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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到如今虽然有点晚,不过就让我们重新确认一件事吧。
上条当麻是个不幸的人。
乖乖写完的作业会被风恶作剧似地吹走,搭电梯会莫名其妙地被关在高楼层,突然肚子痛时邻近的便利商店没厕所,在外头走个五分钟就会迎面撞上抱有秘密的少女,还会被甫见面就杀气腾腾的魔法师或带有古怪科学色彩的特异能力者追得到处跑。
所谓的运气人人平等,现在不幸的人只是在「聚气」;这段期间愈是难过,日后就愈是幸福……上条压根不相信这种毫无根据的都市传说。真正不幸的人,想必是指那些「必须对大家一视同仁的机能在他们身上也毫无作用,打从出生时就跌进连神都会纳闷地说『唉〜我虽然尊重自由意志,但你为什么偏要掉到那种夹缝中啊〜?』的地方,而且到死都逃不出去」的人。
因此。
上条当麻的临机应变能力极强。
对于已经将「大致上照计画进行的事无法照计画收尾」当成常识的他来说,成功就是靠临机应变度过或解决当前的状况。实际上,之前他经历那几次……不,十几次……不不不,几十次超越极限的死斗都是这样。上条没碰过任何一场从头到尾都在预料之内的战斗,即使如此,他依旧能顺应当下状况,以没人想过的方法突破设置完美的包围网。
好。
到此为止是大前提。
或许,对于身经百战的上条当麻而言,这次的问题依然没什么大不了。或许他能一如往常地握紧右拳,在寻常人会落泪放弃的极限状况中仍旧保有人性的温暖,以肩膀破风前进正面挑战究极的难题,为了保护随处可见的笑容而战到遍体鳞伤,并成功守住这些理所当然该存在的事物。
那么。
就让时钟停下的秒针重新起步吧。
上条当麻在浴室里那个他用来代替床铺的浴缸里醒来。
不知为何,他的两侧各有一名少女钻进同一个被窝中沉睡。
「…………………………………………………………………………………………………………………………………………………………………………………………………………………………………………………………………………………………………………好,先冷静下来吧。」
儘管冷汗直冒,身体更是从头顶到脚趾都在发抖,经历过无数死斗(?)的上条仍旧没有轻易地大叫出声。
他明白。
因为他明白。
此时若做出那种一般人会有的反应,他能预见露出和平象徵般睡脸的神秘少女们会当场跳起,然后「哇——你在干什么啊〜!」啪啪啪地动起手。接着听到騒动的同居人,白衣修女茵蒂克丝就会冲进来,「你在干什么啊当麻——!」嘎嘎嘎地扑上来。
……虽然状声词可能多得让人有点难以理解,但详细说明起来可以保证会让人觉得自己在看凄惨的血腥杀人影片。而上条之所以要冷静也是有他的理由——因为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化为绞肉状残骸被三色猫斯芬克吞下肚。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啦——!如果用粗蜡烛来象徵人家的寿命,那么这类丢脸到家的任务铁定已经把蜡烛削掉一半以上了啦!话又说回来,跟赌命大战魔法师相比,这种事累积的伤害好像还比较多呀——!)
混乱过度的上条,连思考都开始变得莫名有点娘娘腔了。
但即使闭眼不看眼前辛酸的现实,危机仍旧不会解除。
为了活下去,有此一事非做不可。
「……」
首先,就从这两名少女是什么人开始说起吧。
不知该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还是该说状况因此变得更为麻烦——窝在上条左右的沉睡少女,都是他的熟人。
其一是蕾薇妮雅•柏德蔚。
少女拥有柔顺蓬鬆的及肩金髮,雪白的肌肤。每一个毛孔、每一滴血液都宛若精雕细琢的产物,简直可说是以超凡脱俗的黄金比例打造而成。如果有人说她是血统纯正的贵族,听者大概会就这么照单全收……然而,实际上少女是在魔法大国英国中,规模首屈一指的魔法结社「黎明晨光」之首。她能随心所欲地指使魔法师,而且光是挥舞法杖就能让高速公路的交流道为之崩塌。
其二是蕾莎。
将及腰黑色长髮尖端绑成辫子的小恶魔系少女。顺带一提,她是比魔法结社更不受拘束的集团——的正规成员。而这人的实力也强大到足以面带笑容介入英国的王位篡夺騒动,以及孤身在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主战场俄罗斯来回穿梭。
简单来说。
就算这两个发出可爱鼾声的少女们醒来后,喊着「哇〜色狼〜!」然后将别人打得不成人样也丝毫不奇怪。
(说穿了,光是柏德蔚跟蕾莎这个组合就不对劲。这根本是见不得光的魔法阵营里头特别像不法之徒的家伙们携手合作吧?把她们想成黑手党或帮派之类特殊分子的也行。虽然不晓得她们为什么要混进日本、混进学园都市、甚至混进我家的浴室,但绝对不会有什么正当理由!感觉就是要抓着我的领子把我拖到国外去啊!)
一旦成了碎肉块,这些疑问便无法解答。总之无论如何上条当麻都得先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才行,其他的事全都可以摆一边去!
(……非得谨慎行事不可。)
所谓的战争,可不是单指飞弹炮弹乱轰而已。必须正确地认清眼前的危机、了解该打倒的敌人何在、胜利条件是什么等等——战争从搜集这些情报的阶段就已开始。
因此。
上条当麻小心地、轻轻地,重新抓住盖在自己(以及两名少女)身上的薄被。他留心每一个细节,一点点地将被子往上举,深怕弄醒身旁的少女们。
……有件事请千万别误会,上条当麻可没有变态到想去检查毫无防备沉睡的少女们身上衣着,也没打算享受她们如珍珠般肌肤上浮出的汗珠气味。
重要的是,这两名少女手里是否拿着某种东西。
也就是武器。
「魔法师」听起来似乎无所不能,但两手空空跟灵装满载的破坏力依旧有天壤之别。为了正确地理解危机、正确地摸索迴避手段,势必得确认她们有没有携带兇器。
还好,被子底下没发现什么一看就很强大的宝剑或光拿着就会遭到诅咒的法杖。
顺带一提,柏德蔚穿着丝质上衣搭迷你裙与厚质地黑丝袜(换言之似乎就是随时会看见内裤),蕾莎的装扮则像是蓝白两色为主的袋棍球制服去掉紧身短裤(换言之光是安静站着似乎就会看见内裤)。儘管两人的背后与裙子里也可能藏有兇器,但上条终究不敢轻易出手验证脑中浮现的疑问。
他已经可以预见,自己将手从少女后颈伸往背部的瞬间就会演变成「呀〜色狼〜霹哩啪啦!」的状况。
先前说过很多次,上条当麻是个不幸的人。
行动时必须考虑到一点——各种事、物都会在容易招来误解的最糟糕时机出现。
(……很、很好!只要晓得她们没带可怕的灵装或是得另外拿出来就够了,剩下的不必深究。总而言之、总而言之,状况虽然看起来不怎么完美,但无论如何都要在这两个家伙清醒前从被窝抽身离开浴缸。这么一来就能摆脱危机了!)
在战场上,狙击手需要的并非动作如蟑螂般敏捷,而是像毛虫一样缓慢而确实地移动。
双手依旧高举被子的上条,拚命克制住自己想放声吶喊扑向浴室门的冲动,一点一点地让伸直的双腿像弹簧一般缩起,动作小心得宛如面对有彩色导线妆点的定时炸弹——他打算藉由曲膝,将身子从浴缸底部和被子交织成的温暖隧道中抽离。途中拇趾似乎勾到了某种与被子不同的单薄布料,上条只希望那不是柏德蔚或蕾莎的迷你裙。如果因此变成「呀〜色狼〜」,努力就全泡汤了。
上条至少花了四五秒钟,好让自己从仰躺姿转为近似抱膝坐的姿势。
「呼、呼……呼、呼……」
他冷汗直流,呼吸声粗重得一让人听到就毫无辩解余地。然而这也难免。从少女们所用魔法的破坏力来看,现况的危险程度就算当成「不小心踩到了地雷但是脚没抬起来所以还没爆炸。好,接下来该怎么办?」等级也不为过,如果有人能保持冷静才真的奇怪。
(……脚掌已经抵住浴缸底部了。如果想直接站起身,想必会失败。要是靠着墙,将重心靠在墙上,一点一点地把身子往上挪
)
行得通。
只要抽风机别在这时喷出大量胡椒让人连打喷嚏,就能在柏德蔚和蕾莎都没发现的情形下站起身。这么一来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接着只要踏出浴缸、打开浴室门,向同居人茵蒂克丝与三色猫打招呼就好。然后就大功告成,平安度过危机!
就在这个时候。
『酒矸倘卖无〜修理纱窗、纱门、换玻璃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屋外突然爆出大叔用上扩音器的超宏亮吼声。
上条当麻明确地感受到自己脑中有条细线断了。
接着他停顿了一下。
一时之间……在少年脑中,周身三百六十度全成了往地平线彼方延伸的雪白平原。将百年人生全部奉献给修行的求道者,在最后的最后眼中或许就是这种彷佛时间与空间断绝了关连性一般和缓而平稳的心象风景。
忘我。
接着在视野边缘逐渐遭到模糊侵蚀的情况下,现实感一点点地恢複。
上条双眼的泪腺,「哇……!」的一声溃堤。
「……嗯……」
「……吵死人了,什么东西啊……?」
柏德蔚与蕾莎揉着惺忪的睡眼,嘴巴随之咕哝起来。上条确实看见了此一景象。
地狱的盖子☆掀开啦!
少年的理性跟着飞向远方。
「不要啊!不行了,没救了!可是这太不讲理了!人家到底做错什么嘛——————————————————————————————————!」
上条错乱地放声尖叫,极度的恐惧让他的音色变得极为尖锐,听起来就像个惊慌失措的人妖。
但状况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柏德蔚跟蕾莎都只是不耐烦地重新拉好被子而已,连防爆水泥制碉堡都能碾平的超级吐槽并未袭来。
不仅如此,她们还随口这么说道:
「……唔……烦死了。你以为现在几点啊……」
「人家还有时差问题啦……好睏,真的好睏……」
上条依然无法相信。
少年受伤的纤细心灵没那么容易恢複!不过如果摸摸他的头或让他枕在大腿上,数值立刻就会突破上限。
姑且脱离了人妖状态的上条,像一头受惊的小鹿般不停颤抖。
「不、不对,我明白,我很清楚!当我大意地想着「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吓了我一跳呢嘻嘻〜』而转过身时,就会有很可怕的东西砸在我的后脑勺上!一定是这样!就说了不要对延髓下手啊!」
「……怎样都好啦总之让我睡觉。宰了你喔。」
「唔、唔唔。要胸部的话隔着衣服摸我会当作没这回事,总之让人家睡觉……」
这反应就像是睡眠不足或宿醉。
上条宛如以为断头台刀刃即将落下,装置却迟迟没有启动的罪人,战战兢兢地确认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状况。
得救了?
得救了……也说不定?
「不!还不能安心,不行!追根究柢,我连你们为了什么目的、从哪里入侵浴室都不晓得!在全部搞清楚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从哪里……?」
蕾莎一边与柏德蔚争夺被子,一边勉强以打从心底感到不耐烦的低沉声音回答上条。
「……墙壁……」
「耸动的字眼又一个!『墙壁』怎么看都没办法跟温和的入侵方式连结在一起!这什么意思?难道你们在某处开个大洞后又堵起来了吗!」
但或许是真的放弃回答了吧,蕾莎只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而失去被子的柏德蔚,则是以娇小的膝盖猛顶那团被子,实行夺还作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由分说的即死危机远离,让上条脑中总算有空间浮现这个理所当然的疑问。
可是。
他忘了。
他忘了一件事。
浴室骚动带来的即死危机不止这个。或者该说,他漏了对于上条当麻来说最切身、最巨大的危机。
危机之声随即从浴室之外——门的另一边传来。
「当麻〜?你醒了吗?我的肚子好饿好饿唷!」
「呜哇——————————————————————————————!」
上条全身不自然地痉挛起来。
这下糟了。简直糟透了。两名少女睡在自己用来代替床铺的浴缸里,而棉被只有一条。由此导出的误解与造成的破坏规模会有多大?那幅画面想必会血腥到要用上多到难以计数的马赛克。
(慢着!浴室的门有上锁,不必着急!可是怪了,柏德蔚和蕾莎是怎么摸进来的?这两个睡迷糊的女孩真的有先锁门再钻进被窝里吗?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她们没锁门就昏睡过去了呢……?)
「喝!」
上条有如好莱坞电影般跳过浴缸边缘,在浴室地板上打了个滚,然后彷佛要踹门一般以脚底板全力抵住门的正中央。此时浴室门的门把正好开始不自然地转动。
巨响似乎让茵蒂克丝吃了一惊,她的声音随即传来:
「哇!怎、怎么了当麻!」
「唉呀〜抱歉抱歉!上条先生正忙着冲掉身上的汗所以现在有点……」
就在他随口敷衍之后。
随着「叽……」的声音响起,上条抵住门的脚底有种奇妙的感觉。或者该说,抵抗消失了。比门还要大上一圈——正确说来是切成四边形——的浴室墙壁,整面向外倒去。
睡迷糊的蕾莎不是说过了吗?
墙壁。
茵蒂克丝连忙抱着三色猫往侧面逃,在千钧一髮之际躲过了倒塌的墙壁。在那之后,维持踢腿姿势发抖的上条与缩成一团的茵蒂克丝,则是无言地对视了好一会儿。
接着总算有了动静。
就在茵蒂克丝美丽的绿眸变得如野兽般狰狞之时。
「……当麻,你一大清早就让两个女孩子累得不省人事,还想趁乱要我的命……」
「怎么会……我居然蒙受了比过去任何误会都还要像午间连续剧的恶毒误会?但你可别以为度过了第三次世界大战、
摆平了『捣蛋鬼』,还在与『转学生』等学园都市暗部的战斗中活下来的上条当麻会像以前那样轻易投降。今天我一定要还以
之后一切全染上了缤纷的色彩——上条当麻日后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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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利坚合众国,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