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铃声在远方响起。
和平时一样,传入耳里的声音越来越响,徐徐将意识拉回「这个世界」。意识回来后,首先感受到喉咙的不适。又干又渴,好像快破了,感觉很噁心。唉,这时候不小心可能会感冒。我在脑袋尚未清醒、身体彷彿被重力拖住的情况下,从床上伸出右脚,踩向地面。
「……好冷!」
身体忍不住发抖,同时,脚尖踢到坚硬的物体。啪沙!文库本堆成的小山崩塌,如雪崩一般,散落在狭小的单间套房。
放下左脚时,我小心地避开它。接着,右脚踏出一步,这次踩到厚重单行本的书角。
「好痛……」
坚硬的单行本书角刺到足弓,我忍不住大叫。
起床后的一连串动作,已经模式化了。
首先打开电暖气,去上厕所,刷牙洗脸,顺手把头髮打湿。就着瓶口喝几口打开后便搁在房间的两公升宝特瓶装水,从冰箱拿出果菜汁,不碰到嘴唇直接倒进嘴里。然后,边啃买来囤放的棍状点心小麵包,边在电暖气前脱下睡衣,穿上事先温过的袜子、长裤,套上衬衫。接着,拿起第二个点心麵包,边吃边扣上钮扣。最后,边咬第三个点心麵包边打领带。完成上述步骤后,移动到洗脸台前。打湿的头髮已经干得差不多,收敛了翘起的发尾。我稍微用吹风机吹过,让它全乾,再用髮蜡拨顺。最后,用肥皂洗凈沾上髮蜡的手掌,披上外套,拿起公事包。确认手机有充饱电以后穿上大衣,将手机放入口袋,穿上皮鞋,走出家门。以上步骤约花费半小时。
「……以防万一,还是先吃药吧。」
我重新打开玄关大门,脱下鞋子,回到房间,服下感冒药,为此多花了一分钟。所以,前往车站的五十公尺,我调整为小跑步前进。
电车里一成不变地拥挤,工作也是一成不变地忙碌。
平凡无奇的星期五。我迅速解决平时可能会加班的业务量,儘早下班。
「我先走了。」
这句话基本上是朝上司的方向喊。上司眼睛不离电脑,心不在焉地应道:
「哦,辛苦了。」
「要去参加酒聚?」
擦身而过时,后辈的声音传来。
「嗯,算吧。」
「看你心情很好耶。」
「咦,有吗?可能因为一阵子没见了吧。」
后辈笑嘻嘻地说「要好好玩喔」。
我说声「辛苦了」,快步走去搭电梯。
约莫半小时前,手机收到消息,我小跑步前往会合地点。
「哦哦,辛苦啦。」
五十岚看见我,轻轻举起一只手。
我和五十岚是在大学认识的,当时他是室内足球队队员。五十岚个性开朗,人缘又好,我本来以为我们不是同一挂的,想不到过没多久,他便加入我参加的文艺社。在这个热爱写作的人佔大多数的社团里,五十岚专门负责读。他能精準修改文章,又有天生的亲和力,一下子就打入我们文化社团的小圈圈。
时隔半年不见,我们约在有点时髦的高级烧肉吧见面。
因为五十岚说「好久没吃肉了,我想吃肉」。
与好友相聚的愉快时光总是眨眼即逝。店面位在半地下室,吃完爬上楼梯,冷空气霎时夺走好不容易变暖的体温,我从齿缝间轻轻吸气。
「这家店挺不错的,肉很好吃。接下来去哪?」
五十岚停下脚步,没有回答。
「怎么了?」
「抱歉,我把东西忘在店里,我回去拿。」
只见他急急忙忙地折返店里。
我在外头静待一阵子,但五十岚迟迟没回来。我终于等不下去,走下楼梯确认,只见五十岚站在收银台前。
「咦,在结帐?为什么?」
我一叫他,他少见地露出慌张的表情。
「你跑回来干什么!」
「没干嘛啊,看你很久没回来,我以为有状况。到底怎么了?」
「嗯,不好说……」
五十岚皱起眉头,苦涩又彆扭地开口:
「嗯……别桌的……」
「别桌?」
「啊啊……总之……是我公司之前的后辈……」
「啊?喔,那去打声招呼啊。」
「不!不用了。」
「哪一桌啊?」
「就说不用了!」
五十岚结完帐,迅速带头走出去。我偷偷瞄了一眼放在收银机旁的发票,金额挺大的。桌号写着C6。我在餐饮店打过工,知道C是吧台的缩写。从吧台的位置看不见收银台。我偷看店里,宽广的吧台前,分别坐着两名女子和两名男子。两名女子看来是二十几岁的粉领族,两名男子同样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一位穿西装,一位穿便服。确认这些情报后,我追着五十岚离开店家。
「你瞒着他们结帐吗?也太会耍帅了吧。」
「才不是咧。」
他露出尴尬的表情,我贼笑问道:
「女人吗?」
「不是。」
五十岚间不容髮地反驳,态度一样尴尬,难得用含糊的方式说:
「问你喔……如果讨厌的家伙说要请客……你会高兴吗?」
「咦?这是什么问题?」
「没有啦,只是问问……」
「嗯……应该不怎么高兴吧。」
「我想也是……」
五十岚明显沮丧地垂下肩膀,「唉……」地深深叹气。
「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我究竟在干嘛呢……」
「别瞒我了,是女人吧?」
「真的不是啦,不是那么开心的事。」
五十岚再次大声叹气。
「难得看你喝得这么醉耶。」
我扶着五十岚推开玄关门,他好不容易脱下鞋子,随即冲去厨房,抱住流理台。
「喂,不準吐在那里!要吐去厕所吐!」
「我没事……啊~这下不妙……水,给我水……」
五十岚顺手抓起放在厨房的两公升宝特瓶。
「喂,等等,那瓶我都直接对嘴喝耶。」
「没差啦。」
上次他来我家,真的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
要不是他今天少见地喝到烂醉,本来应该也没机会来。
「开新的水喝啦。那瓶水放很久了,说不定坏掉了。」
「现在是冬天,不会有事。你不也在喝吗?」
五十岚摇晃着两公升宝特瓶说。
「我喝不会有事。」
「你到底多铁胃啊?真的没问题吗?」
这般斗嘴,也让我想起大学时代。
「也不到铁胃,我肠胃不好。」
我从瓦楞纸箱抽出未开封的瓶装水,回头準备交给他,发现他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没啥好喝的喔。」
「……这个呢?」
五十岚从冰箱拿出那瓶果菜汁。
「你对嘴喝过吗?」
「没有,那瓶可以。」
虽然没有特别倒进杯子里,但我都是隔空喝,没有沾到口水。
「果菜汁你就比较小心呢。」
「因为,总觉得果菜汁特别容易坏掉,不是吗?」
「有吗?」
感觉五十岚的脸色微微一沉。
「我说和水相比。」
我说完后,五十岚盯着果菜汁说:
「大部分的东西和水相比,都是这样吧。」
「要喝吗?」
我拿出一只玻璃杯,放在流理台。
五十岚回道「好啊」,伸手拿起。
「水喝这瓶。」
我将全新的两公升瓶装水一併放上流理台,同时拿走已经开过的那一瓶,直接就着瓶口喝。
五十岚把新的水倒进杯子里,凝视杯子。我忍不住说:
「那瓶没坏喔。」
只见他盯着杯子呢喃:「我啊……」
「怎样?」
「我要回老家了。」
他爽快地说罢,咕噜咕噜大口喝光杯子里的水。
「……是吗?」
我在空的杯子里加水,五十岚作势要喝,喝前又静止不动。
「不好意思啦。」
这是在感谢我替他倒水吗?还是因为返乡而愧疚呢?答案不得而知。
「……为什么道歉?」
五十岚低语「没有啦……」,默默喝水。
回老家,这句话意味着辞职。
「父母还硬朗吗?」
「嗯,老样子。」
五十岚回答之后才「啊!」了一声,意会过来,补充说明:
「他们没事,我不是因为这样才回去。」
「什么时候出发?」
面对我的问题,五十岚淡淡回答:「差不多四月吧。」
也就是说,只剩下一个半月。
「做到会计年度结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