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无名绿洲。
严格说来,事情发生于停在附近的露营车之内。
叩叩叩。
照理说应该无人知悉车在此地,却响起了轻敲车门的声音。
「……」
理所当然地──
负责留守的黑猫魔女──米娜•马瑟斯只得提高警觉。她将幼小的莉莉丝轻轻放到婴儿床上,然后握紧不知何时已在手中的画刀。她藉由「艺术」,为艰涩的魔法记述引进图像的简单易懂。若要比喻,就类似在原本仅有「黑画面里的英文字母与数字组合」而近似外星语言的电脑领域,放进图示与滑鼠游标掀起革命。
猫耳有如收音麦克风般晃动,专注于钢製车门另一边的动静。视状况而定,或许得在「冲出车外迎战」或「扑往方向盘开车逃走」里头选一个。至少,不会是那种什么都不做就能让情况好转的发展。
……她原本这么想。
然而──
「……咦?」
儘管全身紧绷,米娜•马瑟斯藏在西洋丧服面纱底下的脸却产生了些许阴影,那是疑问。奇怪,的确有访客,这点只要听门另一边的声音就知道。不过来者的毫无防备又是怎么回事?对方只有一人,既没有拿出武器,也没有靠冥想或吐纳将生命力精製成魔力的迹象。
稍加思索后……
米娜•马瑟斯转了转手中画刀,掷向关着的车门。
沉重的声响传来,没有开锋的画刀刺进钢製车门正中央。虽说并未贯穿,真的只有尖端刺进去而已,然而行为终究不变。照理说杀意已经传过去了才对。
即使如此,车门另一边的气息仍旧。对方稍微扭转身体,纯粹只是对于门上撞击声表示惊讶。反倒是一直窝在脚边打盹的三色猫被吓醒。这个情况下,命中与否已经不重要。明确的意志力──杀气,理论上已经穿透到平坦铁板的另一头。
(不是职业的?)
那究竟是什么人?
停在无垠沙漠里的露营车,总不会碰上来推销商品或催促缴费的人。
完全搞不懂。
米娜•马瑟斯靠近车门,拔出刺得不深的画刀,然后用刀身部分推开炼条锁。她掉转画刀方向藏进袖里,打开单薄的金属门。夜晚沙漠的寒气悄悄涌来。
「嗨。」
十分乾脆的招呼。
米娜并未直接见过此人,不过还记得他在文件上是重要人物。换言之,对于统括理事长亚雷斯塔来说,这是个相当有价值的人才。
「我接到『如果有什么万一,就赶来这里』的讯息喔?」
语尾上扬的奇特日语。
那身白袍,也和到处都是沙的夜晚沙漠不怎么搭调。
一张大脸神似青蛙的某人。
在学园都市已经成为某种传说的医师。
「……原来是你啊,『冥土追魂』。」
「抱歉啊,治疗这孩子花了点时间。毕竟我呀,对动物不怎么熟悉嘛。」
这么一说,米娜•马瑟斯才注意到。她往下方看去,只见一只多处缠着绷带的黄金猎犬正老老实实地趴着。
什么致命伤啦、绝对救不活啦,谁理它。
直接颠覆前提。
一旦这个男人说了要做,那条命就会得救。
这个男人身上的传说,和上条当麻、一方通行、亚雷斯塔•克劳利,以及「黄金」的任何魔法师都有所不同。
既然如此,他被叫来的理由想必只有一个。
「莉莉丝的事对吧?」
此刻看起来像个健康婴儿的莉莉丝,其实是专家一看诊便会惨叫的奇蹟成果,毕竟她完全没有肉体、细胞这些用来定义生命的基础。实际上,她就是个没有原罪的裸露灵魂。儘管藉由高贵灵格引发种种奇蹟,让自身存在暂时固定下来,但没有肉体容器的幼子依旧太过脆弱。要是放着不管,不知道魂魄何时会烟消云散。
所谓的灵魂,实际上人们会拿火、水,甚至是电、香炉等各式各样的媒介加以譬喻。说得简单一点,便是还没找出能指出「这个就是魂魄!」的精确定义。将生命力精製成魔力虽是魔法的基础,但是能不能达到原先的定义又另当别论。这种现象,或许就和不必完全弄清楚自身基因也能遗传给子孙差不多。
不过诸多假设里都有谈到,为了让能量在表层──现实世界──稳定下来,需要具有实体的容器。就连天使、恶魔往往也需要附身对象或灵媒;如果不行,便只能在事先準备好的魔法阵,或是偶然产生的灵异景点等极端狭窄的受限空间里召唤。虽然不能说完全不会发生,然而以这种存在裸露的状态自由乱晃,算是非常罕见的案例。
即使是没有原罪的灵魂,要随时维持凌驾于天使、恶魔之上的超常状态,想来还是不太可能。倘若办得到,用上整座学园都市的保险丝风斩与爱华斯就不需要那么辛苦了。
青蛙脸医生踏入露营车内并说道:
「……先做些基本的确认行吗?我虽然接到讯息,行文却有点像诗句,难以理解。这也是时代的差异吧。直接照字面解读就好呢?或者它是在拐弯抹角呢?开始之前,我想先听听关于这部分的事。」
「没办法,毕竟魔法师就是这种生物。」
「有诗意的词又多一个。我明明只想快点救人,却感觉翻开的不是病历表而是来历不明的古代文件。江户时代翻译《Ontleedkundige Tafelen》(注:该书为德国医学家J.Kulmus所着解剖学书籍《Anatomische Tabellen》的荷兰语版本,日本江户时代的杉田玄白、前野良泽等人译成《解体新书》出版)的人大概就是这种心情吧?」
至于黄金猎犬,则是在上车之前抖动全身,看样子是要把混进毛里的沙子甩掉。可能是认为现在不该介入吧,他(?)并未靠近婴儿床,而是跳上沙发床,就这么趴着。
「处在裸露状态下实在太危险。现在的莉莉丝需要新容器。」
米娜•马瑟斯一边在脑中釐清状况一边说明。
「……先讲些比较倾向科学的部分吧。生命的定义暂且保留,单纯以技术来说,你知不知道什么方法能恢複、移植那些失落的经验或记忆?要不然,想成把整个人格一併处理也可以。」
「脑髓、神经、各种内脏分泌的荷尔蒙平衡……会依照处理的部位而有所不同,应该说视情况而定吧?毕竟在记忆方面,有个连我也救不了的少年嘛。」
「那应该是连『书库(Bank)』里也没有记载的方法对吧?总之麻烦把知道的全部列出来。实际上,光是记忆与人格还不够。『冥土追魂』,我们需要将莉莉丝以完整的形式固定在肉体容器上。接下来我就对生命力和魔力做些简单的说明……」
「喔,那个啊?应该不用了吧。」
医生回答得很乾脆。
反倒是黑猫魔女显得困惑。
「实际的米娜•马瑟斯究竟是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至少现在的妳是亚雷斯塔的朋友吧?」
「算朋友吗?处于辅佐他行动的立场倒是事实……」
「用什么词语对应不重要,关键是定义的问题对吧?既然碰上了处于这种立场的妳,同样身为亚雷斯塔为数不多的朋友,我报上代表自身的字母集合应该也无妨吧。」
黑猫魔女的耳朵微微抖动。
对方的用词,「亚雷斯塔为数不多的朋友」这个说法,她记得自己听过。这句话不是指学园都市的统括理事长,而是更早更早之前,伦敦还瀰漫着雾与蒸气那时的传说……
「那个男人是亚雷斯塔唯一承认的师傅,也是交情最深的知己。那个男人是不成熟医疗技术产生的鸦片中毒牺牲者。那个男人在布莱斯路之战最先败北,使得道路扭曲。那个男人离开西洋的权力斗争,为了治疗前往锡兰学习瑜珈,很讽刺地,因为被踢出『黄金』导致人生失败而取回健康的身体。」
冷颤。
强烈的恶寒。
这种感觉,比碰触死者的棺木更加禁忌。
一股来历不明的颤抖,从米娜•马瑟斯的指尖窜至背脊。如果用手掌抚摸绝对不能开启的门,或许就会有这种感觉。
那个男人。
以非常过分的科学技术──不过并非暗部常用的武力,而是拯救其性命──轻易地收服了地位理应接近顶点的木原脑干。他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明确地这么说道。
他的双手在胸前合十。
闭上一只眼睛。
「……吾乃『黄金』的魔法师艾伦•贝内特,或者该说佛门僧侣斯瓦密•麦特拉南达。清除在西边染上的毒,自东方尽头踏上拯救众生之路者──我是否应如此自我介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