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也就是说,是我赢了」
熊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真面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
「真面先生,你一把盒子放在广场的石头上,相关的人就出现了对不对?事实证明我说的没错啦」
「不是一放上去就出现,是放上去过了一会才出现,无法证明其中的因果关係」
「那真面先生,你能证明绝对没关係吗?」
「证明不了」
「那不就是我赢了吗?」
「算平局」
熊疑惑地歪着脑袋,并把购物卡推了过去。
真面和熊此时来到县道旁的大型商超『巧艺府玉村』购物。因为要买大量食品,因此真面开了车。
「真的帮大忙了。平时我都是骑电动车过来,但今天必须採购正月用的食材呢。那个份量,电动车的话得往返两三次才够啊。就让我做真面先生想吃的东西作为答谢吧,您想吃什么?鱼糕怎么样?就做海带炖鱼糕吧」
熊把黑黢黢的鱼糕装进塑料袋。真面心想,黑白相间的鱼糕,真不吉利啊。
回过神来,今年也只剩三天了。真面原本完全没打算了停留这么长时间,他的安排已经完全打乱了。
送往大学的心之盒今天应该就会有检测结果,朋友会打电话联繫。等检查一完就会送还,所以盒子明天就会送回来。等科学方面的调查一结束,真面的任务姑且也就告一段落了。他把结果交给影面,剩下事情交给水面,他就能返回东京。
但是真面很犹豫。
那封遗书的谜题仍未解开,他确实好奇事情的结果。他对心之盒和身之石中隐藏的秘密也怀着一般般的兴趣。要是能够解开,他也想解开之后再回去。
另外,叔母镜说的事情也让他有些在意。叔父公司的经营似乎并不如意。当然,真面不觉得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解开谜题就有宝山冒出来,帮助公司重回正轨?那种天方夜谭的事,他自然也没考虑过。不过,叔父素来对他关怀备至,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偶尔能帮叔父分忧。
想到这里,真面轻轻摇了摇头。
他想留下来,其实还有别的理由。
那就是未咲说过的话。
前天晚上,未咲抛来的那一句句毫无忌惮的真言,如今依旧如棘刺扎在真面的胸口一般,拔不掉。
真面很像将它们拔掉,他希望消除这份小小的痛楚,神清气爽地回去。
可是,每当真面準备去拔那些刺,另一个自己就会创造出一张面具,试图拔那些刺盖在下面,并劝说自己「忘掉吧。把这份痛楚藏在心里,适应它,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这就是你一直以来的生存方式,你将来也将这样生存下去。这样才好,这才是正确的」。戴着假面的另一个自己,一直在心里把这些话对真面反反覆复周而复始地重複着。
採购了四大袋食材后,两人便离开了商超。
2
真面盯着屋里的天花板。
他感觉在想事情,又感觉已经想完。他向自己投出疑问,却又感觉自己最清楚答案。
他没整理好脑中的思绪便坐了起来。桌上有他拿过来的论文,但那些都已经读完了。
作为替代,他又翻开水面借来的乡土资料。
但是,这些水面都已经看过,说是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信息。连专业的水面都没有找到,真面一个外行人又怎能找得到?因此他翻看这些书,与其说是为了调查,其实更多的是出于兴趣。
里面的内容以当地的历史性故事为主,近的写了战后农地改革的事,再远写了明治的治水事业,再往后读就到了平安时代,奈良时代的事情。但是再往之前的,内容就像是远古传说了。之前水面讲过的大妖怪的故事,平安时代鬼女住在山中的故事,在上面只有零星记载。
关于舞面家的记载,只在江户末期出现了一点点,被描述为掌管以连根山为中心大片土地的名门。但是,明治之后几乎没有记载。舞面彼面财阀兴起的事情也只写了短短两行,再补充一句「舞面财阀的发源地就在这里」而已。
大致看完之后,果真没有发现与心之盒和身之石相关的信息。自己将水面已经确认过的事情又确认一遍后合上资料。
看看钟,时针指向下午两点。他想等傍晚的时候再去广场看看。未咲基本是在傍晚过后才来。必须再找他清清楚楚地问一遍。未咲说,那是「舞面彼面留下的面具」。那张面具到底是以怎样的经过留下来的?为什么没有留在这个家,而在她家呢?
距离傍晚还有些时间,但真面实在无事可做。他打开电脑,检查邮箱。说不定莳田已经发来邮件了。
他用浏览器打开邮箱,有一封新邮件。
但是,署名不是莳田,而是三隅。
真面在去度假山庄之前,给三隅发过邮件,上面说面具少女未咲出现的时,以及回去之后会把收穫的信息大致列举后发给他。真面觉得这大概是当时的回信,便打开邮件。
读完后,他皱起眉头。
在简单的文面后边,放着似是三隅调查到的信息。
泽渡家
住址 〇〇县连根山浦荫町1-37-642
家庭成员
祖父 泽渡永一(已故)
祖母 泽渡美佐绪
父
泽渡一义
母
泽渡悦子
长女 泽渡爱美
邮件上写了未咲家的住址和成员构成。
但是,上面没有未咲这个名字。未咲说她是初中生,事实上确实也穿着附近初中的制服。可是,泽渡家的家庭成员中能对得上的人物,就只有长女爱美。
(假名?)
真面思考。少女戴上面具,用假名自称,是在隐瞒身份吗?然而本人透露的姓氏却是真的,大致的住所也没有问题,不认为在有意隐藏身份。
回忆水面说过的话——她的目的并不清楚。
真面对未咲展开回忆。然而,她之前的行动完全没有表现出一致的目的或方向性。她总是随心所欲地出现,随心所欲地行动,随心所欲地喝酒,最后随心所欲地消失。那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举止背后,真的暗藏着什么目的吗。
真面向三隅发了条简单的回信便关上了电脑。
3
在广场上等待,但她还没有来。
看看手机上的时钟,下午四点刚到。天还很亮,来的时间可能太早了些。
真面独自在长椅上坐下。
傍晚的广场上静悄悄,既没有鸟叫,也没有树叶沙沙作响,彷彿真面之外所有一切的时间都停住了似的,世界显得特别安静,却又特别浓密。
真面看看染成红色的天空,看看凛冬中绿意淡淡的森林,看看还没亮的灯泡,看看依旧谜团重重的身之石。真面周围的确存在着怎么学也吸收不完的信息的洪流。
——然而,我却
——已经厌倦了?
他在心中嘀咕着的疑问,根本没有解答。
取而代之,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将真面拉回到现实中。
「嗨,真面君」
电话另一头传来莳田的声音。
「你托我的事情搞定啦。不好意思,拖这么久。哎呀,谁让和久井老师也是个大忙人呢」
和久井是真面所属的研究室的副教授。真面委託检测心之盒必须用到研究室中X光机等设备,而这必须经过副教授和久井的批准。
「我说了忙的话可以把检测放一放,但老师却完全不听,偏要自己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摩拳擦掌两眼放光,竟然还冒着被辞的风险擅自展开调查。哎,那份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那种小说里出现的神奇盒子突然送到眼前啦。老师鼓足干劲也很正常,而且有拿X射线一照的价值」
「也不枉我送过去呢。于是结果呢?」
「别急,结果已经出来了,所以我才给你打电话」
电话扬声器中传出哗啦啦翻纸的声音。
「你先听好。首先是盒子的製作素材。是铜。虽然不纯,但基本可以算作纯铜吧。实话说,金属测定都只是个大概。拿到其他研究室去检测说不定能得出更加準确的结果,但我们觉得对盒子材质的检测追求完美没有意义,就不做了」
「嗯,这无所谓」
「好,审议结束」
根本不存在审议,但莳田还是很讲气氛。
「金属测定做完后,我和和久井老师决定用X射线照射那个小盒子。自威廉•伦琴大师发现它并获得第一届诺贝尔物理学奖,至今已有百余年。X射线正是为了今天,为了此时此刻将这小盒里面一探究竟而存在的。我们不得不为之感慨」
「然后呢?」
「别急。我把小盒放在照射位置,调整好管电压数值,回头跟和久井老师交换了一下视线。我们的心情是一致的。和久井老师高声宣布「发射!」我按下按钮,于是肉眼不可见的力量倾注在小盒之上」
莳田的声音变得更大,真面把手机从耳旁拿开了一些。
「但结果令人遗憾。检测后,我们所看到的,是一张截出黑色四边形空间的凄惨照片」
「咦?测不出来吗?」
X射线影像以黑白深浅来表示。这次的情况,白色部位为X射线未被任何物体阻挡,大量穿透的部分,黑色部分则是X射线被遮挡物遮挡而没能穿透的部分。拍摄出黑色四方形也就表示X射线没能穿透心之盒,该部分的影像为纯黑色。
「但我们并未轻言放弃」
好像还有后续。真面选择默默听他讲,毕竟这样才能儘快了事。
「和久井老师眉心深锁,咬紧牙关做出最后的决断。『把管电压开到最大』。我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喊。老师,这太危险了」
并没有什么危险。
「但是,已经没人能够阻止他了。不,或许我内心也希望这么做。我们将数值调到最大,挑战最后的X射线成像」
「拍到了?」
「拍到了」莳田总算说了「是我们胜利了」
「那麻烦你说说结果」
「从结论来说」
真面把电话贴到耳朵上。
「里面什么都没放」
什么都没放。莳田接着往下说
「首先检查盒子是否存在机关,就透射结果来看,没发现任何机关。那个盒子乍看上去的确很像积木锁,然而各个零件都在内侧紧密镶嵌在一起,没有任何一个可动部件。估计是将拼图组合完成后,再将最后一块完全熔接製成的。也就是说,那个盒子不是拼图,因此不採取手段就绝对无法打开。它被做成了无法打开的结构。
另外,虽然从照片上就可以判断,但毕竟是将管电压调到最大才能穿透,因此拍摄效果非常模糊。再加上盒子表面有蜿蜒连绵的雕刻,导致更加难以判断里面的内容。所以,我无法保证100%里面没装任何东西。不过我们还用电脑进行了解析,可以保证99%没装东西」
「是这样啊」真面一边思考一边答道。他考虑过没装任何东西的可能性,当然对结果本身并没有感到太惊讶。
问题在于后面。
「但是还有其他可能,譬如内侧写有文字等内容」
莳田预读了真面的想法,接着说道
「只要是雕刻,就能用X射线拍出来,但如果纯粹是书写或绘製的,或许从图像上就无从分辨了。还留有盒子内侧用颜料等画了东西的可能性。如果盒子中有X射线无法剖析的信息,也就只有那种可能了。那种情况的话,解析也难以奏效,所以希望渺茫」
莳田所说与真面所想大致相同。盒子里如果存在X射线无法拍到的东西,也就只有文字或者图画了。既然里面没装入任何东西,那么很有可能就直接画在壁面内侧。
「能口述的信息也就这么多了吧」
莳田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谢谢」
真面一边讲,一边在心里整理莳田提供的信息。
透射过的心之盒。没有机关的零件。没装任何东西的空间。留在其内侧的可能性。
当这些汇聚在一起时,真面脑子里萌生一个小小的想法。
这其实是极为正常,极为正当的想法。
但就在此刻。
真面注意到了一个方法,能把扎在心中的小小棘刺给拔掉。
为此。
他非得把盖在棘刺上的面具破坏掉不可。
「莳田」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