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的夏季大赛结束,三年级退出社团后,就是我们二年级的天下了。
暑假时几乎每天都有社团练习,夏天的体育馆跟蒸气烤箱没两样,所以只要剧烈练习之后,汗水也和瀑布一样流不停。自然而然,回家后先沖澡就成了我每天的固定行程。
但是这三天以来,每当我回到家,哥哥都正好拿着换洗衣物往浴室的方向走,而且起码要花上一小时才愿意离开浴室。
这天也是相同情况。在我打开大门时,哥哥拿着换洗衣物慢吞吞地出现在走廊上。最近这一阵子,我和哥哥彼此都不说话了。开始先避开哥哥的人是我,但T恤因为汗水湿粘地贴在背上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所以我开口:
「……我想先洗澡。」
接着,哥哥像是「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地露出笑容说:
「你还需要做準备啊,可是我已经準备好了,所以我先洗。」
「可是我因为社团练习全身是汗耶。」
「我也有流汗啊。」
哥哥这样回答,心情非常愉悦。我则是怒火中烧:
「啥?你不过就只是在房间里玩电脑而已吧?」
「不管怎样流汗就是流汗啊。」
「运动完后流的汗和在凉爽房间里静静不动流的汗,光量就差很多了吧。你明明一直待在家里,为什么要故意挑这个时间洗啊?」
「哎呀,那只是你那样觉得而已,汗量什么的根本没关係吧。就算你问我为什么我也答不出来,因为我就是现在想洗澡啊。这不需要理由吧。」
哥哥看来根本不想妥协,没人能来当正确的裁判,再争论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只好要哥哥快一点洗完,结果哥哥整整洗了两个小时才出来。在这段时间里,我只能忍着身上的粘腻不适等待着。
从洗澡问题开始,哥哥在这段时间内对我做出的小动作可说是不胜枚举。像是早上长时间佔据厕所、在我考试前念书的时候故意大声听音乐、把洗髮精藏起来等等。哥哥似乎很用心拿这些很无聊却非常有效果的方法来骚扰我。母亲大概也有发现这件事,但她什么也没说。
这种情况中,某个周六,在我为了社团活动早起洗脸时,我发现脸上长满我从来没长过的青春痘。看见这个,我终于忍无可忍,认为这是因为练习完后没办法马上沖澡造成的。
我粗暴打开哥哥房门,哥哥背对房门面对电脑。这一阵子哥哥的作息完全日夜颠倒,似乎是在我去学校的时候睡觉,这天他似乎也打了整晚的线上游戏。
「喂,我一直在想,骚扰别人有这么有趣吗?」
哥哥转过头,嘴角带着暗笑:
「你指什么啊?」
「别装傻了,你这个家里蹲的混蛋。我在问你做那些幼稚的骚扰行为就这么有趣吗?」
「所以我问你指什么啊。别说那个了,启太,你的脸也太糟糕了吧,有好好洗脸吗?」
哥哥彷彿非常享受他说的话对我造成打击而带来的乐趣,他眯起自己的眼睛。
「我在问你,你是打算利用打扰别人,多少为自己没用的人生製造一点乐趣吗?如果你这么閑,就去上学还是去工作啊。」
「你听不懂人话耶~我不是说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吗。」
哥哥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冷冷看着哥哥:
「算了,你给我站起来,我要扁你一顿。」
哥哥一瞬间愣了一下,但马上又摆出无所谓的态度:
「……麻烦死了,我才不要咧。那是低能儿才想得出来的方法吧,有被害妄想症的启太小弟弟。然后咧?骚扰别人是什么事,你举个例子啊?」
「想法什么的根本不重要。」
「喂,你们在干嘛啊?」
母亲发现骚动之后急忙跑来,我继续瞪着哥哥,哥哥还是那副瞧不起人的笑容。
「你们是在吵架吗?」
母亲语带责备说着。
「没有啊。」
哥哥说完后背对我和母亲,回去玩他的线上游戏。母亲狠狠转过来看我,然后捉住我的手:
「启太!你给我过来这边!」
一瞬间,我涌上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的厌恶感,喊着「别碰我!」甩掉母亲的手。
「你那是什么态度!」
母亲因为愤怒而扭曲脸孔,哥哥从她背后往这边偷看,笑得很讨人厌。
母亲把我拉到客厅。
「坐下。」
我瞪着母亲,故意慢吞吞坐下。
「我之前说过了,你对哥哥的态度太差劲了吧。」
我以为我听错,很早就知道母亲溺爱哥哥到无法无天的程度,没想到竟然如此夸张。不只不责备哥哥一而再、再而三对我的骚扰行为,在母亲心中有错的人永远是我。明明就是个不会养小孩、跟废物一样的女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对我说教啊。
「那你让那家伙走出家里做些什么啊,那我就会改善。」
「我说几次了,现在还不是可以出去的状态啊!而且,你怎么可以叫他『那家伙』!要好好叫哥哥!」
「现在、现在……你以为保护小孩是家长的工作吗?那家伙明年就要满二十了耶。谁都知道年纪愈大就愈难踏出家门,你得要给他非出门不可的理由啊。你这是害他不是爱他耶。你要让他出去而不是只会保护他。就是你这女人剥夺那家伙的成长机会,该清醒清醒了吧。」
母亲气红脸重重拍桌子: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对母亲喊你这女人是怎样……等一下!等等!喂!」
我不顾母亲阻止,直接冲出家门。
不管是哥哥还是母亲,这个家里的人真的都是混蛋。还是只有我太奇怪了呢。
「进入青春期后,随着身体急速成长,心灵也容易变成极为不安稳的状态。女孩子的胸部开始发育,男生则是——」
暑假过后,这节课是健康教育课。
大家不是在笔记本上涂鸦,就是偷偷说话;坐在我斜前方的佑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观察坐在最前面的女生。那个女生前几天突然向佑介告白,然后一下就被甩了。就算是说场面话也无法说她可爱,有点阴沉,很爱用男性偶像团体的垫板。佑介这几天都在社办里取笑那个女孩,说她「很噁心」。据说那个女生被他拒绝之后嚎啕大哭,还很戏剧性地宣示:「总有一天要让你喜欢上我。」佑介残酷地模仿着女孩当时的模样,让社办的人哄堂大笑。他现在大概也是在那女孩身上寻找取笑题材吧。
我们似乎确实正值青春期。
四周隐约传来恋爱及不和的八卦,老师不时会提到高中入学考试的事情,我们也到了在社团中成为主角的年龄了,身边的环境确实在改变。恋爱、友情、课业、社团、毕业后要干嘛。拥有这些名字的狂风、向我们逼近的选项浪潮,以及和同学们之间的冲突,但这些反而让我的心情平静。
篮球社的练习从在体育馆中的跑步开始。两人一排,队长和副队长领头,接下来分别是三年级、二年级、一年级。
跑到第七圈的时候,
「咦?那个不是贞子吗?」
队上的一人,注意到那个女孩在体育馆窗边慢慢走着,一直盯着这边,更应该说是盯着佑介看。贞子是她的绰号,源自于她的阴沉可比恐怖电影里的登场人物。佑介往那个方向看后,她非常热情地挥手。
「哇,好热情。不觉得这边超级热吗?」
「队长,你也挥挥手啊。」
听见队友们胡闹、嘲弄的声音,佑介大声抗议:
「我想要交个可爱的人类女朋友,不想要交怨灵啦。」
接着大家哈哈大笑。
中间隔着玻璃的关係,她似乎听不见。她停下脚步,红着脸靠上窗框往体育馆里看。此时,有个橘色的东西朝她闪过去,在她脸颊边响起一个巨大的声音。是跑在我旁边的队友,把抱在怀中的篮球往窗户用力丢过去。不只这一个球,过一会儿,队友们开始不断丢球过去,砸在防止玻璃破碎的铁窗上,发出「铿锵」声,想藉此赶走女孩。女孩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非常戏剧化地跑走。体育馆内响起巨大的骂声与笑声。
我的篮球还在怀中,心情无比平静。队友们把伤害她的行为当成娱乐,他们这种借着把他人当成弱者加以戏弄,让自己产生相对强者错觉的兴奋却一目了然,我对这件事感到有点噁心,所以不想要攻击她。但问我是否觉得她可怜,又非如此。
倒不如说,我看到她时感到非常不悦。
她一点也不冷静看待自己,从她和蜈蚣没两样的眉毛、乱糟糟的长髮、肥胖的身体可以感受到她深受家人放纵溺爱。和她对比,佑介有着一张帅气的脸孔又会念书;说到运动,他可是跃动着柔韧精瘦身体的篮球队队长,很受欢迎。从她陶醉看着佑介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希望佑介发现这点,然后特别对待她。让我不悦的,不只是她看不清自己立场、明显高攀的状态。更让我不悦的,是她那从旁也能清楚感受到的陶醉感。
她正陷入热恋。
但是热恋的对象不是佑介,而是透过佑介,迷恋所有状况中的自己。在我看来,她是投身在两情相悦的幸福、拒绝与被拒绝的悲剧这种自以为是爱情剧女主角的大海中,然后一个人独自沉溺其中兴奋着。
我不自觉想,就是因为心里还有余裕才有空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不是落入热恋,而是自发性地去谈恋爱需要耗费大量精力。而且谈恋爱后,心情随着某个人的一举一动起伏也是件危险的事。光只是这样,心理状态就会变得很不稳定。
我觉得人在被压力逼迫到极限之时,根本无法谈恋爱吧。
我边拿着球边继续跑步,边想着这种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