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啊！小豆！不要到处乱跑！」

「小豆……？」

午后的咖啡厅座无虚席。

虽然咖啡厅主打「放鬆与奢华」的理念，但吧台座位有男性上班族在狭小的空间使用电脑，餐桌座位则是有粉领族在大声嚼舌根。

再加上店内写着「用餐客人较多时，会请您让座」，让人在意得不敢久坐。

源自西雅图的连锁咖啡厅已经登陆日本多年，如今依然高朋满座，丝毫没有平静下来的迹象。澪在心中暗想，照这样子看来，咖啡厅想要提供客人「奢华感」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

「抱、抱歉……呃，咖啡豆掉了……」

「……你在说什么呀？好奇怪。」

坐在澪面前的，是在研修时和她成为好朋友的第一物件管理部的春香。两人的新进员工研修已接近尾声，但一起出去吃午餐的习惯没有因此中断，现在每个星期会一起吃午餐一、两次。

小豆在澪的脚边。很黏澪的小豆总是如影随形跟着她，澪每天都带它回家。因为一般人看不见小豆，她就把它一起带来咖啡厅。

「你看这个，是不是很恐怖？后面拍到的绝对是幽灵！」

「是、是吗？我觉得那看起来像树影……」

两人今天的话题，是在春香隶属的社会人士社团「灵异现象验证社」中发生的插曲。春香在一个月前，参加了东京都内某个知名大学的灵异研究社的毕业生聚在一起设立的社团。她在聚餐时认识的男生，刚好是那个社团的社长，在他的邀请下，春香立刻决定加入社团。

听到春香报告这件事的时候，澪真的吓了一跳，因为春香极度怕鬼，连第六的工作内容都不太想听，现在却参加了经常在周末举行的社团活动「灵异地点巡礼」，而且从来没有缺席。

理由非常单纯。

「这个呢？茅崎先生信誓旦旦地说这张照片煞气很重！」

简单来说，就是社长茅崎先生似乎是个帅哥，完全符合她的喜好。

女人这种生物一遇到恋爱，个性就会改变。澪在大学时看过几个这样的女生，听完她们说的理由也明白了为什么。

「唔……这张照片只是没有对焦吧……？」

「真是的！你都不害怕，一点也不有趣！」

春香不满地将一叠照片塞进背包。澪就算想要表现出害怕的样子，也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免疫了。对她来说，看起来疑似人脸的灵异照片一点都不可怕。

再说，澪本来就对鬼魂的存在存疑，所以才会花费二十年以上的时间才发现自己拥有灵感。

「你跟那位茅崎先生进展得还顺利吗？」

澪硬是把聊天内容带到恋爱话题上，春香立刻露出苦恼的表情。顺带一提，春香自称是肉食性女孩。她长得那么可爱，就算不主动出击，应该也有数不清的男人趋之若鹜，偏偏她在恋爱上似乎不太懂得耍小心机。她的个性是只要喜欢上一个人，就会笨拙地全力以赴，结果让男人跑掉的经验反而多不胜数。

「关于这件事啊……茅崎先生好像从以前女人缘就很好，社团里也全是以他为目标的女孩子……他一定只把我当成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之一而已。」

「咦……只把你当成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之一……太浪费了吧！」

「澪，你真是太好了……不过没关係！其实社团近期要举办合宿，可以参加的女孩子好像很少，所以这是我脱颖而出的大好机会！」

「合宿……要过夜吗？」

活动规模比自己想像的还要大，澪不禁反问。春香笑容满面地对惊讶的澪说道：

「没错，下星期的三连休要去鎌仓进行三天两夜的合宿！茅崎先生好像有一个珍藏的灵异地点！」

「什么？那个……其实我有点不放心，那个社团真的没问题吗……？他们不会对你做出奇怪的事吧……？」

春香说得兴緻盎然，所以澪一直没有当她的面泼她冷水，不过澪对于「社团」始终抱持着不太好的印象。澪就读的大学有许多社团，但活动内容不明的社团也很多，还有几个夏天去海边玩、冬天去山里滑雪，单纯只是在玩乐的轻浮社团。坦白说，春香加入的社团，活动内容听起来跟那些玩乐社团散发出相同的气息。

「你放心！只是住两晚而已！」

「不会吧？要住两晚？」

老实说，澪希望春香不要参加，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鎌仓那么远，她无法那么容易赶去救她。

春香却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澪，露出让男生一见倾心的完美笑容，说出一句冲击性十足的话语：

「不然，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什么？」

澪完全没有预料到春香会邀请自己同行，手上的冰红茶差点洒出来，她连忙把杯子放回桌上。

「不是社员也可以参加！一起去嘛！我在社团里也没有朋友！」

「既然没有朋友，不就更不应该去吗……」

「可是我想去！而且只要想成是去鎌仓旅行就会觉得很有趣了！求求你！」

即使春香再三劝诱，澪仍是不肯点头答应。她在工作上已经跟鬼魂牵扯不清，可不想在连休时还去灵异地点。

然而春香毫无惧色。

「茅崎先生珍藏的灵异地点，听说背景很惊人喔！那是一栋位于鎌仓的豪宅空屋，据说那块土地上，埋有以前在大企业的家族斗争中被杀害的男人！」

「咦？」

澪的动作戛然而止。因为春香的话听起来很耳熟。

──大企业，家族斗争，被埋葬的男人……

澪的脑海中浮现的是次郎。次郎在寻找的地方，条件与春香所说的内容完全一致。

看到澪突然有反应，春香的眼睛为之一亮。

「咦？你该不会有兴趣吧？」

「呃……」

「想听更详细的内容吗？」

「我、我想听……」

澪虽然心想不可能有那么刚好的事，仍然无法阻止自己点头。即使只能得到传闻程度的情报，但线索当然越多越好。然而──

「那个地点在灵异迷之间好像还挺有名的。据说洋房后方有一座石造祠堂，只要碰到那个祠堂就会被诅咒。」

「被诅咒……」

结果澪从春香那里得到的情报只是骗三岁小孩的灵异故事。根据春香的说明，洋房后方有一座石造祠堂，触碰祠堂九次就会被埋葬的男人诅咒，呼吸困难而死。听起来是很陈腔滥调的内容，但澪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那里不是次郎在寻找的土地。

最后，澪告诉春香改天再回覆她要不要去。澪心中存有那里可能是次郎在找寻的土地的想法，不过在做判断前，还是必须做最低限度的调查。鎌仓太远了，她无法因为一时兴起就轻易前往，再加上还要过夜，问题更没有那么简单。首先，她必须儘可能地提高可能性。

那天澪下班回到家后，立刻用电脑搜索鎌仓的灵异地点。

不愧是在灵异迷之间很有名的地点，澪输入「洋房、废墟、祠堂」等关键字，一下子就找到了。她查出地址并记录下来。

顺带一提，她在网路上得到的情报与春香说的内容大同小异。相关讨论版上谈论得很热烈，但没有确切证据指出那里过去曾经埋葬了一个男人。不如说投稿在讨论版上的内容，都是些在那里拍到的灵异照片，或是去了那个地点以后身边发生匪夷所思的事等等，没什么可信度的小插曲。

「小豆，你觉得怎么样……？总觉得这些情报都太肤浅，没办法向次郎先生报告……」

小豆蜷缩在澪的脚边，不解地歪着头。澪深深叹一口气，关上电脑。

翌日，澪一进办公室便立刻登入公司内部网站，用昨天调查到的鎌仓地址搜索吉原不动产持有的物件。如果搜索过去的资料，确定那个地点与吉原不动产无关，她就可以判断那里不是次郎在找寻的地方。

澪按下搜索键。然而──

令人惊讶的是，包括废墟地址的周围一带皆为吉原不动产所有。澪将资料调整为一览表模式，备注栏设定了「鎌仓／别墅地／Ａ20－１」的管理号码，可以知道过去这一带曾经整地做为别墅用地，也留有「一般用途」、「商业用途」等借地权买卖的纪录。

至于废墟的地点，在两年前借地权就已经到期，权利回归吉原不动产。令澪在意的是，资料上没有留下租用者的详细资料，以及写在备注栏里的「保留」两字。

──「保留」是什么意思？

澪停止搜索。她迟早必须接受测验，所以有在学习不动产的专业知识，可是只写了「保留」两字，对资历尚浅的澪来说是未知的世界。

澪脸色凝重地沉思时，她脚边的小豆忽然看向门口。

「小澪，早安。咦？次郎还没有进办公室吗？」

出现在门口的是高木。他在办公桌前没看见次郎，沮丧地垂下肩膀。

「高木先生，早安！次郎先生还没有来……你有急事找他吗？」

「不是急事，只是累积了很多要转来第六的案件……这些都是次郎不愿意接手的案子，我担心放在他的办公桌上会被无视。」

「原来如此……」

高木放在次郎办公桌上的，是夹了案件资料的厚重板夹。从厚度来看，大概有三、四件吧。澪苦笑地看着那一叠资料，接着忽然灵机一动。

「对了，高木先生，如果我们公司持有的土地借地权到期了，资料上却显示『保留』，那是什么样的情况呢？」

澪提出刚才遇到的问题，高木佩服地对澪笑着说道：

「哦，你好用功。情况有很多种，本来租用者要把土地归还地主时，基本上租用者必须把所有物──主要是房子──拆除后整为平地，或是把所有物卖给地主。总之，在这种情况下必须交涉。但是，假如孤家寡人的租用者过世后，房子还留在土地上，或是土地上留有公司无法判断是否可以拆除的东西，公司便无法进行下一步动作，这种情况下，就会将那笔土地资料注记为『保留』。」

「公司无法判断是否可以拆除的东西？」

「我想想……比方说宗教性的东西，更极端一点来说，像是坟墓之类的。」

「原、原来如此……」

「新进员工真辛苦！有任何不知道的问题都可以问我喔！」

高木语毕，对抬头看着自己的小豆露出苦笑后快步离开，办公室再次回归安静。澪记下高木告诉自己的知识，陷入沉思。

──对了，春香说过废墟后方有一座祠堂……

那块土地的借地权在两年前就已到期，但建筑物仍然残留在土地上，还有一座祠堂──这些足以做为那块土地注记为「保留」的理由。

──但是，在我们公司持有的土地上建有祠堂，还流传出让人议论纷纷的传闻，甚至成为知名的灵异地点，这……

澪的心中浮现一个明确的疑问。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问题物件」，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转到第六？

鎌仓的土地寸土寸金，做为别墅用地的人气也很高，连澪都知道把这样的土地注记为「保留」有多么浪费。

──不把案子转来第六物件管理部的理由是什么……是它隐藏了什么不愿被人解开的秘密吗……？

澪知道自己妄想过头了，但眼前所有条件都符合，也怪不得她会过度想像。

她认为这件事还是必须向次郎报告，无论如何，这已经是可以跟次郎商量的程度。

这时候，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粗暴地打开。澪惊讶地回头，只见双手抱着行李的次郎走进办公室。

「次郎先生，请你不要用脚开门……啊，早安。」

「早。」

次郎无视澪的抱怨，放下行李后立刻抱起小豆，格外温柔的动作让澪强忍住笑意。

「那、那个，次郎先生，我有事想和你……」

「抱歉，我马上就要出门……现在调查中的物件状况比我想像的还要混乱，所以我会暂时住在那里，你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

「咦？」

这个事实让澪感到一阵冲击。次郎只说完这句话，便匆匆忙忙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脸嫌麻烦地打开电脑。

「可恶……为什么我们公司只有报帐必须用纸本申请啊……为了报帐来公司实在很麻烦……公司的目的该不会是要让嫌麻烦的人自掏腰包吧……」

次郎不断抱怨，看也不看高木留下的资料一眼，用手肘把资料推到桌边。

现在的气氛实在不适合提起鎌仓的案件。

「请、请问……需要我帮忙吗？」

「这次没有安全保障，所以你不用跟来……我最快十天左右会回来，你利用这段时间把堆积在这里最近一年份的资料归档。」

「一年份……等等，你十天都不会回来吗？」

「对。拜託你了。」

距离和春香等人一起去合宿剩不到一个星期。澪心想，合宿的事还是瞒着次郎好了。

次郎匆匆忙忙地申请完毕后，再次拿起大行李站起来，然后──

「你要出发了吗？」

「……喂。」

「咦？」

次郎忽然用别有深意的语气叫住澪，澪惊讶地抬头看向他，但次郎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了她半晌，最后微微摇头。

「不，没事。」

「什么？」

次郎令人费解的举止让澪不禁一阵错愕。次郎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放下行李，从里面取出一叠纸。

「拿去。」

「咦……？」

「从上而下，由北方顺时针依序排列。」

「请、请问……」

次郎拿给她的，是他在布下结界时使用的符纸。澪一脸茫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次郎不理会她的反应，又从口袋拿出一小包东西。

「还有，这是驱邪用的盐巴，你要随身带着它。」

「次郎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