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开学之后第一个连假,黄金周假期到了。
我和其他多数独居学生相同,连假前半去参加社团的活动,后半则是要回到暌违一个半月的家乡,和朋友们约好要见面。
「我大概在三号中午左右抵达。」
当我打电话告诉母亲时,她过了一会儿才对我说要到车站接我。
转乘几班平快列车两小时,愈来愈接近不久前生活的家乡时,我涌起一股奇妙的心情。到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淡淡的乡愁。
总之我好想念汤姆的触感,还有它温柔的眼睛。
走过宇都宫车站收票闸门,我在车站广场发现眼熟的黑色小轿车。发现我后,母亲朝着我挥手,我急忙坐上副驾驶座。
「大学怎样?」
「很有趣啊,有各种不同的人。」
母亲边开车边心神不安地上下打量我。
「有好好吃饭吗?」「进什么社团啊?」「你没跑去喝酒吧?」
远离大楼与餐饮店林立的车站周边混杂区域后,母亲一个人说个没完,我随意应和几句,看着窗外让我感到安心的熟悉风景。
突然,母亲往预料外的方向转。
以为是要往老家前进的我,第一次自己主动开口:
「要去哪?」
「难得启太回来啊,我想说我们在外面吃好了。」
「不用啦,回家吃就好了。」
还留有青春期彆扭个性的我,不想让这边的朋友目击我和母亲两人一起用餐的身影。
「难得嘛,你想吃什么?」
「那弘树要怎么办啊?」
「……我有买麵包放在厨房,他会自己去吃啦。」
「他最近在干嘛?开始去打工了吗?」
当我发出尖锐疑问之后,母亲有点不安地偷瞄我的脸:
「你哥最近状况不太好。」
「啥?」我傻眼笑了出来:
「他有好过吗?蹲在家里十年以上,每天都只会玩电脑状况当然不好啊。所以我说过几次,在他变成这样之前要让他走出家门。」
「啊,就是那家店。」
母亲手指路旁一家装潢成怀旧风的时髦店家。看见英文店名以及红白绿的国旗,应该是间意式料理店吧。
「吃那里可以吗?最近新开的店,我一直想去吃一次看看。」
「为什么?回家吃就好了啊。绕去那边的便利商店随便买些东西就回家啦。」
母亲吞吞吐吐地,然后把车子停在我手指的便利商店的停车场中,当我想下车时——
「启太,我要跟你说。」
母亲有点迟疑地开口,我收回放在门把上的手,转过头去看她。然后,总觉得母亲似乎变得比之前还要憔悴。
「你哥他最近状况不太好。」
「你刚说过了,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你别这样责备哥哥啦。」
她的口气像是在责备我。
「我没有啊。」
我在心中咋舌。从以前就是这样,她总是对我严格、对哥哥放纵,而且非常放纵。就算不去学校、不念书、不工作,她都不会责备哥哥。
「你不是常对你哥说,要他去上学、去找工作之类的。」
「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什么事情都要讲求时机啊。」
「所以,你到底要等那个时机等到什么时候啊?年纪愈大就愈难走出家门耶,最好死拖活拖都要把他拖出家门,这也是为他好。」
母亲叹一口气:
「说实话,你对哥哥说的话造成他很大的压力,似乎全积在心里。」
「然后呢?」
「然后就是,你不是在四月搬出家里了吗?这似乎让他放下一块大石之类的?从压抑中解放出来,原本累积的压力一口气全部倾泻而出。嗯,该怎么说呢?就是精神的平衡崩溃了。」
我沉默不语,接着母亲先用「所以啊」开头之后才慎重说:
「我觉得暂时别让你和哥哥见面会比较好。」
拉着母亲的手走出便利商店的小女孩的「哈哈」笑声,还有外面马路来回宾士的车子引擎声听起来非常大声。
也就是说,要我别回家就是了。我终于理解母亲坚持要在外面吃饭,希望我远离家里的理由了。但母亲似乎搞错我沉默的原因:
「对现在的哥哥来说,外部的刺激似乎对他不太好。所以要是你回家的话,就会……嗯,你可以理解吧?」
「啊,我很明白。」
我一把抓起脚边行李起身,粗暴关上车门,朝刚来的方向往回走。背后传来「啪当」的声音,母亲慌张追上来:
「你要去哪里?」
「去哪都没差吧。」
黄金周耶,站前的饭店应该全都客满了吧。那去找麦当劳或是家庭餐厅这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撑过一晚,或是去朋友家住吧。
「总之我们先去吃饭吧。」
「我不饿。」
对了,我想说家里有,所以根本没带换洗衣物。得要去买才行,可恶,又多一笔额外支出。
「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
母亲的口气明显鬆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有地方去吗?要是不想要我回家就早点说,我也要预先做準备吧。」
我丢下这几句话后,母亲露出「我是个被儿子冷淡对待的可怜母亲」的表情,看见这个表情后,我那与家里断绝联络的这一个半月来沉澱在心里深处十几年份的郁闷一口气全部沸腾。
每次都是这样。
母亲有逃避问题的坏习惯,既不想说东说西来伤害哥哥,现在也不想明白把我赶回去,但那最根本的情绪并非温柔,母亲只是单纯最爱自己而已,只是不想被对方讨厌、不想伤害自己而已。她要是早点跟我说没打算让我进家门的话,那我就可以提早準备了啊,我都回到这了才跟我讲,我也很困扰耶。
那天晚上,照原本规划和国中篮球队伙伴们一起在车站附近的居酒屋里相聚。
有人上大学、有人去工作、也有人在打工,大家都各有自己的状况。在所有人报告完近况之后,生活环境的差异反而让大家有点难交谈了。和每天都在学校里见面,一同度过漫长时光的那时相比,共同的话题变得非常少。结果自然而然开始讲起下流的情色话题。就算环境不同,下流话题都是以人类本能为基础的共同话题。而且到最后,那反而是最能炒热气氛的话题,也是个表现出男人骄傲的地方。
在朋友说起自己第一次性经验等等的话题时,我和大家一起跟着喝倒采,但其实脑袋里被完全不同的事情佔据。中午露出一副被害者表情的母亲,和前一阵子说着「加油」目送我出门的哥哥。不管我再怎样想赶出脑袋都赶不走,脑海中景象和眼前的胡闹全混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个话题告一个段落后,有个人开口:
「我今天回家之后啊,中午被我妈塞了一堆食物。我明明就说晚上有聚会啊。」
出外独居的人纷纷附和。「我懂——真的很烦耶。」「嗯,但也知道那是爸妈的心意啊。」
我看时钟,差不多是时候了,背着包包起身,裕介马上发现了:
「启太,干嘛,你要回去了喔?」
「对啊,我明天学校有事,下次见啦!」
我反射性吐出谎言。
最后一班电车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乘客。
在缓缓开动的电车中,宇都宫的明亮街道渐渐离我远去。我闭上眼睛装睡,然后轻轻靠在椅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