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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狩屋到达的时候,已经是那天快要傍晚的时候了。 
他是驾驶那位老熟人——三木目医生的白色大箱型车来到山中的房子的。 
「邦——」神狩屋粗暴地打开车门,满脸焦急地飞奔出来。 
然后是飒姬。紧张与不安让她表情僵硬,她跌跌撞撞地下了车,沖向了听到车声走出来的可南子。 
「白、白野他怎么样……!?」 
「他还好」 
可南子一边抚摸飒姬的脑袋一边这么说道,但她对神狩屋却投去了十分严肃的表情。 
从后面慢慢走出来的〈丧葬屋〉只是用眼神无言地催促神狩屋,神狩屋对〈丧葬屋〉这个算不上动作的动作点头示意,穿过他身边,踏进屋内。 
苍衣就躺在进门那间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 
苍衣穿着那件戴有校徽的白衬衫,腹部插着一柄工作用的小刀,整个刀体没入进去。染得鲜红的正中央部位,配合着他游丝般的微弱呼吸,上下浮动,让人不忍目睹。 
可南子委婉地挡在飒姬前面,可是飒姬趁机钻了过去,跑来的她看到这一幕,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噫……!!」 
「神狩屋先生,请快一点。因为怕造成大出血,所以我们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没有拔刀,但他随时都可能会断气,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可南子像紧紧抱住般,从身后摁住呆立不动的飒姬,这么说道。 
神狩屋问 
「还有意识么?」 
「一次也没恢複过」 
神狩屋提问的同时,在苍衣躺着的褥子旁边跪坐下去。 
然后神狩屋观察苍衣衬衫上的血迹,以及失去血色的表情,把手放在他的嘴边,确认他还有气之后,就像下定决心一般捲起袖子,从马甲的口袋里取出一把年代久远的小刀,用芝宝打火机将刀尖烤了烤。 
† 
「………………」 
此时,雪乃呆在工房前面。 
她靠在工房门旁的墙壁上,死死地盯着神狩屋和飒姬冲进房子时慌乱一幕,一直叉着手静静地站着。 
她姑且不是什么也没做。她一直都在看守。 
那名刺伤苍衣的少年和已死的少女,现在正一起被关在这个封闭的工房之中。 
由于要把少女和少年拆开,少年会进行抵抗,出于无奈只好将他们关在一起。 
就算看到那一幕,少年似乎仍旧无法将噩梦当做现实来接受,对想要加害少女的行为表现出激烈的抗拒。而且当下苍衣被刺,雪乃等人也无暇顾及这件事,于是暂且搁在了一边。 
对少女的处分,决定等到飒姬到场之后再来执行。 
到时候只要对少年的记忆进行处理,一切就都能解决。 
在那之前,他们就是囚犯。 
而在这段时间里,为了预防他们要从里面逃跑,或者少女袭击少年之类的问题,雪乃守在了这里。 
「………………」 
雪乃表情严肃地,静静站着。 
雪乃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她一直都觉得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才说了那番话。这也是一直以来她告诫自己的话。 
这个理所当然的结果。是因为苍衣缺乏身为〈骑士〉的觉悟和危机感。 
这份职责小看不得。即便拿『普通』作为遮掩,也绝对不能怀着普通的认识,否则绝对胜任不了这份充满危险与疯狂的工作。 
可是苍衣却以那种缺乏紧张感的态度,一头扎进了于〈骑士〉的使命之中。 
雪乃早就预见到,他迟早有一天要吃这样的苦头。将普通这种话挂在嘴边,踏入〈骑士〉领域的人,吃这种苦头是天经地义的。 
没错,天经地义的。 
活该。 
真是活该。 
就该这样。 
没错。 
…………唔……! 
滋 
绕在背后的手紧紧地握住,甚至连指甲都陷进了手掌中。 
心中的感情在沸腾。这是种难以言喻的感情。 
是我在动摇么?不可能。不是因为这种事。 
这是天经地义的结果。早已是晚期问题了。对明摆着的事情,没有任何理由会让自己动摇。 
所有人都去了苍衣所在的房间,而雪乃一直一动不动地怒视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院地。 
她正在怒视的,是自己的心。不要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做好〈骑士〉的本分就对了。 
苍衣是生是死,根本没有考虑的必要。〈骑士〉在与〈噩梦〉的斗争中死亡,这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根本,不会动摇。 
没错,自己是在生气。 
生气那个把自己的忠告当耳边风,没头没脑地往前沖,最后理所当然出了事的外行人。 
竟然在这种危险度极低的工作中,因大意而被精神错乱的普通人捅死,简直笑死人了。这种下场很适合他。 
『————事情明明如你所愿,可为什么还这么不开心?』 
风乃将手肘和下巴靠在沿工房壁面装设的陶器的乾燥架上,抬头看着雪乃的脸,浅笑着说道。 
「……我什么时候想要这样了」 
被风乃盯着脸看,雪乃不愉快地撇开脸,粗声粗气地说道。 
「不管他多么愚蠢,身为〈骑士〉也不可能因为有人被〈噩梦〉杀死而幸灾乐祸吧」 
『是么?明明动不动就说要杀他』 
风乃窃笑起来。雪乃更用力地攥紧了身后的拳头。 
「……缺乏危机意识的〈骑士〉,只能给人添麻烦」 
『所以,这不就如愿以偿了?』 
「我并不希望这样」 
『哎呀,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对他见死不救的呢。因为那个时候,你什么都没做呢』 
「……!」 
视而不见的问题硬是被提出来,雪乃咬紧嘴唇。 
苍衣被捅的时候,雪乃什么也做不了。而苍衣倒下去之后,雪乃还是什么都没做。 
在苍衣被捅之前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自己,就能算没有大意么? 
然后,从少年被制伏,到肚子上插着刀的苍衣被送到这里之前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难道就能自豪地说有觉悟,有危机感么? 
…………库……! 
悔恨令雪乃在内心咬牙切齿。 
像是在嘲笑这样的雪乃一般,风乃说道 
『用不着掩饰自己的心哦?』 
「闭嘴……!」 
『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不希望爱丽丝死?明明总是那副说话带刺的态度?呵呵,真可爱』 
「…………你这家伙……!」 
雪乃咬住嘴唇没有说话。她感觉自己一旦开口,就会大声喊叫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是这样了。我有个好点子』 
但是,风乃仍旧在笑。 
『如果「爱丽丝」死了,就让〈丧葬屋〉先生把他复活吧』 
「……!!」 
『把毁掉一次的「爱丽丝」顺利地重新培养的话,说不定能遂了你的心愿哦?就把他培养成拥有你所说的危机感和身为〈骑士〉的觉悟,拥有能将〈泡祸〉连根刬除的〈断章〉,然而却极度危险的,美丽的怪物〈骑士〉……』 
嘡!!雪乃一拳砸在墙上。风乃虽然没有再说下去,但脸上露出浅笑,眯起眼睛,注视雪乃。 
「…………我叫你……闭嘴」 
风乃窃笑了一声,消失了。 
雪乃在感情激动的状况下被一个人扔下,漩涡般强烈捲起的感情变得无处发泄,就像将手指硬扯下来一般,她掰开刚才砸在墙壁上的手,看了看。 
微微颤抖的手掌上,鲜明地刻着四道指甲印。 
表皮划破,血渗出来……然后定睛一看,发现从袖口露出来的,缠在左手手腕上的绷带边缘有被火考过一般的茶色焦痕,布烧焦的味道微微散发到空气中。 
「哈…………哈……」 
雪乃喘起粗气。 
她依旧把背靠在墙上,深深地低下头,强硬地将还带有烧焦的热度的绷带从左手手腕上解开。 
只见露出来的无数割腕伤痕,以及因为烧焦绷带的热度而发红的皮肤。 
雪乃重重地把伤痕纍纍的左手,以及握着烧焦绷带的右手甩开,露出好像要哭出来又好像要大发雷霆的表情,然后又深沉地垂下脸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伫立在工房的屋檐下。 
「…………」 
过了不久。 
可南子催促着哭泣的飒姬,将她从居所的玄关带到了外面。 
飒姬紧紧地抓着可南子的围裙,嘤嘤哭泣。可南子一边抚摸着飒姬的背,一边缓缓地将飒姬带到雪乃身边。 
「……」 
雪乃一动不动,深深地低着头。 
等她抬起头朝可南子看去的时候,表情已经变得非常严肃,和平时的雪乃如出一辙。 
「……什么事?」 
「抱歉,能帮我照看一下飒姬么?」 
可南子说道。就在她这么说着的时候,飒姬鬆开了可南子的围裙,抱住了雪乃的腰,将脸埋在了雪乃漆黑的衣服中。 
看到这个样子,可南子微微笑了起来。 
「还是不要让飒姬看到比较好。早知道我刚才应该更强硬地阻止她」 
「没错。都是那家伙害的,那个死人的处置又要推迟了」 
就当是苍衣的错。 
飒姬现在这种状态,暂时是没办法消除那名少年的记忆了。在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下,实在不能指望她能够很好地控制〈断章〉。 
「……」 
可南子好像要说些什么,却又没有说出口,只留下飒姬和雪乃,朝着来时的居所的方向走去。 
雪乃也明白自己说话很刻薄,所以当做没听见,默默地目送她离开。 
之后只留下飒姬嘤嘤的哭泣声,随黄昏之风流逝。雪乃感觉,紧紧抱住自己腰的飒姬,那份体温,还有穿过衣服布料传来的呼吸,非常沉重。 
而从这份重量的深处,传来了飒姬的声音。 
「呜……呜…………雪乃……白、白野他……」 
飒姬仍将脸埋在雪乃的衣服里,带着哭腔询问雪乃。 
「白野他,会没事么……?他、他不会死的吧……?」 
「……」 
但雪乃现在的精神状态,根本无心用些宽慰人的话来安抚这样的飒姬。 
于是她还是选择了保持沉默。在这阵沉默中,飒姬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