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冈珠子认为C文件引起的骚动有一部分要归因于自己。
虽然说是被骗,但是她确实曾经协助过阿巴顿集团的干部,佐井征一。为了赎罪,她认为自己必须处理文件相关的事件。不,应该说她想要这么做。
也因此,这次的任务(用椥辻未练的说法来说是「拜託」)既然和C文件有关,她就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必须挂虑的事项,就是她还无法完全相信姑且算是上司的未练,还有就是无法判断搭档戻桥东弥的动向。
在鸟边野弦一郎的事件中,未练虽然没有说谎,却刻意隐藏情报。对于无法容忍谎言的东弥来说,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构成拒绝协助的理由。然而另一方面,如果这起事件会发展为必须赌上性命的赌博,他一定二话不说就会答应。
东弥爽快地决定参加,对珠子来说也是值得高兴的失算。
不过这个失算也有一个丝毫不可喜、又出乎意料的发展。
三个犯罪组织共同营运的邮轮「Sheol Royal Blue」只剩两天就要出航了。
「因为直到最近才得知这次的交易,所以也没办法。」
未练如此辩解。
即使如此,仍旧太仓促了。这是珠子老实的感想。
然而未练说,不需要太多準备。
「除了我们两个之外,还有其他CIRO–S的调查员潜入船内。偷取或抢夺文件之类的主要行动由那些人处理,到香港之前没有解决的话,『白色死神』就会和公安的人一起上船……他是这么说的吧?」东弥问。
「也就是说……」
「我们只是佯攻。」
坐在汽车前座的东弥问过一声之后,把手伸进口香糖罐里。
戻桥东弥和双冈珠子打倒了威廉•布拉克,也识破鸟边野弦一郎的计谋。现在佛沃雷最警戒的,应该就是这两人。即使他们小觑两人为「只是新手好运连续发生的新兵」,应该也会稍微加以留意。
CIRO–S的情报员和公安的「白色死神」就是要利用这样的空隙。前者通过潜入的形式,后者则採用暴力的绝对力量。这就是这次的计画。
东弥和珠子只要坐在船上就行了。
不,终极而论,只要让对手得到「两人上了船」的情报就行了。
珠子驾驶着银色CROWN汽车,对他说:
「拟定重重策略并运行——这部分跟你满像的。监察官本人虽然说,『指挥和负责人不是我』……」
「可是他没有说『拟定战术的不是我』。大概是採用其他大人物的方案、给对方面子,然后利用这个方案来发挥。」
他大概是将公安与内阁情报调查室沟通桥樑的身分利用到最大限度,依照自己的想法来策划吧。
「也许还有一、两个内幕吧。」东弥说。他虽然是个能够轻易赌上性命的疯狂赌徒,另一方面却具备伶俐的头脑,能够抑制这样的冲动,并随时做出让对手意料不到的事。即使对方是横跨公安与内阁情报调查室的菁英,在预测对手行动方面,东弥还是略胜一筹。
他的直觉和预测告诉他,其中还有别的内幕。
「如果是硬币,正面的相反就是反面,可是人类没有那么单纯。『不是正面』只代表『不是正面』,并不等于『反面』。」
「咦……?这不是同义反覆吗?可以请你用更容易懂的方式说明吗?」
「比方说,有人说她『最讨厌』我,即使是谎言,也不代表『最喜欢』的意思。」
听到东弥带着恶作剧的笑容揶揄她,珠子便用反手拳轻轻敲他的额头作为回应。
东弥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但是他说的内容是真理。
这世界并不像硬币那么单纯。正面的相反不一定是反面,而且基本上,也有无法明确划分正反的情况。或许正是因为了解这样的模糊性,东弥才会喜欢赌博这种可以一分胜负的游戏。
「不过我们接下来要见的人,就像是模糊与複杂的化身吧。」
东弥摸着被打的部位,又愉快地笑了。
✛✛
穿着住院服装的睡美人听了谈话内容,眼中闪烁着光芒说:「真羡慕你们。」
……这是出乎意料的反应。
珠子不禁感到不知所措。她原本以为彷彿看透一切的真由美应该会露出嘲讽的笑容,说出危险的评语,没想到她的预期却完全被颠覆了。
「我因为长久以来处于这样的状态,所以很憧憬海外旅行。虽然也不是不能去,可是中途一定会睡着。」
「啊,说得也是……」
五辻真由美朝着珠子笑了笑,彷彿再说「妳应该能体会我的心情吧?」
珠子直到几年前也在住院,因此能够痛切了解听到旅行就感到羡慕的心情。
「可是这次不是单纯去海外旅行,而是工作。」
「工作在一天之内完成,就是单纯的旅行了。」
真由美理所当然地回答,让珠子先前感受到的同理心瞬间消散。她还是无法理解这名少女。
出航前的两天当中要做什么?在这过于短暂的準备期间当中,东弥首先提议要做的,就是「去找真由美」。
坐在珠子身旁的少年在前往死地之前,几乎一定会呼出时间来见五辻真由美,彷彿是要準备好面对死亡般,或是对生命感到留恋。珠子觉得这样的行动展现他内心仍旧保有的人情味,因此颇有好感。
而她也对眼前的少女如此受到仰慕感到羡慕。
「为了成为单纯的旅行,希望可以藉助真由美的智能。」
东弥如此请求,但她却只是含混不清地说「这个嘛……」,接着又说:
「我不觉得我能帮上多少忙,不过椥辻未练所说的内容和我得到的消息没有矛盾。我也听到传闻,说有这样的一艘赌船,而且近期内会有重大的交易。」
「妳知道?」珠子问。
真由美点头,笑着说:
「我的朋友都很喜欢聊八卦。这艘船是三家公司共同经营,不过实际航行的是新加坡的黑手党Sheol。这个组织的老大名叫贾斯汀•『幸运』•班乃迪克特,绰号是『新加坡赌王』。『幸运』这个部分,据说是取自着名的『幸运•卢西安诺』。」
她虽然这么说,珠子也因为孤陋寡闻而不知道谁是「着名的『幸运•卢西安诺』」。
「据说他年轻时在斗争中受到濒死的重伤,却能够生还,因此得到这样的称呼。」
「光是受到濒死的重伤这一点,就已经距离幸运很远了吧……」
「可是正宗的幸运•卢西安诺也是因为在遭到拷问之后被丢在路边却得救,才得到这样的绰号,所以对于黑手党来说,应该算是运气好吧?」
所以说,那个「幸运•卢西安诺」到底是谁?——这句话珠子勉强没有说出口。
时间不多,现在不是岔开话题的时候。
「贾斯汀•班乃迪克特是美国人,原本是美国黑手党——正确地说是『芝加哥黑手党』的干部。当组织进入新加坡时,他被指定为管理者,现在则担任新加坡黑手党最高干部。」
「那个,关于这个人的话题,可以下次再……」
「他也是位于新加坡圣淘沙岛的大型赌场经理,是东南亚全区黑社会的代表人。」
「……妳是故意的吗?」
「他和以欧洲为据点的犯罪集团佛沃雷交情似乎也很深。」
「咦?」
「啊,真抱歉。我偏题太多了,回到先前的话题吧。」
「等等!请不要回到先前的话题!这根本没有偏题!」
珠子感到焦急。相对地,真由美则显得很满意:「开她的玩笑真有趣。」
「没错吧?」东弥表达同意。珠子瞪了他一眼。
「我听说班乃迪克特在佛沃雷有认识的人,或许也成为促成交易的背景吧。」
出现在黑市的C文件片段之一在经过迂迴曲折的过程后,落到班乃迪克特手中。在同样的时期,佛沃雷也取得另一个片段。班乃迪克特首先做的,就是「联繫有交流的佛沃雷,提供交易文件片段的场地」。
也就是说,他打算要处理掉自己不小心持有的文件片段。
「他不会想要自己来收集利用吗?」
「班乃迪克特是热爱赌博的危险男人,但是另一方面,他是组织的管理者,也是包含赌场的多家企业负责人,因此不想要冒不必要的风险。」
对他而言,C文件的片段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毕竟他的事业已经够成功了。
如果能够解读文件,组织的确会得到飞跃性的成长,然而付出的代价就是成为各方势力攻击的目标,包括原本持有的阿巴顿集团、内阁情报调查室与公安等各国谍报机关、以及企图利用名单的佛沃雷等犯罪集团。他以赌王的身分合法扎根于新加坡社会,在日本的影响力也确实在增加,没有必要冒风险和文件扯上关係。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能丢到垃圾场。如果轻易处理掉,也会引起其他势力的反感。为了「儘快用任何人都能接受的方式脱手片段」,採取的手段就是设置场地把它卖掉。
集成未练告诉他们的内容和真由美的情报,就能看出这样的轮廓。
「佛沃雷应该会参加这场交易,而且会携带自己持有的片段。如果阿巴顿的人来了之后,用高价一併购入这两个片段,那也很好;如果最终自己得手,那也很好。」
东弥继续说。
「监察官先生的计画之一,大概是『让公安或内阁情报调查室的人潜入交易现场,竞标成功』。」
「也就是说,要用钱来解决?」
「嗯。不过这样也有问题。如果身分曝光,就会被索取高到不合理的价格。」
「如果被发现身分,应该会遭到暴力驱逐吧?」
「应该不会。」
不论是公安或内阁情报调查室,背后都是日本这个国家,只要有意,可以动用天文数字的金额。卖给其他组织得到的利益绝对无法与之相比。
卖方想必会试图得到情报机关和警察机构能够动用的数字极限。
「所以说,他应该会暗中安排,但是并不是真的想要运行。」
「原来如此……」
「不过国家层级的事,我们去想也没用。先来想想该想的事情吧。像是『绿眼怪物』那家伙。」
佛沃雷的代表据说是被称作「绿眼怪物」的对手。
容貌、来历、一切不明,就连有没有超能力也不知道。
在没有任何情报的情况下,只知道对方的眼珠是绿色的。
珠子说:「真奇怪……如果是像那个副教授一样,连存在本身都不被认知,那还可以理解,可是现在却只知道『眼睛是绿色』的情报。」
「是吗?我可不这么认为。」
「咦?」
椥辻未练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戻桥东弥却看穿一切。
就如鸟边野弦一郎的事件,有时候没有情报就是最佳的情报。
如果无法理解,不如反过来思考:在什么样的情况,会只知道敌人眼珠的颜色?
答案很简单。
「想要通知敌人长相的人,只说了眼睛颜色就被杀了」——
也因此,才会不知道对方是男是女、头髮是长是短、是白人还是有色人种,无法锁定个人的基本数据。这是因为报告者在对话中被杀害,因而只有片断的情报。
……被杀害的大概是监察官的同僚或部下。
东弥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心中如此推理。不,应该说是察觉到这一点。他从椥辻未练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看穿其心情和平常不一样。他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因为警戒到这个话题可能是未练的地雷,另外也不想让珠子产生不必要的动摇。
不过也有他还无法做出结论的事项。
东弥已经知道,佛沃雷成员当中有一名绿眼珠的少女。她就是自称「诺蕾姆•布拉克」的死神。
……她就是「绿眼怪物」吗……
宛若妖魅般的美貌、特殊的髮型、难以想像是杀人者的稚气、以及独特的气氛——那名少女虽然有众多特徵,不过的确拥有绿色眼珠。见到她的人如果一开始就报告眼珠颜色也不奇怪。
「真由美,妳听到『绿眼怪物』,有没有想到什么?」
东弥认为现在进行判断为时尚早,因此询问青梅竹马的少女。
真由美回答「没听过」,不过还是继续说:
「我不知道有没有关係,不过说到绿眼怪物(The green-eyed monster),在英语圈当中是『嫉妒』、『妒忌的眼神』的意思。」
接着她背诵这样的诗句:
——「Beware, my lord, of jealousy.」
——「It is the green-eyed monster which doth mock.」
——「The meat it feeds on.」
这是莎士比亚的戏剧《奥赛罗》当中的一幕。
说话者把嫉妒比喻为绿眼怪物,提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