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警察系统与日本不同。
日本的警察系统是以中央警察厅为中心的中央集权组织,设置在道都府县的各县警察本部,独佔性地负责第一线活动,基本上不会出现管辖重叠的状况。
但美国有保安官、州警察等等,身穿不同组织制服或是不同标誌外套的人挤在案发现场一点也不稀奇。
有每个聚落自行选出守护治安的「普通市民」从事维持治安工作的自治体主导的警察系统——再加上还有管辖美国联邦整体的警察系统。最知名的就是联邦调查局,也就是FBI。
(……今天,我知道了「无知」。)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儿时玩伴曾在那个FBI的心理搜查「研究机关」里啊。
京王井之头线的银色车辆开始缓缓降速,谕吉把书籤夹入文库本中。
同一时间,犬饲正在教坛上授课。
——那么,说起无知,就要提到作为苏格拉底哲学根本概念完全扎根的「无知的知」,但据说这其实是起始于尼各老•冯•库斯,将其当作回归于神的标语。虽然非确切证据,但诸多说法中的一个,就是大正时代出版的哲学辞典中并没有写到苏格拉底。
那么,苏格拉底到底是做了什么的人物呢?
他与雅典的知识分子谈论「何谓善」,面对自称知识分子的人说出「我知道何谓善」,他回答「我认为自己完全不知道何谓善」,揭发了世间的无知。而他在着作中关于这些理论的最后写上「我认为——」,我希望大家可以注意这一点。
苏格拉底对无知有自觉。我认为,苏格拉底应该想表示「这才是哲学,乃至于人类犹豫着,究竟什么是寻找心理指针时,应该发现的事情呢?」我刚刚是不是说了「我认为——」呢?
我也自觉无知,所以拿这个问题来问你们。
无知并不可耻,或许不懂装懂才是真的可耻……接下来就是给你们的作业。
回答「何谓善」吧。
我期待你们下周交上来的报告,那么,今天就上到这里。
帝真大学的学生们上完课后,开心讨论着接下来要去哪里玩。不论男女都穿着色彩清爽的短袖,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伞。
谕吉和他们擦肩而过,在意起傍晚以后的天气。擡头看天空,很难说是晴天的薄云就挂在天上。这是春夏交接时期才能看见的景色。
建于腹地入口的简易警卫室里,体格不错的白髮警卫有气无力地挥动扇子。稍微打个招呼后,对方说了「天气开始变热了呢」,谕吉微笑走过。那身制服的布料很厚,感觉确实很热。谕吉想着,就算是为了他,也该改善一下才好吧。谕吉身上穿着樱花开花时订製的凉感西装,所以没有流汗。
「你好!打扰了哇啊啊啊啊啊!」
在二号馆的警卫室前打算精神饱满地大喊时,男性警卫突然从柜檯窗口下冒出来,吓得谕吉跳起身。抱在双手中的大包包砰的掉在地上。
被吓到的警卫厌烦地摀住双耳。
「你真的很吵……你真的够了,拜託你随意进出好不好。」
「不能这样说,我有可能做出什么和平常不同的奇怪举止啊。」
「你不会吧,你可是副检察官耶。」
「是的,我是副检察官,咦?你之前还说检察官耶……」
「再怎样都记起来了啦。」
警卫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朝后方指,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节目。
他们昨天开记者会说明前几天遭逮捕的「J」,电视正在重播记者会画面。天童寺检察官说明,检方将会与美国当局好好讨论,也会把引渡嫌犯回美国列入考虑,慎重讨论之后下判断。谕吉就坐在他旁边。看见金、银两个秋霜烈日并肩而坐,却不让人觉得两人立场有优劣,真是不可思议。实际上谕吉在记者会上接受提问时也出面回答记者问题。
「你真的是副检察官耶。」
警卫感慨甚深地说,谕吉大喊「原来你根本不信嘛!」声音都分岔了。
「有点帅耶。」警卫冷淡地夸奖他。
「谢谢你!」
「就说你声音很大……耳朵都痛了。」
男性警卫有点后悔夸奖他了。
「那请让我一如往常签名。」「你平常都没签名吧!」
「不,我可是说了好几次我想要签名的啊。不让我签名的是你,这可是你的义务,不好好管理来访者不行喔。」
「你干嘛突然很了不起地开始说教啊,靠脸过去,快点走啦。」
稍微伸长脖子就可以看见谕吉的包包已经鼓到快要胀破了。特权法——男性警卫偷偷想着,再怎样他都知道这个「登录的罪犯侧写师,也就是一般人民也可以参与事件搜查」的制度。但到目前为止,他都不曾想过包包里的东西是事件数据。
因为听说他们两人是儿时玩伴,所以他一直以为谕吉是来玩的。
这一阵子,犬饲副教授和谕吉副检察官两人,因为引起世间关注的特权法适用事件而受到瞩目。男性警卫从周刊杂誌上得知特权法的结构,委託者是检方或警方,罪犯侧写师在接受委託后,可以协助办案。
自己熟识的他们至今解决过不少事件吧。一想到这种大包包出现时,就是他们携手战斗的时候,就觉得感慨甚深。
「那个啊……」
「辛苦你了,那我先走了!」
轻快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警卫原本想问「你们到现在办过怎样的案子啊?」但他的声音太小,谕吉没有听到。警卫只能沮丧地放弃。
反正那个正经八百的男人,肯定会说守密义务之类的不愿回答吧。
「啊,连续剧要开始了。」下午四点,正在重播以前的刑警连续剧。
警卫嘴巴叼着薄盐仙贝的袋子转檯。
警卫很喜欢小时候看过的这部刑警连续剧。刑警和检察官每次都会在事件中对立,每次发展都差不多,惹人厌的检察官最后一定会吃到苦头,每次都是刑警大获全胜。几乎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剧情发展,所以可以安心收看。
但实际上又是如何呢?刑警和检察官的关係真的很不好吗?
男性警卫想着,下次那个男人来时要问问他。
*
包包比平常还重,大概是有史以来最重的一次吧。
谕吉在转角处稍作休息后又继续往上爬,抵达八楼时手都麻了,感觉明天会肌肉酸痛。虽然右手的伤几乎全好了,但养伤时间太长,身体都生鏽了。差不多该开始练身体,要不然就要变成一般认知的大叔了。
看见心理学第二研究室的木门旁挂着「犬饲秀树」的名牌。
这个时间,这个气息与脚步声,犬饲肯定早已发觉来访者是谁。
「那么今天……他会怎么出招?」
手放上门把的谕吉警戒着。
这扇门背后设下什么心理陷阱了吧,做好觉悟会看见胡闹的儿时玩伴,谕吉想着「上吧!」心一横打开门。
只穿一件黑色四角裤的男人,站在垃圾山上用最棒的笑容迎接谕吉。
「……我走错了。」砰。搞错房间了。
「谕吉等等!我果然还是想要知道暴露狂的心境啦!上一次是冬天,这一次我想知道夏天遇到暴露狂的人会有怎样的心情嘛!人类的认知会因为气温高低而有相当的变化喔!」
木门那头传来含糊不清的借口。
谕吉打从心底后悔自己千辛万苦抱着沉重的包包来到这里。谕吉很想相信他是知道来的是自己才做出这种行为,但考虑到万一,就觉得帝真大学应该要趁早对这个变态做些什么才对。
「起因于气温高的犯罪增加率与第三者来看的犯罪认识……啊、糟了……」
「?」
犬饲突然没了声音让谕吉感到疑惑。
「小秀怎么了——」「谕吉别开门!」
「听见这种极度不寻常的声音说话反而让人想要开门啊」的表情,和「糟了」的绝望表情,两张脸僵直了数秒对望。
……
筷子般细瘦的脚踝上,缠着一块黑布。犬饲双手拚了命遮掩自己的双腿间,成为真正暴露狂的他彷彿表示「我没有这个意思啊」稍微别过脸去。
初夏日光从窗外射入室内,还可听见远处传来学生的笑声。
「内裤的鬆紧带……断掉了……」
「……」谕吉还僵在原地。
「大概是穿过头的关係,我常常这样啦,这不是故意,是意外……」
嗯,这里是哪里呢?是一流私立大学帝真大学。窗帘没有拉上,所以从三号馆的同楼层应该可以看见犬饲毫无防备的屁股。校园内还有为数不少的学生逗留。
谕吉露出浅笑,犬饲也跟着他笑。
把包包丢进室内,谕吉边折手指边靠近。犬饲乾笑着往后退。「呜喔!」被辞典绊倒的犬饲脚步不稳地放开双手。
「你这个大变态啊啊啊!」
……难过地摸着浮上红手印的脸颊,换上全身黑服装后,在沙发上坐下的犬饲说了「听说内衣裤会反映一个人的人品耶」这多余的话,坐在对面的谕吉拿包包丢他。
「也就是说,你的人品穷酸到会断掉啊。」
「才不是,我只是没钱而已……嗯?状况都还没平息就有新『委託』啊?」
他知道重大杀人犯「J」被逮捕后,检警双方都忙得焦头烂额。因为他相当棘手,再怎么说,一个没有出生、长大纪录,且偷渡到日本犯下杀人案的人,也不知道美国愿不愿意承认是自国国民。日美双方也知道「或许会成为政府之间的问题」而不想把事情闹大,但大家都知道,他大概会在近期被判死刑吧。
「已经决定要将约翰•瑞德菲特强制遣返美国了。」
犬饲一瞬间睁大眼,但表情立刻染上阴霾。
「这样啊。」
「我想你最后可能想见他一面,要替你安排会面吗?」
他已经不可能再到日本来了,护照也会被注销。约翰•瑞德菲特回到美国后肯定无法过着平稳生活吧,和杀人犯「J」长得太像的他,肯定会被各机关限制行动。为了保护国家。
「应该别见他比较好吧。」
「你们不是朋友吗?」
「谁知道呢。」
他只愿意回应暧昧不清的答案,让谕吉不禁叹气。
「那你看完这个再决定吧。约翰•瑞德菲特说他不要了,我们和他的国家也不需要,反正都要丢掉,我就想至少让你看一下。」
犬饲歪着头,打开被塞满到几乎要撑破的手拿包。约翰•瑞德菲特在贫民窟时写的日记伴随着霉味现身。「天啊……」犬饲的感叹包含着许多意思,从中感受到副本无法比拟的不祥憎恶。
「你忙到没有全部看完吧?慢慢看完再思考,虽然也没太多时间给你。那……」「谕吉等等。」「干嘛?」
犬饲有点寂寞地一张一张拿起约翰•瑞德菲特的日记。
「我现在迅速看过。然后,我有件事情想对你说。」
起身的谕吉说着「我知道了」又坐回沙发上。
「我是在安妮过世后才开始吸烟。」
「小秀……」谕吉吓了一跳,犬饲要说关于她的事啊。
「你知道安妮吧,反正一定从山田老师那听来了吧,那个多事的死老头。但他说的话大概和真相相距甚远,我根本没想过想和她有什么结果,因为正确来说,死亡守门人是『三个人』。」
「三个人?」
犬饲边看日记边淡淡说明。
「包含安妮在内的三个人才是死亡守门人。你觉得男人的我怎么有办法掌握那条街上所有妓女的行动?没有她帮忙根本不可能办到。就算变成被世界背叛、剥夺、捨弃的死者,贫民窟的人仍然是『朋友』,慈悲善良的她开口希望我们帮忙回收遗体就是一切的开端。但要是别人知道安妮把妓女的行为模式告诉日本男人,安妮肯定会被打死,我也会被杀吧。所以我和安妮装得相当亲密……就是这样。」
「……」虽然犬饲这样说,但谕吉觉得,这和山田教授看见的景象相互矛盾。
犬饲少年不是根本不愿意离开死亡的安妮身边吗?那其中除了爱情之外还有什么——谕吉在脑海中描绘出男女的悲恋结局。少年是不是只能对死去的她说「我爱妳」呢?如果他把遗体的她剩下的短暂时间全拿来相爱,才造就出现在这个喜欢尸体的犬饲秀树……不,如果他否定,那谕吉也不打算多说。
「……欸,谕吉。」
「嗯?」
「杀了安妮的人是『J』。」
「似乎是这样,日记上也这样写,写着杀了安妮的人是『J』。」
「你所想的『J』和我口中的『j』不是同一个人。」
「咦?j不就是约翰•瑞德菲特的双胞胎哥哥吗?」
「所以我不想要见他。」
j不是「J」,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啊?谕吉不解歪头。
「With you, forever won't be too long……」谕吉跟不上他低沉又快速的自言自语英文,回问「你说什么?」但犬饲哼声一笑回「没什么。」矇混过去。
——Hideki……别恨j。
——是我不好。
——我最喜欢你了,我的……
『With you, forever won't be too long……』(一直爱着妳……)
安妮在他怀中断气的那一刻,是否听见他拚了命说出口的告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