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某处的屋顶。
好好的空间似乎完全没有善加利用,只有通往楼下的小屋,除此之外是万里无云的蓝天。从环绕周围的低矮栏杆来看,这里或许原本就没有要让人上来。
环顾四周,看到一名少年。
穿着学生制服的少年坐在铁栏杆上,双脚垂在外侧。
原来如此,这里是学校的屋顶。
这里想必是禁止进入的场所,怪不得什么都没有。
少年獃獃望着天空,接着站起来。
他在原地站起来。
少年站在栏杆上,摇摇晃晃地走在细细的立足之处。
「危险!」
她忍不住高喊,但少年并不打算下来。
虽然不稳定、随时有可能摔下来,但少年毫不犹豫地继续走。
死亡不足为惧——小小的背影如此述说着。
她可以了解为什么少年面带笑容。
他一定是自愿在那里。
下一瞬间,一阵强风吹过。
少年失去平衡,缓缓坠落。
坠落。坠落。坠落。
伸出手也无法抓住。
直到最后,他仍然在笑。
然后——珠子醒了。
✛✛
「……他果然没有自觉。」
早晨,双冈珠子在自己的房间。
她看到放在桌上的一张纸,又叹了一口气。
纸上写着:『我要出去一下,三天后的早上会回来。最喜欢小珠的男人留。』这简直像是在对珠子挑衅。她在两天前才警告过他,不要擅自行动。
「唉……而且果然没有带CIRO–S的手机……」
她又叹了一口气,开始準备上班。
话说回来,她今天得到待命指令,不需要前往职场。她打算为了日后有需要的时候,趁现在进行射击训练,因此才準备出门。此外,她也猜测分部长或许会知道东弥的所在。
东弥留言中提到「三天后」。
这是和威廉•布拉克见面的日子。
……他这回打算做什么……
三天后的晚上,珠子等人要面对「恶眼之王」威廉•布拉克。
双方展开厮杀的可能性很高。由于他们传递的情报是虚构的,因此没有这样发展反倒奇怪。这也是珠子的决心受到考验的时候。
佛沃雷基于其特质(成员几乎都具有魔眼),为了避免彼此相杀,成员较常独来独往。
不过威廉•布拉克未必会独自前来。就算他只有一个人,面对「只要四目相交就会死」的传说怪物般的对手,该如何应战?
「他应该有想法吧?」
他——戻桥东弥,究竟有没有在思考?
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会令人难以置信地轻易赌上性命,却又具备确实致胜的对策。
戻桥东弥虽然疯狂,不过有一件事是确实的。
那就是他不会挑战没有胜算的赌局,也不会毫无对策就去一决胜负。不论胜利的几率多么低、多么危险,他仍旧会抱持着获胜的打算赌上性命。
那么,珠子也必须抱持同等的决心来回应才行。
……对此东弥大概又会说,这是因为珠子是「好人」吧。
✛✛
结果一切都是白费力气。
珠子在建筑物地下室进行射击训练后,造访分部长办公室,但佐井说他不知道东弥在哪里,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对策。除此之外,连珠子要求「只有两个人感觉太不可靠,希望能够调派预备人员」,也被拒绝了。
佐井以猛禽般的双眼看着部下说:
「CIRO本身就常常被批评人手不足,而这个特务部门更严重。妳自己也只见过几个同事吧?这是因为平常就没有多余的人员,几乎都要和官邸警卫或公安合作,运行恐怖分子对策。因为工作重点放在目前面对的危机,而不是『C文件』这种真相不明的东西。」
「可是……」
「我没办法增派人员。就是因为人手极度不足,才会用那种外行人。妳应该也知道我的做法吧?如果想要退出这个任务也没关係,不过我这边必须管理时间表和人员,妳要退出的话就在今天之内决定。」
他的说法虽然冷淡,但珠子感觉到其中存在着些许关怀。
佐井征一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马基维利主义者。他其实可以对珠子说「如果放弃职务就杀了妳」。双冈珠子原本在文档上就不是CIRO的人,即使被杀害也只会当成一般的杀人事件处理,当然有办法隐蔽。
然而佐井并没有这么说。他给了珠子「退出任务」、「离开CIRO–S」的选项。虽然他这么说的理由或许是基于现实的战略,认为「没有意愿的胆小鬼只会碍事」,不过即使如此,如果真的是胆小鬼,就应该强制排除,在对组织造成不良影响之前先处理掉。
佐井没有这么做,让珠子窥见他的温情。
「我处理完自己手边的案件之后,就会立刻赶到妳那里。幸运的是,我对上恶眼之王的赢面并不差。虽然不知道他是否打算要战斗,不过如果妳觉得没有胜算,就立刻躲起来。只要知道地点,我会直接杀死他。放心吧。」
佐井严肃的脸孔变得稍微和蔼。
「妳几乎没什么实战经验,这是妳第一次没有支持、自己担任承办人的任务吧?我知道很勉强,所以如果妳感觉到有生命危险,就不要犹豫地逃跑吧。在建筑里四处逃窜,只要能够争取时间,就具有足够的意义。」
「我知道了,分部长。」
珠子反射性地敬礼。
上司佐井的话和两天前东弥询问的问题萦绕在脑中。「为自己的『正义』殉死」以及「不捨弃性命而逃窜」,乍看之下是相反的行动,不过有时这两者也会相等。这次刚好就是这样的情况。
但双冈珠子丝毫不打算逃跑。
虽然说有可能视情况採取战略性的撤退,可是她不打算在战斗一开始时就设想到逃跑。她要赌上性命,避免在战斗中送死,或是让伙伴送死。就这样而已。
「赌上性命」和「死掉也没关係」——多亏那名少年,她发觉到这两者是不同的。
✛✛
戻桥东弥在当天下午打电话来。
不是打到工作用的电话,而是打到珠子的私人手机。珠子看到旧机种的手机显示「私人号码」,心想会不会是老家打来的,接起电话就听到那个开朗的声音。
『早安,小珠。妳过得怎样?』
「……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更重要的是,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我因为有一些情况,所以用公共电话打给妳。我有事情要拜託妳,可以听我说吗?』
「那么请你也听听我的请求。『快点回来,你这个笨蛋!』」
东弥理所当然地假装没听到,单方面地提出要求。
『妳记得五辻真由美吗?上次我们不是一起去看她吗?』
「哦,是那位。」
『听说真由美今天早上醒了。我很想再去探望她,可是目前有一些情况……』
「你的人生随时都有一些情况,真令人羡慕。」
少年没有理会她的讥讽,继续说:
『妳如果今天或明天有空,希望可以代替我去探望她。』
「为什么要我去?」
『妳可以只替我转达问候,接下来就随便閑聊。真由美因为一直待在医院,所以很喜欢听别人的人生故事。在不违反保密义务的範围内,妳可以告诉她为什么自己想要当正义使者。』
「我在问你,为什么要我去?」
『因为妳是小珠啊。还有,因为真由美看到笔记本上的名字,希望能见妳。啊,我快用完十圆了。那就拜託妳啰。』
「喂,等一下!」
通话随着「噗吱」声中断了,很明显地不是因为剩余金额不足,而是对方主动挂断电话,不过珠子已经没有生气的力气。
问题是该怎么办?珠子思索片刻。
她虽然看过对方,但是没有聊过,因此很难萌生探病的意愿,也没有去探病的义务。即使去了,她也不知道该聊什么。她很有可能不小心说出老实的感想:「妳从小认识的朋友脑筋有问题。」
珠子完全没有去探病的必要。
然而——
「唉……」
即使如此,她还是开始思考该几点前往,是因为自己太善良了吗?
或者因为她自己小时候也几乎一直在住院,无法外出,因此对十年间都住在病房的五辻真由美感到同情呢?
珠子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是哪一个。
✛✛
距离上次造访只隔几天,因此医院本身并没有变化。
唯一也是最大的差异,就是先前造访时睡着的少女醒来了,她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书。珠子敲了敲敞开的门,她便看向珠子,默默地微笑。
漂蕩于此岸与彼岸间的睡美人的笑容,比想像的更有魅力。珠子想着「怪不得是初恋对象」,鞠躬对她说:
「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是——」
「妳是双冈珠子小姐吧?很高兴见到妳,我是五辻真由美。」
少女阖上书本,打了招呼,然后请珠子进入房间内。
「请进。虽然什么都没有,不过请坐。」
「可是,妳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听东弥说过了。他说:『如果有我喜欢类型的漂亮姐姐过来,那个人就是小珠。』所以,妳就是小珠吧?」
珠子点头,依照指示坐在访客用的椅子上。
在她的斜前方,五辻真由美坐在床上,笑着说:「东弥好像造成妳的困扰了。」
「不,怎么会说造成困扰……我们是站在请他协助的立场……」
「东弥协助妳或许是事实,不过,怎么说呢……他不是脑筋有问题吗?」
「是的!啊,不是……」
珠子反射性地同意后立刻心想「糟糕」,十分狼狈。「虽然说是事实,可是我怎么说出这么失礼的话」——珠子责备自己的不成熟,真由美却只是笑吟吟地对她说:「没关係,东弥本来就是个怪人。」
「很抱歉……」
「我才应该说抱歉。在我变成这样之前,常常和东弥在一起。有时候他真的会做出只能称为疯狂的行动,让我总是感到不知所措。」
戻桥东弥这名少年隐藏着虚无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