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的二阶层完全不同于石制构造的一阶层,是植物郁郁葱葱的环境。生长毫无规律的树木,没有正经维护过的兽道,还有潜藏着魔物的茂密草丛,稍稍偏离主路就有遇难的危险。这个楼层的环境,就算称之为森林或者山中都毫无问题,也正是这里阻挡突破一阶层的〈升降者〉们继续跃进。突破一阶层的公会已不足整体的一半,但能够突破二阶层的公会就更少了。
「希娅!魔物去你那边了!」
男子朝后方大喊。他身袭黑色外套,半张脸藏在围巾之下,未经大理的黑髮被汗水贴在额头上,紧握的拳头已沾满泥和血。
这个男人所属公会〈无名〉,名叫黑谷。他拳头一挥,砸碎了眼前张开大嘴的大蛇脑袋。可是还有另一只大蛇钻过他的身边,他来不及阻拦。
『小姑娘!快準备构术!蛇朝你过去啦!』
「…………」
在天蓝色的头髮上,像是老鼠的生物——白原叫喊道。然而对象少女——希娅的翡翠色眼眸却依旧盯着空无一物的半空,眼里没有敌人。照这样下去别说发起攻击了,恐怕连躲都躲不开。
「嘁……」
黑谷即刻旋踝,压低重心疾驰而去。
蛇形魔物<ruby>『塔蝰』<rt>Tower serpent</rt></ruby>是二阶层常见的物种,其长度大约常人身高两倍,胴体比胳膊要粗,即便只是面对它都会被其庞大体型所震慑。另外它爬行速度相当快,粗大的牙齿中还含有毒液,威胁度至少不是一阶层的魔物所能比拟的。在它面前只顾发獃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被吃啦!要被吃啦!』
「真让人、不省心……!」
那张开的血盆大口足以把希娅的脑袋轻轻鬆鬆整个吞下,白原就更不用说了。但在此时,黑谷千钧一髮之际单手抓住塔蝰的尾巴,紧接着顺势用脚把它结结实实地踩在地上。他凭藉与生俱来的怪力像甩绳子一样把大蛇抡了起来,重重地砸在附近的树榦上,毫不放过魔物畏惧的破绽一跃而起,一脚踢下去。这打桩般的一脚,一击粉碎了塔蝰的头部。
『得、得救啦……大哥』
「喂」
干掉了刚才那一只,魔物即已全灭,只留下名为〈恩惠〉的掉落报酬。
但黑谷看都不看一眼那些〈恩惠〉,对宠物白原说的话也置之不理,站到希娅面前狠狠瞪过去。
「闹够了没」
「……对不、起」
「想死的话去找个我看不到的地方自己去死,别把别人卷进来」
「对不……起」
『大哥,这种话还是别说啦,现在正在探索啊』
「……那你来说」
『都说了,别把麻烦事一股脑全抛给咱啊』
希娅就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只顾低声念着对不起对不起,黑谷轻轻按住眉心,重重地叹了口气。
(原因——确实很显然)
她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就连黑谷和白原也看得明明白白。
希娅所在的公会<ruby>〈同温圈〉<rt>Strato Sphere</rt></ruby>,除了希娅之外原本<b>还有另一个</b>成员,那个人是名叫天赐的〈升降者〉。他们曾经以共同探索的形式,与黑谷和白原联合讨伐了一阶层异变元兇的魔物。
到此为止都还没问题,可之后天赐立刻退出了公会。黑谷和白原问过希娅,但希娅什么都没有回答,也不知道天赐现在在哪儿。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希娅状态低落就是从那之后。她构术总是脱靶,面临攻击时也不能自如地去迴避。虽然现在她背着背包,负责管理探索道具,但事实上管理工作也很差劲,反倒还不如黑谷自己来做。
黑谷并未明说,但希娅明显已经成了<b>累赘</b>。
(真麻烦……)
白原说,希娅遇到的貌似是男女之间的问题,也就是所谓的痴情纠葛。可是在黑谷看来,希娅和天赐并不像那种关係。他向白原表达简介,结果被鄙视『所以才说处男啊』。(后来让老鼠见识到了什么叫地狱)
天赐和希娅二人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根深蒂固的纠葛,可是——
(就没办法解决一下吗……)
——看样子还没办法从希娅嘴里问出来。
「对不起……。继续,前进吧……」
「算了,今天的探索到此为止」
「才刚刚开始,我还……」
「等你状态恢複一点再说那种漂亮话。就刚才那一轮战斗,你以为我总共救了你几次」
黑谷是极为特殊的〈升降者〉,战斗方式独一无二。他不佩戴防具,仅凭徒手战斗,然而二阶层的魔物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希娅现在之所以能够四肢健全地站在这里,全靠强大无比的黑谷在一直援护。
「…………八次」
「是七次」
『不,应该是九次。咱战斗的时候基本没事干,数得很清楚』
黑谷无言地捏紧白原,恨不得直接把它捏成肉酱。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就这样,本次探索提前告终。
〈同温圈〉和〈无名〉的前途迷雾重重,漆黑一片,甚至连二阶层楼层1的探索都无法正常进行。
最关键的是,谁都看得清清楚楚——希娅的心早已在崩溃的边缘。
*
「啊……」
返回门户大堂,来到〈同温圈〉的公会之家门口时,希娅轻轻一叫。公会之家的门上挂着一个小小的皮袋。
「又来了吗……」
『要说殷勤也算殷勤……』
希娅猛地把那个皮袋抓起来,匆匆忙忙地进入公会之家。黑谷和白原本想送她回去之后就返回旅店,但他们预料到这之后的发展,便静静地跟着走进公会之家。在玄关,希娅打开袋子,看过了里面的小小字条。
「……」
黑谷和白原从后面偷偷看了眼字条的内容。他们儘管笃定还是老样子,但还是忍不住期盼上面会出现激励希娅的话语,然而——
『不要去〈塔〉……还是一样啊……』
事与愿违。正如白原念出来的那样,字条上只有那么一句话。儘管上面没写寄信人,但会给希娅寄信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天赐。
不知为什么,天赐自从离开后便定期会把钱连带警告信一样的东西送到公会之家。
黑谷最开始看到这个情况时,觉得像是生活援助。
「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每当希娅读了信之后都会哭得一塌糊涂。当然,那绝不是源自感激的泪水。
(白户——帮帮我吧)
这信同样是将希娅的精神逼至绝境的原因之一。然而〈塔下镇〉这么大,根本不知道天赐是从哪里送来的信,因此也没有时间去找他追究。
黑谷像在祈祷一样,脑海中浮现出正在远方等待者自己的恋人。也不怪白原总笑话黑谷是处男,黑谷确实很不擅长应对女性,何况那个女性还在哭,这就更让他束手无策了。
因此,黑谷把头上的白原一把抓住,扔到了希娅头上。
「拜託你了」
『诶诶……。又来啊……』
所以安慰希娅就成了白原的专属任务。唯独在这种时候,黑谷十分感激这位唧唧喳喳会讲人话的动物搭档。
『呃,希娅姑娘,咱们别在大门口哭哭啼啼,让人看到多不好啊?这个时候,咱们先吃点好吃的——』
希娅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拖着就像伤病员的脚步,东倒西歪地走进公会之家里面。黑谷默默地跟在后面。
希娅回到自己的卧室,钻进被窝,抱着枕头又哭起来。
「……呜…………呜呜……」
「你就没有再靠谱点的话来安慰吗」
『大哥……!信不信咱啃你小手指!!』
窝在房间里哭也不算像话,再说根本就不是想不想话的问题。
黑谷听着希娅时不时抽噎的声音,深深叹了口气之后抽出房间里的椅子坐了下去。儘管他可以不管希娅直接会旅店,可他敌不过对同伴重情重义的天性,基本无法置之不理。
因为今天早早提前结束了探索,回到〈塔下镇〉的时候本来还是大白天。结果希娅后来继续哭了下去,一直哭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
『好像哭累了睡着了』
「是吗」
白原轻拍希娅的脑袋,回到黑谷头上。他说的没错,希娅正发出静静的睡息。睡着总比哭得稀里哗啦强多了。
黑谷小心翼翼不发出动静,从椅子上起身,离开了希娅的卧室。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
「别问我」
回旅店的路上,黑谷被白原这么问,便粗鲁地顶了回去。
『唔……算了,先吃个饭,然后回旅店吧』
「嗯」
夕阳西下,酒馆里开始亮起灯光。只不过,现在好像起雾了,视野就像被薄纱笼罩着一样,略有些不鲜明。
这时白原的鬍子突然动了起来,感知到了什么。
『唔……?大、大哥!快看——』
「……是天赐吗」
黑谷看到天赐从薄雾另一边朝自己走来。
乱糟糟的焦糖色头髮遮住了他的脸,再加上濛濛的雾,没法看清他的表情。他携带着双剑、标囊、断剑以及鲜木杖,装备多到过剩。黑谷走到天赐跟前,故意拦住他的去路。
「…………黑谷,你闪开」
「好久不见——虽然倒也没隔那么久,还是这样说一句吧」
『天赐小哥突然离开之后,咱们这边就出大事啦。虽然咱不知道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就没想过回来吗?』
「……希娅她,还在和你们一起吗?」
「是的。不过她完全派不上用场」
「……那样也好。我就好心奉劝你一句,别和希娅组队,让她一个人呆着」
『你、你这还算人话吗!』
白原发出抗议,但天赐全然没有在意。他目光昏沉,就像眼眸之上贴着泥潭底层的污泥。黑谷的眼神也可谓是死透了,但和现在的天赐一比反而显得生机焕发。
天赐没有理会静静捏紧了拳头的黑谷,接着往下讲
「你的目的是拯救被病痛折磨的恋人,所以你必须登上〈塔〉的高层。既然希娅碍手碍脚……你就应该把她扔下,我说的不对吗?」
「一点不错。我正在和这只老鼠商量该拿你那边的希娅怎么办。你说得对,以我的目的来说,希娅就是负担。不久我就会放弃共同探索」
『大哥!你连人心都没了吗……!』
「那就——」
现在的希娅何止是派不上用场,简直是碍手碍脚,黑谷和她联手可以说一点价值都没有。天赐的说法在黑谷看来都很有道理。
以希娅现在的状态,让她一个人呆着恐怕就再也振作不起来了。只要对着那颗已经脆弱到极限的心再来句拒绝,天赐就得偿所愿了。
「但那是后面的事。至少现在,我绝对不会照你说的去做。我会让希娅振作起来,然后再一次让你和希娅好好谈谈」
但黑谷却执意拒绝了天赐的意见。道理和理念变成分立的两极,纯粹的矜持与烦躁的情绪逼着黑谷得出结论。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哈,看来你脑子很不好使啊」
天赐嘲笑道,黑谷一言不发继续紧逼。
然后,他一把抓起天赐的衣襟,把天赐拉到自己面前,犹如低吼一般对她说
「如果说让女人哭泣也无动于衷就算学聪明的话,我宁可不要」
「你还是帅的一塌糊涂啊。我可学不来」
「你就是个让人瞧不起的木头」
「随你怎么说。如果只是哭一哭就能让她不再去〈塔〉的话,那真是赚到了。你说你到底懂我什么?你只管考虑自己的目的就够了,别插手我和希娅的事」
天赐粗暴地挥开黑谷的手,準备直接从黑谷身旁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