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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同样拜访了滨面仕上与泷壶理后。冰冷而蔚蓝的早晨既平等又残酷,看不见未来的人只能束手无策地让心灵陷入绝境,任它撕扯。
宛如恶意的早晨寒气悄悄钻进了钢铁巨箱。
偷来的四轮传动车里,气氛无比沉重。
后座有不自然的空隙。
「狄翁•弗琼……」
「……即使你要我们救她,事情也没那么简单啊。」
留下来的「魔神」奈芙徒丝与娘娘面面相觑。
银色长发、褐色肌肤,妖艳肢体上缠着绷带的美女说道:
「呃,真要说起来,你明白现在的状况吗?狄翁•弗琼消失了,这个变化不可逆。到你这个年纪应该对怎么製造婴儿很感兴趣,不过就算晓得方法,也不可能让死人就这么复活对吧?」
「生者可以转换成死者,即使是特别的死者也行。好比说奈芙徒丝就是与君王一同埋在金字塔里的大量奴隶集合体,我则是透过死亡登上仙人地位的尸解仙,我们都为了自身目的抛弃老旧的自己。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们,也无法将死者转换为生者。除非重新塑造整个世界。毕竟这么做就相当于将已经成形的钻石变回本来的碳原子嘛。」
「姑且补充一下,可不是单纯将钻石烧成灰就好喔。这样只是重新製造,不是恢複原状。要取回失去的东西就是这么困难。」
过去形成一名少女的七十八张牌,如今已经整整齐齐地收在滨面手里,一张也不少,毫无缺漏。这东西就像火星人製造的电路板,它怎么运作?哪里损坏?要怎样才能恢複原本的功能?从少年的角度来看,必须从这些地方开始调查才行。
不仅如此。
两位「魔神」还一副很了解内情的样子,如此表示。
虽然同样是蛋,可是晓得怎么做蛋包饭,并不代表有办法从蛋包饭里孵出小鸡。无论怎么努力都是白费,所以放弃吧──她们是这个意思。
「……」
相对地,无知少年们的答覆倒是很明确。
有时,正因为无知──
才能在犯了错的情况下,得到往前迈进的力量。
滨面仕上和泷壶理后一语不发,分别打开驾驶座与副驾驶座的门。
既然得不到帮助,便没必要继续同行。妳们这些派不上用场的神明,就永远待在不会动的车子里吧。
身穿改造旗袍的少女──娘娘,在后座傻眼地叹息。
「至少拿走手机怎么样?安内莉应该会是强大的友军吧。」
会在这种地方疏忽才叫滨面仕上。
滨面将导航架上的手机拆下来,差点被遗忘的安内莉连发闪光灯表示抗议。但现在该专注的地方不在这里。
同时,为了不要忘记。
滨面仕上拿起放在置物箱里的泡泡糖。
儘管这东西平凡无奇,到处都有得卖,但是他已经答应过,要教遭受牵连而消失的少女怎么吹泡泡。
全身绷带的奈芙徒丝遗憾地说道:
「你真的要去是吧?」
「嗯。」
「你没办法如愿的机率非常高,真要说起来连活命的可能性也很低。还有,我要给你一个神谕。只要从旁观者、观测者的位置往外踏出一步,你百分之一百会确实败北。唯有这一点绝对不能忘记。」
「和正统卡提纳冲突之后,二世的剑刃还没修复。英国整体在超自然方面的统治体制产生动蕩是事实。话虽如此,有女王陛下手中卡提纳二世支撑的魔法大国体系,可不是能简单摆平的东西喔?」
「我又不是那个能面不改色搞定一切的最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能收拾得漂漂亮亮啦。」
「那就好。」
奈芙徒丝轻笑。
「千万要注意,不要拘泥于什么胜负。如果你没有迷失方向,或许真的可以掌握住罕有的可能性。」
到此为止。
滨面与泷壶两人离开停住不动的四轮传动车,奔向开阔的外头。
早晨。
在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日之始的此刻,奔向寒冷如冰的苍蓝世界。
「要怎么做,滨面?」
身穿粉红夹克搭配软绵绵毛衣的女友这么问道。走出车外呼吸新鲜空气让她显得比较有精神,至少已经不像遭到那两个叫安妮和维斯考特的人干涉时虚弱。
另一方面──
滨面必须先承认一件事。如果不从这里开始,会连一步也踏不出去。
「不知道啊……」
没错。
必须先晓得自己无知。
要说理所当然的确是理所当然,不过这点意外地困难。对于纤细到会将自尊当成隐形通货的青春期少年少女来说更是如此。
然而一旦掌握这点,立刻就能找到自己该跨越的障碍,转为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克服难关。
不要害怕。
每个人一开始都是初学者,别被做不到的自卑感吞噬。
虽然滨面他们不晓得,不过这和世界最大魔法结社「黄金」给予新人(Neophyte)的第一道考验很类似。
「可是,至少在英国这里似乎有『知道』的人,所以得和他们接触。儘管他们躲在历史的背面,平常不会现身,但只要採取他们绝对不能无视的行动,他们应该就会主动现身。虽然我不觉得能友善地了解彼此。」
「……要是有问刚刚的『魔神』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然而泷壶绝对不会回头。
奈芙徒丝和娘娘确实是堪称智慧宝库的存在,却非那种能让人逼问出答案的对象。她们「以个体来说的战力(irregular)」有多恐怖,曾经在学园都市被众多强大能力者玩弄的滨面也能切身体会。虽然无法想像「魔神」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但是连那个狄翁•弗琼都会吓得发抖──弗琼轻易地赶走了连一根手指都不用碰就可以将大能力者(等级4)泷壶理后逼入绝境的安妮与维斯考特,碰到「魔神」却会发抖。无论如何,那两个「魔神」绝不是没本事。假如对她们来硬的却反过来被制伏,便没人能拯救弗琼了。
没问的事后悔也没用。
路不是只有一条。「魔神」并不是非跨越不可的障碍。
滨面决定从确实的路线下手。
……就这点来说,可以确定有某种扎根于英国的存在搞出了夸张阵容,却依旧无法应对突髮状况而导致功能失灵。关于这部分,昨晚已经看得够多了。和那两个总是露出可疑笑容的「魔神」不同,英国有破绽。儘管不晓得能对国家规模的某某存在造成什么影响,不过找到可能性就该谢天谢地了,即使这么做非常困难也一样。
在这种情况下──
「牧场……不,室外射击演习场吗……」
「英国的枪炮刀械管理法是怎样啊?」
「他们在AI机器宠物到处跑的时代还会上山猎狐狸对吧。至少应该比日本宽鬆?」
「据说他们现在已经不会这么做了。规矩改掉喽。」
「不然是怎样???」
简单的木栅栏与牧草地,还有间凑合着用的小屋。
天色已亮,但是附近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或牛丼店。英国人大概才刚起床要準备早餐吧,应该数小时之内都不会有人来。
至于门锁的问题,他现在可没心情和複杂版的喇叭锁搏斗。人家都说学园都市和外面的科技水準差了大约三十年,于是滨面只剪断居家安全系统的电线,然后找了块比较大的石头把锁砸烂再开门进去。
(总之要先找武器。不过……)
滨面看向摆在墙边的东西──
(散弹枪?不,这个不行,毕竟要面对那种第一次碰到时根本看不出来打算干什么的家伙,最好能保持距离。没有来福枪之类的吗……)
觉得自己太挑剔的滨面姑且先借了栓动式猎枪和弹药顶着用。不过枪枝摆在射击演习场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熟客寄放?或是像出租的滑雪板冲浪板那样提供新手使用……?最危险的,还是苏格兰威士忌的酒瓶直接和枪摆在同一张桌子上。虽然不晓得上头怎么规定,但是好像能猜到现场是怎么对待枪枝的。
「滨面。」
身穿粉红夹克配毛衣的女友扔了东西过来。滨面接住一看,发现是条粗橡皮筋。正好,他决定拿来绑那副总共七十八张的塔罗牌。
接着,滨面抱起来福枪,用肩膀和头夹住它。这把枪有个擦得发亮的木製枪托,对原主来说可能个人喜好重于实用吧。
不过,最重要的不在这里。
他找到了吃汽油的割草机。
只靠学园都市的清扫机器人处理不掉顽强的污垢,此时会搬出能将大楼地板擦得亮晶晶的手推式特殊扫除机。这台割草机的外型和手推式扫除机很像。
如果要玩纳斯卡地画游戏,事先在地面打木桩拉塑胶绳弄出引导线,应该能有效减少操作时的偏移吧。
他仰望蓝天。
儘管多少有点云,不过算是个好天气,卫星照片上应该不至于全都被遮住才对。
「好啦,来画个大大的神秘圆环吧。要大到可以用卫星从宇宙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要保证『他们』有反应,该画什么图案才好?」
听到泷壶的问题,滨面变戏法似的将某些东西摊成扇状。魔法师狄翁•弗琼,严格说来是构成她身体的特殊塔罗牌。什么二十二大密仪和五十六小密仪、什么四个世界与连结十个球体的二十二路径,他完全不懂这些理论。对于只是一介高中生的滨面仕上而言,塔罗牌不过是「比扑克牌複杂的占卜小道具」。以鬼屋来说就是独眼灯笼妖怪、以万圣节来说就是南瓜、以圣诞节来说就是迷你裙、以赌场来说就是兔女郎,塔罗牌跟这些东西一样,单纯只是占卜用的记号。他连哪张牌有什么意义都不清楚。
但是……
「反正不管是哪张牌,在『懂的人』看来应该都很重要吧。」
滨面仕上非常随兴地回答。
同样有涉猎那个魔法还是什么的(现在不是讨论详细原理的时候,总之有「某种东西」就对了!)蕾维妮亚•柏德蔚和蕾莎见到弗琼时的慌张模样,可以看出这在她们的世界里似乎也是个不得了的现象。至少应该不至于像扫除机器人或AI扩音器那样,普及到每个家庭都理所当然该有。
因此,不清楚内容没关係,总之要选个显眼的。
随机。交给运气。
和感觉有点像扑克牌的小秘仪相比,还是画有大图的大秘仪比较引人注目,连外行人也看得出来。从零的愚者到二十一的世界……没错吧?由于写在下面的文字不是英文,导致滨面落得需要用上「服装像哥德罗莉风格的知名摇滚乐团」的相关知识帮忙。老实说就算是这样,他也只晓得第一个是愚者、最后一个是世界。总之他随便抽了一张,然后看向写在上头的数字和文字。
大秘仪的十号。
「命运」。
滨面并不知道写在上头的是拉丁文。不仅如此,英译为「Wheel of Fortune」时的念法等等,他当然也不知道。
室外射击演习场,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一片很大的牧草地。滨面在地上打了木桩,用塑胶绳把它们连起来,弄出底图的引导线。
话虽如此,不过图案实在很神秘,而且有点複杂过头了。
儘管不晓得写了些什么,不过描出文字的部分应该会比较简单吧。虽然安内莉或许会帮忙翻译,但现在只是要玩神秘圆环游戏,不需要知道文字的意义。
滨面拉绳启动割草机。它轻快的声响与其说像汽机车,不如说比较接近链锯。
魔法这种东西,他以前从来没听过。
至少不是什么公开的知识或技术。
况且他也不认为这是自然发展的结果,想必有什么势力企图隐瞒魔法的存在。
现在已经是个谁都能用搜寻引擎阅览卫星照片的时代。夜晚的港口、废弃工厂这类随手点开一看就会映出可怕玩意儿的都市传说也多如繁星。对于想要隐瞒的人而言,将秘密大剌剌地刻在牧草地上,想必是种不可原谅的行为。
于是,和对方取得联繫的时候到了。
滨面一边确认用弔带挂在肩上的栓动式猎枪有多沉重,一边推着割草机。
沙沙沙沙。
兇恶至极的刮鬍刀将大地变得愈来愈乾净。
以从宇宙都能看见的尺度刻出区区一行文字。
「好,泷壶,在有人赶到之前先躲起来吧。无论是躲在历史的背面还是怎样,人类终究是人类,只要挑对方法就……」
回过头的少年找不到现实。
不只没有回应,理应就在那里的泷壶理后失去蹤影。虽说多少有些起伏,不过这块地方基本上应该就只是开阔的牧草地才对。这里是射击演习场,真要说起来,不该有什么能够藏身的遮蔽物,却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泷……」
咚。
此时,侧头部窜过一阵非常轻的冲击。
下手的人是个将黑色长髮绑成马尾的东洋女性。
少年膝盖一软,瘫倒在地,一动也不动,就连和意识无关的痉挛也没有。
神裂火织轻轻吐了口气,收起手刀,将那只放鬆的手移到耳边。
「排除一项异常案件,与克伦佐的关连性不明,或许是魔法这股沉重压力带来的偶发性对抗文化。我必须前往爱丁堡城,请特遣队过来回收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