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本是五浦食堂的书库里,栞子说完了《国王的背》与吉原孝二的故事。
「叔叔后来怎么了?」
靠着书架听故事的扉子问。栞子从窗边椅子站起。
「好像是搬家了。他去了哪里,妈妈也不知道。」
后来吉原孝二不需要接受实际的刑罚;因为旧书平安取回,当事人也深深反省。大辅或许知道他的去处;他比栞子更同情孝二,也很想知道他们父子俩的消息。
「叔叔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他聊起书的时候也很开心……可是,那也是假的吧。」
扉子以沮丧的声音喃喃说。
「或许他是真的很开心。」
话虽如此,她也不知道孝二的心里怎么想;她告诉扉子的只是她听说的内容。与今天说的其他故事一样,都只是故事梗概而已。
说起来聊书开心与否,原本就与人的善恶无关。
「希望叔叔过得很好。」
「……是啊。」
她回应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话。扉子儘管对其他人不感兴趣,不过只要是喜欢书的人,她都会无条件地认定对方是好人。总之看书就是好事──这个单纯的信仰就是她的基石。
这样子固然危险,不过总比对人毫不关心要好一些。栞子心想,暂时就先这样,以后再观察看看吧。
「可是,叔叔的爸爸为什么讨厌妈妈你们呢?」
栞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七年前发生的莎士比亚第一对开本骚动,以及回溯到更久远之前的纠葛,这些故事都没有告诉扉子;一方面是这一说就要说很久,再者是她还不想让这个孩子知道那些事。
「等扉子长大之后再告诉妳。妳可以等到那一天吗?」
「嗯。可以!」
这么乾脆的回应令栞子错愕;她原本以为得花一番功夫才能够说服女儿。
女儿似乎也不是因为另有打算;这个女儿虽然直觉敏锐,但还没有隐瞒真心话的城府。可能是真的不感兴趣吧──在现阶段来讲。
「还有其他很多这类书大人的故事吧?」
栞子沉默点头。她的确知道许多与旧书有关的故事。儘管扉子已经长大,还是有些故事不能告诉她。
「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爸爸的书好像不在这里……可能在主屋的某处吧。」
「也是。我们回去找!」
扉子不假思索地回应。两人从拉门出去、锁上门,回到停车场。
栞子让女儿坐上厢型车的儿童座椅,扣上安全带,接着很自然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
「妈妈,怎么了?」
「我太粗心了,把包包忘得一乾二净……妳在这边等我。」
栞子快步返回五浦家,再次打开门锁。她当然是故意把包包忘在屋里。演这场戏只是为了取回大辅那本刚才被她插入书架的文库本。这一招再过五年大概会被识破,不过用来对付现在的扉子还是很好用。
她打算回到家之后,把藏在身后的蓝色皮革书衣随便套在一本文库本上,假装那本是大辅的书,让女儿找到。
这个东西就是必须这样小心翼翼隐藏。
栞子靠近窗边书架,抽出白色书封的文库本。
新潮文库《我的书-二○一○年的纪录-》。这本书主打「你所创作、世上独一无二的书」的标语每年发行。除了每一页都有日期和星期之外,正文空间全是白纸。
这是可以写日记也可以当作手帖使用的「书」。与其他新潮文库书籍的外型相同,还附有胭脂色的书籤绳。
翻看这本书的内容。整本书直到中段部份还没有写上任何文字。进入八月左右,才开始出现大辅以别具特色的字迹密密麻麻编织的文章。文章一直延续到书的最后。
八月前半的书页经常出现《漱石全集.新书版》这个书名。往下翻阅就会陆续出现其他书名──《拾穗.圣安徒生》、《晚年》、《Cracra日记》、《名言随笔》等。
这是大辅开始在文现里亚古书堂工作那一年的纪录。
栞子婚后才听说他把店里发生的事情都写在这个《我的书》里。工作的事情、与栞子的事──写得最详细的就是发生在店里、与旧书相关的事件始末。
也就是「文现里亚古书堂的事件手帖」。
有些像日记一样每天写,也有些是事后回顾才一口气写完。现在也是,只要突然想起什么内容或有了新的想法,大辅就会趁着工作空档提笔撰写。书里也有不少条列写下的内容与片段记述。他本人似乎计画着总有一天要好好将这些内容连接成完整的文章。
大辅没有阻止过,不过栞子在此之前几乎不曾打开这本《我的书》;因为书中针对栞子的部份,他就写得特别用心,太丢脸了所以读不下去。
我开始称呼她栞子小姐,是在这一切纷纷扰扰开始的时候。所以接下来在这本纪录中,我也会这样称呼。
这句话突然映入眼帘,栞子立刻把书合上。额头上莫名渗出汗水。那个人为什么要写得那么诚实。
不过,好喜欢。
不管怎么说这本书都不能被其他人看到。先不提内容有自己幼稚的恋爱过程,更重要的是充满了许多人的秘密。最好别让我们夫妻之外的其他人知道。
今后也要更加严厉地提醒大辅好好注意,别再把书随手放在某处就忘了。她也担心这书会被扉子看到、翻阅。
再不回到车上,女儿会起疑。
栞子把书收进包包里,离开五浦食堂,匆匆前往扉子等待的停车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