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話 龍與親子與不老不死

１

那一天，宇迦被敲打窗户的机关枪般的雨声吵醒。她走入《伽蓝堂》的食堂，缝隙中传来的风的低吟响彻了整个房间。如同是地下潜伏着的巨大的野兽的鼻息声一样。脚底传来的缓慢的震动也表示这这栋《伽蓝堂》所在的废墟大楼全体，都在被风所摇动着。

宇迦正在做早餐事，不经意间连接食堂和走廊的门打开了。从中现身的，则是已经被外边的暴风蹂躏过一般的，头髮散乱不堪的立刻。

「……头疼。难受。早上好……」

「早上好，宿醉小姐。喝了那么多，睡不好也是当然的咯」

向着趴在柜檯上的莉可面前，宇迦放下了一杯水。现在会变成这样，她在昨天晚上就知道了。《伽蓝堂》的夜晚时常会变成酒池肉林的宴会。关于药物和毒品十分严格的莉可，只有对酒会网开一面。只要听了熟客们『莉可小姐，我搞到一瓶大战前的波本威士忌。您请，来一杯尝尝』之类的说辞，就开始这边一杯，那边两杯。宇迦也拿开始喝酒的莉可无可奈何，毕竟酒开动了菜也会开动。工作一样接一样根本没有时间从厨房里出来。然后，基本上次日，都会看到被头痛折磨的同居者的身影。

而今日也是同样，莉可大口大口地喝下水，然后揉着太阳穴念道。

「……我也是，昨天睡前有好好的打了酒精分解剂的。而且还是两根。但是，状态还是这么差，说明喝的酒里绝对掺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是当然咯。昨天莉可喝的，可是工业用酒精啊」

「工业用……？」

「所以说啊，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东西。要说只有头痛那还算好的了。……而且，我记得你昨天后半还喝了两百年的葡萄酒来着」

「诶？」

「《日比谷》废隧道里的隐藏酒窖中发现的，2108年的黄葡萄酒。那一瓶就够一年的伙食费了啊——」

「……不记得了」

「大家刚準备喝的时候，就被莉可一个人给对瓶吹了」

「……」

「那时候的《伽蓝堂》的静寂感啊，我还以为是谁死在食堂里了呢」

大概拿来黄葡萄酒的客人，在精神层面上死掉了吧。大部分的情况下，会拿酒来的都是《伽蓝堂》的老客人。大家都是想让宇迦大人开心。希望得到夸奖。而酒却被粗暴的服务员抢走喝乾了的话，谁都会想死的吧。在宇迦面前，也没办法收拾莉可只能忍气吞声，实在是可悲。

「我觉得莉可绝对有一天，会被人从背后捅的」

「嗯，实际上，我经常被人捅的」

「……」

「我还以为，是干保镖的工作时结下的梁子。原来也不止有这种原因啊」

看着说着原来如此频频点头的莉可，就算是宇迦也有点看不下去了。虽然知道她在各种意义上可以说是迟钝，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但是，在《荒川》能让莉可吃下一刀的人，实际上几乎没有。强者果然还是有强者的余裕的样子。

过了一会，宇迦在桌上摆上了味噌汤和米饭，还有一个枕头那么大的黄色物体。看到散发出柔软的白色蒸汽的那个物体，莉可的眼睛变成了点状。

「……这是，啥。难道是……煎鸡蛋？」

「诶，你看不出来吗？」

「不是，这也太大了啊！简直就是箱子啊！黄色的软趴趴的箱子啊！」

「因为一个蛋就很大，然后不加入高汤弄稀一点的话味道又会太浓」

「……什么的蛋啊，这个」

「不知道」

「啊？」

「他没告诉我。只是说『很好吃的哦～，小姐，这个很好吃的哦～』，然后我就买了个试试」

「这顾客还真好骗啊，喂！」

「哎呀，要么就是飞蜥蜴的蛋……要不就是，你想啊，那个，现在，不是繁殖期嘛」

「……骗人的吧……难道是」

「嗯，说不定是渡龙的蛋哦，这个」

所谓渡龙，是恐龙的一种。这是甚至被称作中生代再现的，巨大的蜥蜴和蛇之类的回归自然界强者位置的24世纪。空中一直有翼龙在交错飞行。虽然并不会喷火，但还是展开着宛如中世纪幻想般的斗争，基本上人类都是被吃的一边。

对于同时也负责狩猎的莉可来说，被翼龙教训了一番的经验，可不只是一次两次了。比起说是苦涩的回忆，倒不如说全都是疼痛的回忆。

「还真有不要命的啊。这个时期的渡龙，听说就是快爆炸的火药库呢」

「说起来，莉可没有去打过渡龙来着吧」

「是我的话绝对不会靠近的。猎龙人的老爷子们，也说了不要去来着」

「呵呵——」

「呵呵——……？」

莉可嚼着煎蛋品味着，突然感受到了正面传来的视线停下了筷子。如同玻璃工艺品般清澈的眼神朝向了她，是微笑着的宇迦。这正是天使的微笑，啊啊，但是，对同居者来说看起来却并非如此。

「……喂，喂喂，什么啊你那表情……」

「我说啊，莉可，稍微想拜託你点事情……」

「住口！我不想听！」

「给我打一只……龙来？」

「我，不，干！」

一刀两断，电光石火地拒绝。莉可一边带着椅子一起向后退，一边大大的摇头。

「我说的话，你听了吗？都说了那是火药库啊！只是靠近巢穴都很不妙啊！这个月，已经有好几个人遭到袭击了哦？」

「但是，莉可很强的嘛！没问题的！」

「你以为那东西身高是我的几倍啊！而且还凶暴、狡猾、强韧！我这身体，只要一口就没了啊。啪的一下被打倒，咕噜一下就没了啊！」

「哦」

「我在！讲话！你听啊！」

「我有在听啊？但是啊……果然我觉得就算进行危险的赌注也不吃不行的东西，也是存在于世上的……。果然还是想试着吃一下这个时期的，凝聚了丰厚营养的龙嘛。听说还很肥，只要煎一下就会有瀑布一样的浓厚肉汁」

「……嘴巴没把住门哦」

宇迦慌忙擦拭嘴边，但为时已晚。嗯哼，强行咳嗽了下糊弄过去后，她用严肃的表情重新看向莉可。

「……莉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猎龙？」

「不要！我也不想为了食物去死！」

「这样啊——……那，被生气也没关係啊」

「……生气……谁啊。我可没有惹到宇迦什么——」

「卡库塔斯先生」

「……诶？」

「卡库塔斯先生，昨晚，问能不能猎条龙来」

「诶……」

「你不记得了？因为是作为工作的任务，所以好像还有报酬」

「……也就是说那啥……我没有拒绝的权利啊」

「倒是不会强制你哦？作为生日礼物，要送你吃的不是炸鸡，而是炸龙哦，某人可是这么吹嘘过的呢。虽然拒绝了同居者的要求，还打破了和养父的约定，但就算这样，莉可还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去的话，我也——」

「好了！我知道了！我去给你打就行了吧！算我输了」

莉可高举双手如此说道，宇迦则说着「太好了！」拍起了手。莉可一边感受着脑髓深处残留的头痛，一边也只能认同这都是自作自受。事到如今进行抵抗反倒会更累。于是就默默地继续吃早饭了。

当巨大的煎蛋被稍微削去了一些，而米饭和味噌汤已经见底的时候，宇迦突然开口问道。

「啊，说起来，你要午饭吗？给你做个便当如何？」

「不用了，反正干活的时候卡库塔斯会请我吃点啥的。晚饭前会回来的。要是等看不见月亮了还没回来，就给我準备个墓地啥的吧」

「明明骨头都被吞进了龙的肚子里？」

「……开玩笑的啊，至少说『不要死啊』之类的吧……」

「莉可不可能死掉的嘛」

「宇迦的眼神是认真的啊……」

莉可大大地叹了口气，突然宇迦站了起来，坐到了莉可的身边。然后开始进行早餐后每天的例行活动。宇迦开始梳理莉可的长长的黑髮。与先前截然不同，《伽蓝堂》此时一片静谧。两人的耳边，激烈的雨声再次归来——……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

「我说啊，莉可……难道你昨天没洗澡就睡觉了？」

似乎要切断充满食堂的温和气氛一般的，宇迦冰冷的声音。

「……我不可能记得的嘛」

「头髮丝上飘来的，这股醇香的葡萄的香气是……？」

「哎呀，那个，不也挺好嘛。像香水一样」

「……」

「……」

背后传来高涨的愤怒波动让莉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宇迦喜欢乾净整洁的打扮。在注意仪容这点上要比常人严格一倍。

「……莉可小姐，现在前去沐浴如何？离开工还有些时间」

突然用敬语真的可怕。莉可慌忙站了起来。

「不，不用了。反正打猎的时候还要弄髒——诶，喂，放开我，宇迦！」

将试图逃跑的莉可从背面反剪,宇迦用双臂从莉可的脖子后面牢牢扣紧，彻底锁住。莉可动弹不得了。

「……洗浴……清洁……乾净卫生……」

「我，我知道了啦！不要在我耳边念什么奇怪的咒语了！」

压倒性的同居者的气势让莉可爽快的拍了手臂，表示出投降之意。宇迦鬆开她之后，也不给她逃跑的机会直接抓住了莉可的手，心满意足地走向了浴室。

「——顺带一提，刚才就那样直接往后来个拱桥背摔，把莉可的脖子砸到地上的话就一套带走了哦？这招在大战前存在过的《职业摔跤》这么个古典艺能里，叫作Dragon Suplex呢」

「……不是，谁也没问你啊……话说，真的能做出那种动作的话，宇迦自己也能把龙一套带走了吧！」

「我的身体很纤细的嘛。受伤了会很危险的」

「我说你啊……」

莉可已经没有余力吐槽了。虽然抱怨的话已经快要上到嘴边，但看到宇迦那实在是愉快的侧脸，便也换成了放弃的苦笑。在这之后，虽然面对说出自己一个人也能洗别管了的莉可，宇迦主张她来洗会比较快而又大吵了一番，但这也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伽蓝堂》没有输给暴风雨，仍是热闹非凡。

　　　　２

被铁丝网顶棚所保护着的《荒川》中央市场。为了从以翼龙为首的兇恶的动植物手中保护人类而建造的这个空间，对于风雨却毫无关心。在胡乱张开的网的缝隙中，细小的瀑流聚集成束飞落而下。路上广大的积水宛如湖泊一般扩展开来，行人们在大楼边沿如同潜行一般在前进。

但是，在这大雨倾盆泥浆起泡的正中，却有一名女孩挺胸阔步。身着CNT的战斗服，水嫩的肌肤上有雨滴滑落的那身影，仅凭一副犹豫的表情便足以引人注目。但实际并非如此，是因为她就是《伽蓝堂》的莉可了。她散发着彷彿触碰一下就会放出噼里啪啦的静电般的杀气，踩飞褐色的水不断前行。

虽说本来就容易激动，但并非整日都青筋暴起的她，为何如此愤怒呢。在今日，其理由只有一个。

「啊，可恶！为什么用的是香草味的肥皂啊！」

早上洗澡的时候，当她注意到同居者的自製香皂，那香甜而浓郁的香气的时候，为时已晚。旁边的香皂，再旁边的香皂，全都被替换掉了。但如果逃出浴室的话，又有Dragon Suplex在等着。正是前门有香草，后门有龙。莉可不得已，只能选择忍耐香甜的气味了。

进入野外市场的重心后，莉可的心情也多少得以发散。要说为何，因为这里是摊位的海洋。大量的空肚皮流到这里，沉澱下来，填满肚子然后消失。无穷无尽的体味和刺激鼻腔的芳香混合在一起，有香草的气味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走在这样的人群中时，突然前方出现了巨大的章鱼。章鱼？不，蜘蛛？总之是八条腿的多脚机工体发出着嗡嗡的声音，一名男性靠了过来。虽然腰部以下是机械，但腰上边则是太鼓一样的大肚子。据宇迦说，这种人类从前是被称作「力士」的样子。

这位肥胖人士，名唤卡库塔斯。

他看到莉可之后，举手喊道「喂——」。挤过人群，走到面前之后，他浮现出了有些泛油的笑容。

「喂喂，怎么了，莉可，开始打扮了啊？发出这种点心一样的香气。就是在说请吃掉我——」

还没说完就有一根章鱼足被打飞了。是来自木刀的一发横扫。

看到莉可举刀準备第二发，卡库塔斯慌忙退下。

「快住手快住手！我说你啊，这个，你以为要多少钱啊！」

「闭嘴！我管你啊！」

莉可怒目圆睁。但是，此时插入中间的，是名穿着皱巴巴黑西装的黑眼镜健壮男子。他拔出腰间的手枪，指向莉可的头。

「你这家伙，对卡库塔斯先生都做了些啥！」

「哈啊————————？明明是那边先找碴的！」

莉可从正面抓住枪口，回瞪男子。被那份气魄所吞没的他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