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噗哈!」
十二月的学园都市。所有灯火消失,一片黑暗。如果用卫星确认,恐怕会发现上千万人往来的首都东京,只有这里像个黑色的洞穴。
状况就发生在这种令人不舒服的黑暗之中。
或许即使如此,它仍旧显得不自然。
「喔噁──咕呜呜呜…………!!!」
简直就像把煤焦油形成的沼泽分开一样。
用上了整座学园都市,实在太过巨大的封印。
一只纤细的手臂从柏油铺成的坚硬道路里窜出。它在空中晃动,寻找能抓的东西,然后逮到掉在附近的塑胶板,宛如船难受害者死命巴着平凡无奇的木板。
接下来的发展就快了。
女子的脸、身躯,一直到双脚从漆黑的地底深处爬出,很长很长的金髮,配上保守的米色修道服。人称萝拉•史都华的某种存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爬回现世。
同一时间──
低沉的声音响起。不只一声,而是接连不断。从发电机到变压、输电,转眼间,活力就顺着蛛网般张设的电线释放到一片死寂的城市里。高楼大厦的窗户、路口的交通号誌,乃至于城市的各个角落,全都「鏮鏮鏮鏮!」地爆出强烈的人工光亮,重新复甦。
从亚雷斯塔•克劳利的角度来看,有绝对的必要。
为了超越马瑟斯,给他一记反击,摆脱困境。
然而,这么做便唤醒了另一个威胁。
「亚雷……斯塔……」
有如胎儿般缩成一团,浑身裹上滑溜色彩的萝拉以低沉的声音咕哝。就在同时,异种高次元生命的感觉器官察觉异变。大恶魔咬紧牙关,等待灵媒的心跳平复。
袖中传出「喀啦喀啦」这种轻而坚硬的物体相撞声。
她掏出来后,不禁啧了一声。
那东西看似细长木牌,实际上并非如此。比记事本略大的木板其实是种极为特殊的画架代用品,用来在卡片尺寸的厚纸上画线、着色的携带式木垫。
实际上,她是以红葡萄酒与氧化铁调配的特殊木炭,以及代替软橡皮的麵包屑作画。不用说,是刻意要把血与肉的象徵融入卡片里而选的画材。接着将以书本占卜等方式呈现出来的个人习惯考虑进去,用种种颜料区分颜色,最后在表面薄薄地涂上一层咒术人偶也会用到的蜡补强,「黄金」就完成了。
不需要搬出艺术家米娜•马瑟斯。
以塔罗牌为代表的魔法相关物品,能够以随处可见的东西新设。
也就是说,它破了。
大恶魔联想到由这块小木板产生的底稿、色彩、蜡层……等等的累积。
就情报传递手段而言,或许就类似用火烤龟甲,从裂痕占卜未来。
(马瑟斯与其他几个破损过,贝里吉甚至消失。可恶,单纯的偶然实在不太可能变成这样,差不多要穿帮了吗……)
如果单纯比对强度,无论如何马瑟斯都在亚雷斯塔之上,更别说在率领「黄金」大军的状态下,不管if的克劳利来多少,都能轻易收拾掉。
但是──
大恶魔克伦佐正因为是大恶魔克伦佐,不会就此安心或接受现状。
扩散,三三三。
妨碍人类与世界的结合,让他们四散离别的因子。
……这个世界已经埋下如此明确的「自然分解的象徵」。换言之,世界已经设计成放着不管就会自己起冲突,相灭彼此才对,但是没有这样。人类直到今天依旧「不自然地」存续,弱小而矮小,卑微而卑贱。克伦佐虽然完全感受不到人与人之间的联繫有何价值,却也注意到它的存在。如果一切事物都有理由,那么麻烦的事就会有它的力量在。
现在的人类就像微塑胶一样。
个体有害无害、强大弱小并不重要。
拒绝分解的人只要存在,就会替整个世界带来扭曲。
(……终究是专门用来对付克劳利的,不见得碰上其他状况也会有完美结果。)
缩成一团的萝拉•史都华缓缓地伸展手脚。身体已经平静下来。她刻意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从冰冷的路面爬起来。
(没什么理由留在这里。「没有窗户的大楼」也升空了。摆弄统括理事长尸体控制学园都市的游戏已经无从实现,必须重新考虑这个玩具箱的用法才行。)
想到这里,萝拉微微皱眉。
利用领袖的尸体製造中继器,随心所欲地转动巨大齿轮。仔细一想,是萝拉自己在「没有窗户的大楼」告诉濒死的亚雷斯塔。于是,现在那家伙注意到了马瑟斯尸体的重要性,袭击英国。线索等于是她给的。
「真是的……将军时就会变多嘴的习惯非得改一改了吗?」
一旦展开行动,后续就快了。
这座学园都市大概藏有足以灭亡地球人类一万次的「力量」,但是要查出那是什么、有多少,并且解锁,则困难无比。失去「没有窗户的大楼」与亚雷斯塔的尸体太亏了。有一台巨大的超级电脑,却找不到用来操作它的滑鼠和键盘,就是这种状态。
但是──
儘管没办法操纵整个学园都市,细碎的零件倒是另当别论。
若要比喻,大概就类似拆开超级电脑的侧板,把排得像千层派的刀锋伺服器拔下来,将电路板接上手边的行动装置将讯号发送过去。
以这种情况来说……
滋滋滋滋滋!有如独立生物般蠕动的超长金髮成了入侵用的控制端子。
女人的头髮具有魔性。
就如古老的传说一样。
「哼。」
她随便劈开了某个仓库的卷门,看向里面的钢铁与複合装甲组合。学园都市原本就是亚雷斯塔的庭园。而他习惯将重要物品的备份到处藏。当然,仅限能複製的东西。
萝拉单手扠腰,轻声咕哝:
「A.A.A.吗?」
这里的并非整套本体,看来不过是修理用的备用零件,也没组装起来,但是对克伦佐而言不成问题。她伸出长达身高二点五倍以上的金髮,让髮丝像线虫一样钻进装甲缝隙,转眼间就读出了内部结构。
科学部分无法控制。
但是混在钢铁混凝土街景里的魔法记号就没关係。
「连闪光板或行星方阵都算不上,只是一般印记的应用啊。」
髮丝随着「咻!」的黏稠声响抽回。
不,不仅如此。那是新体操的缎带,或是羊皮纸契约上的书写体。当空中跃动的金色闪光描出带有意义的文字串时,米色修道服的两侧喷出形似蝙蝠的闪光之翼。
不是运用A.A.A.的机械结构,而是参考「内容」组成的不祥之翼。
(……不太像巡弋飞弹,反而像弹道飞弹呢。乾脆先飞到「外面」比较快吧。)
就这部分来说,大恶魔不会顾虑灵媒的情况。
只要内在是克伦佐,区区大气层根本伤不了她娇嫩的肌肤。
虽然使用同样的东西,不过和亚雷斯塔做的玩具不一样,双翼上头没有夸张的火箭喷射器。它只需要做它自己,努力振翅就好。
多余的功能乃是恐惧。
借口、正当化、理论武装与漂亮话,人类就是这样尽塞些用不着的东西不断膨胀,才会肥大到这种地步,严重到已经连自己的中心──真心话是什么都弄不清。
三三三,扩散。
促进世界自然分解的克伦佐不会将自己的恶行矇混过去。
「好啦。」
她往上看去。
遮蔽头顶的厚重天花板根本不在考虑之内。
「大恶魔要出动喽,亚雷斯塔。我要解决这场由你开始的因缘。」
轰──!!!
一道光冲破巨大仓库的天花板,射向大气层之外。
2
总算穿上罗马正教式修道服的奥索拉•阿奎纳,从运输用直升机的窗户朝外望。她在前往苏格兰的途中。交通工具原本就飙得出时速三四百公里这种超级跑车水準的速度,而且不必在乎路线与交通堵塞,可以一直线前进,花不了多少时间。
即使如此……
就算考虑到是深夜,地面依旧太过黑暗。
让人再度想起现在正值国难。虽然说没像森林大火那样形成一整片火海,大概已经值得庆幸。
真要说起来,能够待在这种地方评估状况,或许就证明了并不普通。
「即使如此,妳还是帮了个大忙。」
奥索拉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对同乘的女性这么说道。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有妳这位『圣人』跟着再好不过。」
「……」
神裂火织。
统领天草式十字凄教的「女教皇」暨全世界不到二十位的「圣人」之一。然而现在的她看不见平常的自信与光彩。
这场国难之中,她应该也碰上不少事。
神裂掩着自己的脸,呻吟似的这么回应:
「……老实说,我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继续战斗下去。」
「唉呀。」
「我杀了人。克劳利灾害,无论对方长什么样子,他终究是人,这种行为违反了刻在心中的魔法名。现在的我不知道究竟该以什么为準去施展魔法才好……」
奥索拉没有轻率地安慰对方。
她一只手抵着脸颊,这么说道:
「那么,在妳恢複之前,就由我来保护妳。」
「……」
「请放心,我也是寄身于英国清教篱下的人,不至于完全不懂魔法。」
和刚才说的不一样。
当然神裂火织应该也注意到了,所以她这么说道:
「为什么?妳觉得这是一时的迷惘?只要争取时间我就会归队?」
「因为妳远比我所能想像的还要更坚强。」
「……哪有这种事。」
「说是这么说,然而我也碰上了重大的失败,或许永远都无法挽回。不过也不能因为无法挽回就不去正视它,人生的道路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没办法回答。
即使是「圣人」,依旧与他人一样走在路上,更别说犯下大错的神裂,此刻根本没办法高高在上对别人走的路发表意见。
结论是什么,等走到底再想就好。
毕竟每个人都是在迷惘中向前走。
神裂火织轻声呢喃。
语气郑重。
「但愿有一天能够回归正途。」
「是的,但愿如此。」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