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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喽。」 
魔神欧提努斯的声音滑进耳里。 
一开始,上条当麻还没弄懂这太过诡异的绝境。 
「你失败了,而结果就是这副德行。说实话,我对于你接下来要怎么做没兴趣,但这就是现实。真无聊啊,到头来一切都不出所料。」 
「……」 
上条总算髮现自己仰躺在地。 
他慌慌张张地起身,随即吓得说不出话。周围的样子太奇怪了。黑,一片黑。放眼望去,只看得见比硅晶圆更缺乏高低差的平面。连微米单位起伏都没有的陆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彼方。 
「这里是怎么了……」 
没有像自然物的自然物,也没有像人工物的人工物。 
儘管「地平线」是个惯用的形容方式,但这个概念在此处也显得不太对劲。陆地与天空全都统一成黑色,无法区别。 
即使旋转三百六十度打量周围,景色也没有变化。自己最后以为「回来了」的地点,真的是正确的位置吗?没有任何能当标记的东西,使得上条毫无自信。 
金髮碧眼。 
以皮眼罩遮住一只眼睛的持长枪少女。 
唯有欧提努斯的金髮与白皙肌肤,在这统一的黑暗世界里有如满月般抢眼。 
慢慢地,上条心头涌出一股不明所以的现实感。 
他第一次对于「现实感」这个词抱有这么强烈的敌意与排斥。 
「……到底怎么了?这里是东京湾吧?这里应该是『捣蛋鬼』的根据地,一个叫做『海上坟场』的地方才对!」 
「怎么啦,看起来像其他地方吗?」 
「慢着……」 
少年跟魔神的距离意外地近。 
比先前在世界的另一头——东欧巴盖吉城追逐时还要近得多。 
但是,感觉好遥远。 
彼此之间的理解差距,比过去任何时刻都来得遥远。 
甚至比世界的尽头更远。 
「这里不是『海上坟场』。你背着昏迷的我到了别的地方。这就是真相!因为、因为!事情必须是这样!」 
「为什么世界非得配合你转不可?」 
「既然如此!『海上坟场』怎么了?东京湾呢?」 
「你的眼睛有看见一丁点残骸吗?」 
「那么在这里的人呢?茵蒂克丝、御坂、蕾莎跟柏德蔚她们呢?不、不止她们,住在东京那一大群人呢?」 
「我看起来像在意这些事的样子吗?」 
「………………………………………………………………………………………………………………………………………………………………………………………………………………………………………………………………………………………………………………………………」 
认知崩溃。 
让人连愤怒与悲伤是怎么来的都忘了。 
这些情绪太过理所当然,原先根本不会在意它们如何形成。 
脱离极限的混乱状态后,此刻上条连自己心灵的动静都无法理解。 
「……你说谎……」 
「喂,你打算让这种话题持续多久啊?」 
「这全都是谎言!只是你用了某种神秘的手法让我看起来像是这样而已!因为这样比较简单。与其破坏东京湾一带杀掉那么多人,只让我们两个移动到『其他地方』简单多了!所以一定是这样!」 
「事到如今你这种认知毫无意义,哪些东西消失不过是些小事。实际上,『这里』就只有我跟你两个人。」 
欧提努斯无精打采地说道。 
她的表情,看起来就像发现为了打发深夜时间下载的APP比预期还要无聊一样。 
「而且,你对于规模的认知似乎出了问题。」 
「怎样?又有什么不对吗……?」 
「你为什么要谈东京湾那种小事呢?我破坏的东西,可不只是叫做『地球』的渺小行星而已喔。」 
上条当麻。 
他笑了。不由自主地笑了。他已经彻底放弃弄清楚状况了。喜怒哀乐消失无蹤。他不晓得自己的脸是基于怎样的感情而动。或许,所谓断了线的人偶就是这种表情也说不定。平常看似冷淡的面无表情,脸部肌肉可能多少还是有受到人的意志影响也说不定。 
这些都不重要。 
继续跟魔神欧提努斯谈下去也不会有收穫。 
双方的对话无法成立。 
欧提努斯说谎。她一定是在说谎。她必须是在说谎。 
只能靠自己的眼睛确认。 
这么一来,闹剧应该就会结束。 
「哈哈,那么想看就去看吧。那些东西其实不看也行,不,不看还比较好呢。」 
欧提努斯的嘲讽声从上条背后传来。 
他根本没打算理会。 
上条摇摇晃晃地开始在染成一片黑的世界漫步。儘管背对着无比强大的欧提努斯,他却无法感受到任何直接的生命危险。 
「茵蒂克丝……」 
少年低语。 
周遭一带没有任何能让人躲藏的起伏或遮蔽物。 
如果有任何人站在附近,应该马上就会发现才对。 
「御坂。」 
没有山也没有谷。没有海也没有河。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 
只有只有只有只有只有,不管走多久走多远都长得一样的平面延续不断。上条呼唤了几个名字,但它们全都像被吸收一般消失无蹤。 
「蕾莎!柏德蔚!」 
没有。 
不管走到哪里都没有。 
儘管靠五官得到的事实简单明了,脑袋理解所需要的时间却无比漫长。脑中有个声音吶喊着「绝对不能承认这种事」,让他全力抗拒这一切。 
一定能在某处找到某些东西。 
这个一片漆黑的世界里,或许有类似山谷的东西。如果大家躲在那里,或许光是像这样远远眺望没办法注意到。一定是这样。非得是这样不可。上条当麻脑中全都是这些,目的与结论早已扔到一边,他只是持续不断地走。 
然后。 
然后。 
然后。 
2 
…… 
………… 
……………… 
时间流逝。当脑中浮现这个念头时,上条早已连自己走了几个小时都想不起来。到处都找不到能当成指标的太阳或月亮,头上也看不见星空,只有漆黑一片的天盖。实际上可能只过了数十分钟,也可能已经走了三天三夜。 
总而言之。 
这个瞬间。 
上条的思绪迎来某种「句点」。要说是绷紧的神经断了或许也行。 
没有人。 
到处都没有人。 
他连一个人也遇不上。 
「……啊、啊啊……」 
说起来,这里究竟是哪里? 
无论再怎么估算,「海上坟场」都没有这么大。如果一直线步行,应该迟早会碰上海域才对。然而,不管走多久都没有变化。海洋消失了。这幅景象,彷佛出自一本明明是为孩童所着却会让人感受到奇妙哲学的图画书一般。难道自己迷失在一个极端不合理又非现实的世界吗? 
还是说。 
「世界」变成这种样子了呢? 
「啊啊啊啊啊啊——」 
这里是哪里? 
上条当麻第一次正确地认知到「疑问」。 
而一旦「认知」到,便再也无法坚持下去。心灵遭受全方位的压迫。四周只有连微米单位起伏都不允许出现的漆黑平原,同样漆黑一片的天空里也没有任何能参考的东西。自己站在哪里?根本找不到能成为指标的东西。他可能就像机械般正确地直线前进,也可能只是在狭窄的範围内不停打转。他已经没有任何证明的手段,只晓得自己的脚步、只晓得支撑自己意志的基底喀啦喀啦地不断崩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孤单一人。 
孤伶伶一个人待在这个无垠无涯、过于广阔的世界里。 
此刻的心理状态,就像在前所未见的古代遗迹中探险时,突然发现理应连到出口的细线断了一样。 
双脚没了力气。 
他当场倒下,像个胎儿似地蜷缩身体。 
并且使劲嘶吼。 
在这么疯狂的世界里,或许已经没有「迷路」跟「不哓得出发点在哪」这种事了。或许不管待在哪个坐标,周围都只有同样的景色。即使如此,还是很恐怖。恐怖到了极点。回不去只存在于记忆中的地方很恐怖。不知道怎么跟过去理所当然地交谈的人们见面很恐怖。自己过去从不知道有这么恐怖的事,更没考虑过陷入这种恐怖状况的可能性。 
顶多只想过自己或许哪天会死于非命。 
然而,现在刚好相反。 
完全颠倒。 
只有自己活下来的恐怖。 
自己以外的一切全消失后,袭上心头的恐怖。 
他对这种东西没有抵抗力。实际上就连「有抵抗力」这件事本身都不对劲。这种状况不该发生,是一切可能性中最大的邪恶。上条当麻被扔进了连一次经验都不该有的状况之中。 
思绪停留在「该做什么才好」那里。 
没有指标的世界。 
周围三百六十度,不管往哪边看都只有虚无。 
以RPG游戏中站在原野上的主角为例。虽然要往东南西北哪个方向走都行,但不管走一小时还是走一整天都看不见任何城镇或村落,也碰不上任何人。无论是就这么前进还是姑且折返,也只看得见同样的原野持续延伸……这究竟是想怎么样?谁忍受得了继续下去?谁愿意陪创造出这种绝望状况的人玩? 
因此。 
上条饱受煎熬的心,拚命地寻求指标。 
小村落也好、架在河上的桥也好、立得太过巧合的广告牌也好。 
总之任何标的物都行。 
「……这不是有吗?」 
然后,他轻声说道。 
胎儿般蜷缩的躯体再度伸展,以慢吞吞的动作爬了起来。 
少年脑中浮现一个念头。 
重新想起那个原先已完全捨弃的选项。 
在这个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唯一一个有如满月般耀眼的异物。 
不得已。 
「这里不是还有一切的元兇——欧提努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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