哔——!
体育馆里,哨声大大响起的同时,我用尽全力把手中篮球往篮框丢。这不是能投进的距离,篮球空虚擦过篮网前端,撞上墙壁之后大力反弹。球在地板反弹的声音被对方的巨大欢呼声盖过去。
在欢声沸腾的对手旁边,我拉起球衣下摆,擦拭比完后才像蠢蛋一样冒个不停的汗珠。
「喂,走啰。」
队长裕介粗暴地抱着我的头,把我往球场中央拽,和对手面对面列队。
「非常感谢你们!」
国中最后一场比赛结束了。
把板凳清空让给接下来要比赛的队伍,我们移动到休息室里。大家以指导老师为中心围圈坐下,开始检讨会议。有一个人忍不住哭出来之后,连锁效应发挥之下,大家的眼泪也跟着冒出来。大家心里都想着这三年来的事情吧,我用力绷紧身体,尽量不回想任何事情忍住不哭,但到最后还是无法承受。
「启太今天输了比赛之后哭出来了耶,妈妈吓了一大跳。」
晚餐席间,母亲感触良多说着。社团成员的家长们要轮流陪我们一起去比赛或是帮忙準备饮料,今天恰巧轮到母亲负责,所以她全看在眼里。
而她讲出来的这件事,是我绝对不希望她提到的事情,特别是在哥哥面前。不出所料,哥哥一脸开心地说:
「欸——什么?启太哭了喔?」
我忍住怒火中烧的屈辱感,努力视而不见。
和这种家伙生气一点价值都没有,不管这家伙怎么想我,我都无所谓。
「对啊,哭到停不下来呢。」
母亲又补了一枪,我忍不住,以尽量冷静的声音冷淡说:
「你是不是把我和裕介搞错了啊?」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会看错,裕介不是还来安慰你吗,你哭到最后还在哭,结果大家都跑过去安慰你了。」
她都没为别人着想吗?没想过自己哭泣的事情从他人口中说出来让当事人多尴尬吗?还是说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哥哥「哈哈」的笑声中带着嘲弄意味。我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否认的话语吞进肚子里。
否认只是提供哥哥讥笑我的题材而已,我草草把饭塞进嘴巴后离开饭厅。我为了儘可能避免在家里时和家人接触,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以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间变多了。
我翻看桌曆,国中生活也只剩下半年多。离开社团之后,感觉高中入学考试一瞬间逼近眼前。我没有「将来想做什么」这类明确的梦想和目标,但是,有件事我十分确定。
不想变成哥哥那种人。
不想待在这个家里。
想要快点长大,快点长大、快点离开这个家。
所以念书吧,为了将来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咚咚——!
门口响起节奏带着嘲弄意味的敲门声,哥哥嘻皮笑脸地从门后探出头来:
「听说你哭了啊?」
念书吧,对了,来决定要以哪间高中为目标吧。
「在社团努力三年的事情让你陶醉吗?」
我从书桌抽屉拿出前几天学校发的考试排名表,上面记载着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段考分数和学年排名。我现在的成绩可以上哪所学校呢?
「输掉的还只是分区比赛而已啊?也太烂了吧。」
我国文考试状况不稳,成绩很难保持稳定。考得好和考得差的分数相差甚远,这是因为我白话文阅读有时看得懂、有时看不懂。
「你明明就拼死拼活每天早上都去练球,结果才这样就输了,也太好笑了吧。」
如果看到他人失败会高兴成这样,那人生就完蛋了。白话文啊……咦?刚刚是说白话文怎样啊?
哥哥每讲完一句话就会停下来看我的反应,我很明白他在挑衅我,所以我只要做出反应就是输给他。我完全视而不见,但哥哥的声音一点一滴侵入我塞住的耳朵,阻碍我思考。
「你都练习到满脸痘花了还这样!」
对了,为了让国文的成绩维持稳定,我得要先搞定现代文阅读才行,为此我要……?
「努力三年的结果,没想到竟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啊。」
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忽视,哥哥还是很烦人。他纠缠着思考要报考哪间学校的我,为了要惹我生气用各种话题来挑衅我。
「我好想看看启太沉浸在三年的回忆中哭泣的样子啊。你应该是哇哇大哭——怎样啦?」
就在他执拗持续骚扰我五分钟左右过后,我抓住哥哥胸口衣服。
哥哥大概以为会被我揍吧,明显露出胆怯表情,我原本打算要揍他,但在我看见他的眼睛之后,这个目的就消失了。虽然他大我五岁,但每天闷在家里只会玩电脑、满身肥油的男人,和每天都练篮球锻炼的我,身体相差甚大。五岁的差距根本连让步都称不上,如果真打起来,绝对是我比较强。打败一个明显比自己软弱的家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我放开手,汤姆不知何时跑进来,缠在我脚边。
「别吵我,碍事,闪边去。」
「咦,什么?你生气了啊?」
他一看见我不打算动手,马上露出从容的表情挑衅我:
「不打我吗?难不成你怕了?」
他在确认自己安全之后,开始虚张声势,真是个没用的家伙。
你够了吧,搞清楚自己的立场可以吗。
「你才是怕了吧……你真的很丢脸耶,反正肯定是在学校里被欺负才开始不想去上学的吧。谁叫你个性这么差,难怪会被欺负啊。」
哥哥嗤之以鼻:
「我才没被欺负咧。搞清楚,我是故意的好不好。我当然是打算将来从你身上搜刮你做牛做马工作赚来的钱,轻鬆过活啊。」
「你这样活着真的开心吗?」
「拜託,开心透了好不好。可以不工作过喜欢的生活,超棒的啊。」
「但我看来,你只是为了让自己在事事不顺遂的生活中还能维持正常才这么想耶。在旁人眼里,只觉得你是个紧紧抓住虚张声势当救生圈的可怜虫,你都一把年纪了,也该出去工作了吧。」
「哈哈,为什么我非得出去工作才行?我才觉得你可怜咧,像个笨蛋一样因为社团或是考试成绩又开心又难过,反正你们不过只是一群傀儡,被社会调教成方便好用的人而已。你们为什么看不清楚啊?你将来只会成为哪家公司的狗,然后被利用完之后就会被丢掉。」
「社会是指谁?你当你自己是谁啊?难不成你是那种在网路世界中自诩为神的人?像你这种家伙最无聊,明明什么都做不到,只会在安全的地方批评他人所做的事情,製造自己比较高尚的错觉。反正你们也只有这种方法可以来主张自己啊,你根本连你自己口中的社会的狗都比不上。」
「呜哇,你超可悲耶,这边有个被社会完美洗脑的可悲家伙啊。启太小弟弟的人生,被其他人利用完之后就结束了吧。」
「你觉得只有自己和社会脱节很伟大吗?你当你是袖手旁观的第三者吗?你都已经几岁了,难不成还觉得自己是特别的人、只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吗?明明只是因为没能力适应社会而已!明明就只是个没有妈妈会活不下去、派不上任何用场的家里蹲!只是个被社会淘汰的人还在说什么大话啊?」
「你真的很可怜耶,只是随波逐流,连自己思考的大脑都没有。
你自己所思考的存在价值是什么?考进好大学、有份好工作、拿高薪过好生活就是存在价值高吗?受到部分真正天才的资本主义者煽动,搞错方向的人多到数不清。你没发现就是因为全都是这种笨蛋,所以这个社会才会跟粪没两样吗?启太,我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啊。依循时代权力者的想法活着哪里伟大?常识这种东西明明随着时代变化而改变啊,要是有人把平安时代的常识拿来套用在平成时代上的话,那个人会被当成怪咖吧。你只是跟着不安定的常识走而已啊。」
「所以你的结论是没受到影响的自己很厉害吗?你根本就是没任何经验,只是用自己随随便便的感觉来讲话而已吧?真不愧是在家蹲十五年的人,你是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在网路中找到对自己最合适的论调吗?」
「只想着自己的笨蛋就像这样,根本不愿意倾听不利于自己的论调。就是这种家伙才会变成资本主义的齿轮,疯狂破坏环境啦。赋予没用的东西附加价值,煽动消费者的购买慾,浪费资源做一大堆东西增加垃圾。这种家伙才是对地球造成负面影响的元兇。如果说这才是伟大,那我什么都不做反而比较好。」
「话说回来,我觉得你根本就偏离原本的争论点了吧。地球……?什么时候讲到这么大规模的话题了啊?似乎是你那小小的脑袋把理想过度膨胀到太不相衬了吧。如果你觉得这个社会像坨粪,那你就去改变它啊。话说回来,受到这种社会恩惠眷顾的人到底是谁啊?你担心的真的是地球的未来?别把你的无能说得全是社会的错一样。如果你真心为地球着想,那你现在马上去死。这才是最环保、对地球最好的选择。你只是借着认为自己无法适应的社会毫无价值来让自己保持正常而已。话说回来,你真的快点去死一死。别说存在价值为零了,根本就是负值好不好。你活着也只是碍事而已,拜託你快一点去死,儘快!」
哥哥很故意「唉」地大叹一口气。
「唉呀唉呀,就算会读书也只是笨蛋呢,完全无法沟通。」
「那至少从这个房间里消失。」
「好、好。」
哥哥慢吞吞离开我的房间,他走路的方法、缺乏线条的背、油腻的头髮,都让我厌烦。哥哥的一切都让我感到不爽。
将来我不要照顾哥哥,绝不。躲在家里,只会往轻鬆的方向逃,只会带给他人困扰,哥哥是个最低级的人渣。和侵蚀家里的害虫一样。
我希望他将来儘可能痛苦惨死,想像哥哥为他无限放纵、无限随自己开心活着的事情付出代价的那一个瞬间,我感觉脑海中涌上一股黑暗喜悦。我离家后、母亲过世后,哥哥没家人、没恋人也没朋友,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孤独变老,在母亲留给他的钱也全部花光后,他会连求助的对象也没有,生命线就此断绝,饥饿、口渴,一个人畏惧着孤独,将来连一毫米的希望也没有,在朝向死亡前进的人生谷底中、活地狱中,尽情后悔吧。后悔自己的怠惰……拜託他一辈子都别鼓起勇气踏出家门。
尽情后悔吧,我真挚期待。
如果不这样,那拚命活着的人不就像群傻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