味噌和炒芝麻。各种腌菜都切出来一些，装到盘子上，早餐就完成了。去叫同居者起床。

　宇迦没有敲门就直接打开了莉可的房门。在床上的一角，有一匹像冬眠中的野兽一样缩起手脚的长毛怪。身上只穿了宽大的T恤和一件内衣，从撩起的衣角处可以看到健康紧緻的雪白肚皮。

「莉可，早饭做好了」

「……」

「这副模样睡觉的话，可是会感冒的哟？」

脸依然陷在被子里的长毛怪发出了唔咕咕的奇妙叫声。

「……困死了。还没到早上……」

「已，经，早，上，了。今天要出门去买东西，所以要早起，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宇迦打开了窗帘，阳光瞬间染白了房间。莉可彷彿要逃离这光明一样，在床上的角落缩的更小了。

「好了好了赶紧起床」

「……再让我睡五分钟……」

「啊真是的……」

　宇迦大大地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子上的喷雾器。对着放在床边的小乌羽玉仙人球喷了点水，马上就可以看到细毛在摇动。和房间的主人不同，这是个很正直的生物。然后喷雾器就这样对準床铺，咻咻的水雾无情的落在了乱糟糟的脑袋上。

「好凉啊！」

　咻咻。咻咻。

「别，别喷了！好臭！不要喷到脸上！」

　咻咻。咻咻。

「啊！我知道了！起来了！」

到了脸上都快形成水滴的这时候，莉可终于起床了。她如同仙人掌一样竖起头髮开始发火。

「真是的，到底在想什么啊！我的床这不是都被泡湿了嘛！叫人起来也有个限度吧！」

但是宇迦却事不关己。

「反正本来今天就打算洗掉的，也没关係吧。而且莉可，头髮睡乱的很厉害啊。——来，让一下？」

宇迦把莉可从床上赶走之后，拉走了床单。被踹到地上的被子也被利索地收拾好。望着被同居者整理中的自己的房间，莉可有点懈气。

「……早饭是什么」

「蜂斗菜味噌的茶泡饭。已经準备好了，赶紧去把脸洗了」

「……知道了」

这与其说是同居者倒不如说是保护者了。莉可也是，虽然嘴上在抱怨却也老实听从宇迦的指示。在盥洗室洗好脸后走到食堂，在厨房旁边的席位上坐了下来。

没有客人的食堂虽然空空蕩蕩的，却意料之外的很整洁。椅子全都被放到了桌子上，地上一点食物残渣也看不到。这也是在打烊的时候，客人自己收拾乾净了的原因。作为在钱款之外的，给宇迦大人的一点小小的感谢之意的样子。

在打着大大的哈欠的莉可面前，宇迦放下了冒着热气的茶杯。莉可一边揉着睡迷糊了的眼睛，一边把手伸过去，一口咽下。「呀！」，漏出了像小狗的悲鸣一样的声音。

「啊，那个，很烫的哦。刚泡好的嘛」

「这种事情早点说啊喂！」

「给还没睡醒的某个人，不是刚刚好吗」

「……」

宇迦看着一脸不满的莉可微微一笑，晃了晃肩。她把略加热过的提前做好的高汤拿到桌上，在放着芝麻和味噌的米饭上倒上一圈。马上，芝麻的香味和蜂斗菜的清香就一下扩散开来。

「……我开动了」

「慢用」

莉可稍稍搅拌了一下茶泡饭，这次以防万一稍微放凉一下，吃了一口。不输给味噌浓厚味道的，蜂斗菜清爽的淡淡苦味。和柔和的複合高汤的盐味相结合，十分温柔的味道在喉咙中流过。

「真有春天的感觉啊」

　那么说着的莉可的耳尖，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每次将茶泡饭送入口中的时候，都会一跳一跳的有所反应。之前看起来那么困的她的双眼，现在也发出了喜悦的光芒。令人联想起春风的蜂斗菜的清香味，正流过她的全身。

「莉可的表情，真的是很好懂啊」

「……哪里？」

「什么哪里，全部」

「那只是因为我是个正直的人而已。和宇迦你可不一样啊。」

「诶，那是什么意思啊？」

「只在客人的面前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其实明明是会向同居者泼水的恶魔嘛」

「没有泼水啊！只是稍微弄湿了点而已啊！」

「一样的啊！之前不也是在我脸上贴上黄瓜啥的！」

「那是在古文书上读到那样对皮肤好才做的，那是为了你好啊！」

「要弄就在自己脸上弄啊！」

「对我来说那种东西，根本不需要啊！」

　撅起嘴唇的宇迦的脸颊，确实是不见一道皱纹的雪白的肌肤。莉可还想要还嘴，可最后发出来的却只有「呣」的一声。莉可又吞了一口茶泡饭，受茶泡饭的美味影响而放鬆了的表情和对宇迦的愤怒在奇妙的拮抗着。

「说到底，是每天还要人叫才起床的莉可不对啊」

「我可没有拜託你叫我起床啊」

「嗯~，那，也行啊」

「什么」

「早饭，两个人分开吃也行啊，的意思。微妙的凉了下来，现做的香气也跑掉了的，那样普通的早饭，莉可也能满足的啊。想再加一碗饭也不行的哦。」

「……唔，咕……」

　莉可的表情瞬间扭曲了。如同要刺下最后一击一般，宇迦向莉可伸出了手。

「茶泡饭，是不是还想再来一碗啊？」

「……是的」

　好吃的东西就是好吃。早上起来虽然很麻烦，但是确实没有这个早饭莉可的早晨是没法开始的。这也是因为有了将万事都準备好的宇迦的存在才能办到的事情。在狼吞虎咽地吃着第二碗饭的同时，莉可也将叹息一起咽了下去。

　另一边，收穫了早晨的小小的胜利的宇迦将目光落在了一张纸上。在上面写着的是，所谓的「跑腿清单」。在每天都要消耗大量食材的《伽蓝堂》，一次又一次地出门买东西也是有必要的。

「……肉也没了，调料也用完了啊」

　宇迦念叨了一句，莉可又抬起了脸，「啊，说起来」

「好像，瓶装啤酒也没有库存了哦」

「诶？为什么啊？」

「你问我为什么……昨天，去库房看的时候是空的嘛」

「怎么会这样！明明三天前才刚进的货啊！」

「最近，春天的热气搞得容易口渴嘛」

「我觉得某个人是一年到头都在喝啊！」

「好喝嘛，没办法啊。小孩子宇迦，是理解不了这种心情的啊」

「才不是小孩子啊！　……我也知道好喝啊。只是因为喝不醉，所以不喝而已」

「哼~」

「怎么了！没有骗人啊！而且莉可明明是服务员却总是在喝酒啊！明明啤酒的原价率很高的啊！」

「是吗？肉啊蔬菜啥的要进货才更花钱吧」

要说为什么的话，现在是24世纪。

是因两次世界大战和数不清的传染病爆发而荒废的末法时代。

在这个用营养粉末和合成油脂填满人们的胃的时代，料理就是享乐。是异想天开的人们的奢侈。这么说也是因为，除了米和小麦等作为主食的品种以外，人类花费了数千年改良而来的农作物的绝大多数，都在这几百年内灭绝了。原种的野菜被称为《美食文物》，以令人惊愕的高价被交易。想大捞一笔的的猎人们被叫做「蔬果店」，肉类的专家则是叫「山间猎师」。没有钱的《伽蓝堂》虽然是以自给自足为原则，但有时候从那些猎人手里花钱购买也是有必要的。……或者说，也是为了好奇心旺盛的厨师的寻找未知食材的目的。

「感谢招待！真好吃啊——！」

在宇迦思考要去什么店的时候，莉可把早饭吃了个一乾二净。之前那么闹彆扭想睡的女孩，现在则是伸着懒腰，一脸笑容。但是，金髮的少女见此却更不满了。

「……出门购物，提东西可是莉可的任务哦」

「哈——？为什么啊！上次也是我提的吧！」

「因为我是小孩子，提不了重物嘛」

「……还在生气哦……明明自己都说了不是小孩子的嘛……」

「不要光说些好听的！」

「那是我要说的！」

　食堂里回蕩着莉可的抗议声。但是，面对鼓起的宇迦的两颊，也是无计可施。

「以后早饭，不给你準备了哦」

「……啥……」

「……」

「……我知道了！给你提就行了吧！给你提！」

说到底，《伽蓝堂》的力量关係就是这样构成的。

　　　　２

第三实验都市断崖城，旧称：东京。这片土地在曾经那个叫做日本的国家还存在的时候被分成了二十三个区，现在变成了十八个。莉可她们生活着的《荒川》的北部流淌着巨大的河川《荒川RIVER》，河的另一边已经被郁郁葱葱的森林所吞没。眼下，已经成为了野兽的地盘。那边的《足利》《葛饰》《江户川》在百年前就化为了人外魔境。

但是，就算是在人类勉强生存至今的其他区域，自然的威胁也是时常相伴人类左右。直到世界大战的前一刻还在修建的高楼大厦，现在也被参天大树和茵茵绿草所侵蚀，如同被泼上了绿色的颜料一般被无穷无尽的枝叶覆盖住了。

人类还可以出来活动的区域，要不就是勉强还没有被自然所吞没的废墟大楼集群的内部，要不就是附带有铁丝网天花板的露天市场了。虽说《荒川》的市场还算是治安比较好的，但断崖城的地面是法外之徒的世界这点也还是一样。不管是一般市民还是犯罪者，都在一边感受着这种表面上的平稳，一边一直在心中小心提防。

在这样的氛围下，却有与众不同的两个人漫步其中。

一位，是身穿漆黑长裙配围裙的娇小的女僕。

早上的怒火彷彿已是无足轻重之事。只从《伽蓝堂》迈出一步，便又是完美无缺的做派。无论是不是知道宇迦大名的人，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一眼。附近彷彿被施加了魔法一般，充满了令人心神恍惚的气氛。

而这其中却没有人敢向她靠上来，一定是因为旁边跟着的这位保镖的缘故了。

大致露到肩膀的无袖战斗服，是採用极薄的CNT材料的订做品。刀刃若是钝了些便无法伤其分毫。此外腰上，还挂有一把木刀。不可小看，她正是《荒川》引以为豪的狂犬。说道黑髮的木刀女孩，那就是《伽蓝堂》的莉可，又名「《荒川》的黑色妖犬」。在这一带不认识她的肯定是外面的人混进来的。（译注：CNT＝carbon nanotube，即碳纳米管）

但是，今天比起犬来说，更像是骡子。两只手拿满了东西，后背上还有巨大的笼子。里面装满了彷彿要塞爆的大量食材。

「……我，我说啊……还要买吗……？」

就算是保镖，面对这载重上百公斤的货物也有些吃不消了。现在她那纤细的身体现在看上去彷彿就要折断一般。如果不是进行过基因操作的线粒体强化身体的话，早就已经累趴下了吧。

但是，宇迦并未并未加快步伐，而是望向周围的摊位。从金属部件的垃圾店，到出处不明的人工脏器，有时还有贩卖食材的蔬果店和山间猎师的店，但到了快中午的时候，不管是哪家店都开始準备收摊了。

「虽然想要的东西是买到了，但看上去莉可还有余力，我在看还有什么可以买的」

「不是！你看啊！很重的！超重的啊！！」

「你看，既然还能有力气这么喊，就说明还有精神嘛」

「假装精神啊！闭嘴的话感觉就要死了啊！」

「但是……我，如果拿了重物的话马上就会弄坏身体……」

「不是一直在厨房里，自己搬着好大的锅的嘛！」

这样的对话也不是今天才开始，莉可也马上放弃了。《荒川》的中央市场的边缘就在眼前。还有一点，就可以直奔归途了——她刚这么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