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下的雨终于停了,午后淡淡的阳光透过大窗户洒进店内。富有年代感的桌椅,被放满旧书,覆盖了整面墙的书架所包围。
这里是鎌仓由比滨路沿线的一家咖啡书店。由古旧民宅二楼改建而成的人气店家,不过毕竟是梅雨时节的工作日,客人明显比平时要少。店内零零星星的坐着几个住在附近,上了年纪的常客和好奇的观光客,服务员也有些閑得无聊。
负责接待客人的户山圭装作正在整理店内装饰的照片集,但实际上确是很有兴緻的在看着里面的内容。她正在看的是筑摩书房的『黛安·阿勃斯作品集①』。她是这家咖啡书屋老闆的女儿。因为父母向她哭诉说店里突然人手不足,所以刚从高中回来的她就马上到了店里。
不过幸运的是现在店里并不忙,可以站在这里看有趣的旧书来打发时间。
圭喜欢看书。因为父母都从事着跟书籍相关的工作。所以她从小就在被图书包围的环境中长大。但是她并没有因为这样就觉得自己对书籍知道的很详细,或是自己比其他人懂得更多。因为这个世界上不管什么事情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身后传来了轻微上楼的脚步声。
圭回过头,一个穿着跟她同一所高中制服的女生出现了。她有着一直延伸到后背的黑色长髮。因为色素稀少显得薄而透明的肌肤。她藏在大镜框后面的黑色眼珠,快速巡视着店内。
看她的态度,应该是在寻找着已经先一步到这里的什么人。
「……扉子?」
合上了照片集的圭靠近了那个学生——篠川扉子。
「你有说过今天要来么?」
这两个人是在同一所高中上学的朋友。扉子经常会来这家店,圭也经常会去扉子家里玩。她的家里经营着一间坐落在北鎌仓,名为彼布利亚古书堂的旧书店。
「没有说过,但是突然有事跟人约好了要在这里见面……小圭才是,今天是该你看店的日子么」
「我也是突然有情况所以才会在这里。因为打工的相马突然生病了」
说着她把扉子带向了店面深处的一个位置。那是她非常喜欢的一个位置,只要空着她就肯定会坐到那。
「请等一下。我马上拿水过来」
她走向柜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朋友正把学校书包和一本文库本的书一起放了下来。早川文库SF奥森·斯科特·卡德②『安德的影子』下册。她肯定是在走来的路上边走边看吧。虽然提醒过很多次叫她走路的时候不要看书,但是她从来不都不听。
扉子喜欢书——不,她那已经不止是喜欢的程度了。对她来说看书就像是呼吸一样。而且只要是看过的书,她就绝对不会忘记里面的内容。虽然她觉得扉子这个样子一点都算不上普通,不过在篠川家像她这样似乎很平常。扉子的母亲,彼布利亚古书堂的店主也是一个这样的人。
圭把水拿到了扉子面前的桌上。她很稀奇的并没有在看书。而是深深的坐在椅子里,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
那本『安德的影子』还跟刚才一样放在桌子上。
「点单,跟平常一样么?雪顶冰茶」
「……嗯」
扉子身体僵硬的凝视着前方。她那端正的面容上,似乎飘着一层紧张的气氛。
「你这是在等谁呢?」
这么询问她的圭,首先就排除了恋爱相关的可能性。据圭所知,书籍之外,不管是对异性还是同性扉子都没有表露出那类的想法。而且首先,如果只是见喜欢的人她现在的样子也未免太过紧张。感觉就像是马上要参加非常重要的面试考试一样。
「…….跟祖母」
意外的回答。没想到居然会是家里的人。
「记得,她应该是住在大船那边吧」
「那是父亲那边的祖母。这次要见的,是母亲那边的…….名叫篠川智惠子的人」
听到这个人,圭嘟哝着说不出话来。说起来她都没怎么听扉子讲过有关她母亲那边祖母的事情。只听说是她在海外经营旧书店,扉子的父母偶尔会过去帮忙,仅此而已。
莫非,她是在可以避开这个话题。看来自己最好不要太过深入去探究。虽然有些在意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应该至少能看从侧面看到长相吧。反正对方也会到这里来。
「我马上就把饮料拿过来」
圭离开了桌子旁。她在意的事情,还有另一件。桌子上除了那本「安德的影子」之外,还放着另外两个文库本。那些当然都是扉子带来的。
新潮社文库的『My Book——2012年记录——』和『My Book——2021年记录——』。虽然每年都会作为文库本出版,但是里面的书页上印的东西除了日期以外就什么都没有了。是用来让买的人自己往上写内容的,类似日记本一样的东西
扉子的视线一直盯着的就是那两本书。两本书看起来都很旧,应该不是她自己的写的日记。而且说到底,自己从来就没听说她写过日记。
那到底会是什么呢?
扉子在两本『My Book』面前陷入了思考。
智能手机突然收到祖母打来的电话,是在自己刚从学校回来的时候。父母因为利用定休日去箱根汤本的温泉一日旅行了所以不在家。
『好久不见啊,扉子』
现在,听说她已经回到日本了。自己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跟祖母说过话了。她的声音虽然跟母亲栞子一模一样,但是总感觉里头有某种性质上的不同。跟祖母说话感觉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本书,在被她读一样。
『稍微有点事情想要确认一下,所以想看一眼大辅所有的一本书。能帮我拜託一下他么?』
这唐突的请求让扉子感到困惑,同时她也注意到有些奇怪。为什么对方会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自己的手机可是之前为了庆祝升入高中才刚买的。
『现在,我有事情到由比滨这边来了,但是时间上没有办法去北鎌仓那边。和田冢车站旁的那家你经常去的咖啡店,可以拜託你把书带到那里来么』
挂断电话之后扉子感觉到些许寒意。
知道扉子经常到这家店的人就那么几个。自己的父母也不是会跟别人说起女儿隐私的人。平常一直待在海外的祖母,为什么会连自己经常去的店家都知道呢。
「久等了」
伴随着圭的声音,装着雪顶冰茶的玻璃杯被放到了她的面前。
「谢谢」
圆滚滚还加了大量蜂蜜的香草冰淇淋可是这里的特产。加之浇在上面的也是蜂蜜而非胶糖蜜,只要喝下一口马上就能让人平静下来。
圭就站在桌子旁,静静的看着她。短髮下那长长的眼睛和粗眉毛。再加上她的身高,看起来就让人觉得非常可靠。扉子现在觉得,跟祖母见面的地方有自己的朋友在真是太好了。
「『安德的影子』,有趣么?」
「刚才看完了。是本杰作哦」
圭点了点头。平常的话扉子肯定还会再说说具体哪些让她感动,不过今天她没有这个心情。圭的视线稍微瞟了一眼放在旁边的『My Book』。稍微过了一会之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语气沉重的说。
「那两本是?」
扉子轻轻的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
「这个啊……..彼布利亚古书堂事件手帖」
从很久以前开始,彼布利亚古书堂就一直在接受跟旧书有关事件的委託。而父亲他把所有发生过的事件都记录在了这小小的书中。虽然扉子一直都知道有这个东西,对里面的内容也很感兴趣,不过她却从来没有读过。毕竟这个东西就像是自己父亲的日记一样,她当然会有所顾虑。
「……什么意思?」
「抱歉。以后会跟你详细说明的」
「我知道了」
圭乾脆的点了点头,说了句「回头再见」就离开了。看样子她应该也已经察觉到了。扉子觉得她这成熟的判断力真的很厉害。
对任何事情都想知道的自己,实在是学不来。
在接了篠川智惠子打来的电话之后,她就一直心痒痒的想要看这两本书。
(想要确认的事情是,发生在二〇一二年和二〇二一年的横沟正史『雪割草』事件)
祖母的声音现在还徘徊在她的脑中。疑问无法抑制的从心中涌现。
为什么一本书会引发两回事件呢。而且中间还隔了整整九年。不,也不一定就是同一本书。有可能是两本『雪割草』分别对应着不同的事件——但这么想也很奇怪。因为同时确认两起完全无关的事件根本就没有意义。
祖母她想知道的,到底是什么呢?
在借出这两本事件手帖的时候,她当然打电话向父亲取得了许可。他似乎还跟旁边的母亲商量了很久的样子,但最后还是没说要拒绝祖母的请求。
然后,他也没说自己不能看事件手帖。
扉子手犹犹豫豫的伸向了那两册My Book。
(反正,祖母她马上就要来了)
只是看到那个时候而已。扉子在心中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伸手拿起了二〇一二年的事件手帖。那是她出生那年留下的记录。
就在她随意翻着书页的时候,无意间『雪割草』这个标题进入了她的视线。虽然写的字有他自己的风格,不过看起来却很舒服,那是她熟悉的,父亲的字。
上岛家的墓地坐落在能够眺望鎌仓市街的山丘中段。
在看到这一行文字的时候,扉子就被那过去所发生的事件给吸引住了。对于篠川家的人来说,只要眼前放着书,就没有不看这个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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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戴安·阿勃丝(Diane Arbus,1923年3月14日-1971年7月26日死于自杀)是美国新纪实摄影最重要的旗手,对社会主流人物和边缘人的两面性在视觉上做了深入探索。
②奥森·斯科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是当今美国科幻界最受人瞩目的人物之一。在美国科幻史上,从来没有人在两年内连续两次将『雨果奖』和『星云奖』两大科幻奖尽收囊中,直到卡德横空出世。1986年,他的《安德的游戏》囊括雨果奖、星云奖,1987年,其续集《死者代言人》再次包揽了这两个世界科幻文学的最高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