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宅邸的门扉只需稍微用力推,便发出「嘎吱」声响,迎接不速之客的到来。
这栋宅邸异常地宽广。天窗紧闭,四周一片暗沉并散发出老旧乾燥木材的味道。
角鸮四处环顾周边,然后开始爬上嘎吱作响的阶梯。
角鸮触摸阶梯的扶手才发现,指尖没沾上一点尘埃。虽然宅邸内部阴暗,不过似乎并非只是任凭其腐朽下去的那般老旧。
角鸮爬上了阶梯顶层。在长长的走廊底端,有扇门扉稍微开着。从该处透出的光线非常明亮,彷彿受到吸引一般的角鸮打开了门扉。
「哇啊……」
角鸮被其中的光景给震慑住。
大型的窗户敞开着,射入的光线简直和夜之森毫不相称般的明亮。
这道光线照出了直立挂在墙壁上,极为巨大的绘画。这幅画以绿色和蓝色为基调,描绘的是这座夜之森的样貌。这幅画绝非写实画作,但是一眼就能看出画的是什么,堪称是一幅名画。一幅接着一幅,皆为巨大而美丽的绘画。
(就是这个!)
彷彿从神那里得到启示一般,角鸮突然明白了。
原来猫头鹰刚才在凝视的,就是这些画。
多么美的画啊!多么庄严,多么无穷无尽的寂静啊!猫头鹰眼中所见的世界,是多么地美丽。即使是角鸮,也不是没有看过足以被称呼为名画的绘画。虽然角鸮并没有近距离观赏过那些画,但是因为角鸮之前所在的「村子」是盗贼的村落,因此在抢夺来的物品之中,不乏能称得上是名画的商品。
然而这里的这些画和其他所有的画都不相同,比任何画都美丽。不知道这些画用了什么样的颜料,画的表面泛着奇妙的光泽,简直就像其中的景色本身都有生命一般。
角鸮忍不住伸出了手。
就在她要触碰其中一幅画的那一瞬间──
「别碰!」
这句话的本身就像是利刃一般,彷彿将角鸮的身体劈成四分五裂。角鸮颤抖着肩膀,回头望去。
站在那里的是猫头鹰。
「啊……」
「你在做什么?」
很显然地,他的话里确实充满愤怒的情绪。
角鸮的背脊忍不住地战慄。她感受到的是本能所产生的恐惧,是打从出娘胎之前就知道的东西。
然而角鸮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好惧怕的。
「画……很美。」
角鸮只说了这么一句。即使猫头鹰在生气,她想,那也无所谓。
如果猫头鹰能杀了她并且吃掉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猫头鹰无声无息地走向角鸮。然后,他的手伸了出来,攫住角鸮的头部。
(如果要死掉的话,不留下任何形迹才好。)
角鸮闭上了眼睛。没有临死之前走马灯的迴转,只是像堕入黑暗之中一般,角鸮轻轻地任凭意识远去。
感受到身体的重量,角鸮百般困难地张开了眼睑。不知是因为感受到重量才醒了过来,亦或是因为醒了之后才感受到重量。待角鸮睁开眼睛,原来是巨大身躯的库罗正凑近过来瞧着角鸮。角鸮和拥抱着她的库罗,两者四目相视。在他背后绵延的依旧是深绿色的森林,而不是猫头鹰的宅邸。
「角鸮,你醒了吗?」
「是库罗吗?」
角鸮伸出了手,抚弄库罗触感光滑的头角。
「我还活着吗?」
「似乎如此。」
「猫头鹰又没有把我吃掉吗?」
「……似乎如此。」
角鸮咬了咬唇──又没有成功。在她感到悔恨与痛苦交加的同时,却也觉得不单单只是这样。
挺起了身体,角鸮紧贴地面坐了下来。
「库罗,我看到了猫头鹰的画喔!」
「是吗。」
「真的很美。」
「是吗。」
是的,那些画真的美极了。简直就像没有比那些画更美的东西一般,真的是很美的画。
「……夜之王的绘画中最美丽的,其实是使用红色颜料的画作。」
库罗难得表现出踌躇不决的举动,如此说道。
「红色?可是,那些画里都没有红色呀。」
角鸮对那一幅幅的画记忆鲜明,画中皆是美丽的绿色与蓝色。在每分每秒变化多端的森林样貌中,角鸮想起没有夕阳西下的颜色。库罗点点头说道:
「……嗯,在这座森林里无法取得红色的颜料。夜之王所使用的颜料很特殊,有种种魔力包含在内。因此才会显得如此美丽,才会有如此的力量。」
库罗像歌诵一般说出这些话。
「然而,对魔物而言,取得红色颜料实属不易。」
「很难吗?为什么?」
库罗并没有说红色颜料不存在,他是说不容易取得。角鸮很想知道何以如此,便问了库罗。
「角鸮啊,你可知道被称做炼花的花朵?」
「炼花?」
「即是被称做炼狱之花,群生在森林深处,如血一般火红的花朵。花朵的根部可以调製出无比美好的红色颜料。」
「既然在森林里的话,为什么不去採集呢?」
角鸮歪着头问道。
「因为炼花的花粉对魔物而言是剧毒。」
「毒?」
「对,是毒。因此魔物不得靠近炼花之群生地带。在人类的城镇里,都传言炼花可以作为强力的驱魔用具。但讽刺的是,为了驱除魔物,却必须走入魔物群聚的森林深处。」
角鸮仔细玩味了库罗所说的话。她稍作思考之后,站了起来扑向库罗。
「库罗!我去好了,我要去采炼花!」
猫头鹰想要炼狱之花,却无法前去採取。角鸮不是魔物,因此,能够去採集炼花。
我能帮上他的忙──只要这么一想,她的心便雀跃不已。
「我去采炼花了喔!我要去採回来!」
库罗听了角鸮说的话,稍微向后退了几步。这个动作之于人类,就好比人们皱起眉头一般。
「不过角鸮,炼花生长之处对前去的人类而言,乃危险之地。」
「嗯,没关係呀。什么都好,告诉我嘛。」
角鸮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前往炼花生长的地带。她用小小的拳头咚咚地敲打着库罗硬梆梆的身躯,赖着他要他告诉自己炼花生长的场所到底在哪里?
──我能为那美丽的夜之王帮上一些忙。
只要这么一想,角鸮的内心便感到欢欣鼓舞。
虽然角鸮从来没有想过要为某个人做些什么。但是,如果是为了猫头鹰,角鸮觉得似乎无论是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角鸮用手背擦了擦流下来的汗水。
「嗯……」
角鸮伸出了颤抖着的纤细手腕,抓住了头上的岩石。她听说只要爬上小山崖,便是炼花的群生地带了。库罗虽然告诉她,要登上山崖,她手臂肌肉的力量根本就不够,但是角鸮却把他的话当作是耳边风。离开库罗已经过了许久,角鸮一个人来到了森林深处,炼花群生的洞窟。
角鸮用指尖奋力攀爬,她的指甲剥落,渗出血来。
然而,幸好她的身体纤细轻巧。她沿着从崖壁之间突出的树木与岩石,总算是攀爬到洞窟的所在处。
角鸮甚至连喘口气、调匀她急促的呼吸都等不及似的,蹒跚地赶着往森林深处前进。
在洞窟的尽头,一个广阔空旷的场所,炼花正绽放着。
头上的洞窟缝隙间射入光线。然而即使是在黑暗之中,都能分辨出那美丽的硃红色。
角鸮缓缓地跪在那些花朵的根部,脸庞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听好了,角鸮。』
库罗彷彿将话语咀嚼着含在嘴里一般说着:
『听好了,角鸮。炼狱之花是血之花。花朵容易枯萎、容易褪色。若一开始不从根部挖掘,会立刻枯萎。』
角鸮拿起附近的树枝,一边徒手以指甲、另一只手握着树枝开始挖掘土壤。库罗说过,只要带一株回来就可以了。他说过这种红色的颜料就是这么地抢眼。
角鸮将乾涸的土壤挖掘翻鬆,让根部裸露了出来,并从隔壁一株炼花摘取了一片细而坚硬的叶片。
『此乃最为必要之事。』
她拿着叶片的尖端,再用另一支手握住叶片。
「……呜!」
屏住了气,角鸮一口气将叶片从手中抽了出来。
她觉得手上似乎有皮肤裂开来的声音。那是轻微的摩擦声响,必然是幻听罢了。
角鸮的手掌因叶子的边缘而皮开肉绽,惨不忍睹;并且在土壤上滴下了几滴鲜红的血。角鸮故意将指甲深入该处,让伤口加大。太阳穴上流下好几道汗水,这些汗水和疲劳无关,想必是因为疼痛吧。
接着她将掘出的炼花温柔地从土壤中拔出,拂去根部所带着的泥土后,将白色的根部用满是鲜血的手握住。
『这是最重要的一点。要避免炼花的根部枯萎并将它带走,需要赤红的鲜血。角鸮,你必须自伤身体,让炼花吸取你的血才行。』
库罗问角鸮是否能做得到。
角鸮回答库罗,完全没有问题。
「嘿嘿~」
拿到手的炼花吸取角鸮的血,感觉上似乎生意盎然,更增添了几分红艳。看着这样的花朵,角鸮高兴了起来,怜爱地拥抱住炼花。虽然库罗说只要根部就行了,但是角鸮觉得,经过千辛万苦掘出的花朵,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是否要带小刀?』
临别之际,库罗如此问过角鸮。他建议带着小刀去,做什么应该都会比较便利。但是角鸮摇了摇头。
「我啊~是讨厌小刀的喔~」
角鸮又喃喃地小声嘟哝了一句,站了起来。虽然脚步稍稍蹒跚,但是她想,炼花已经到手了,所以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比起来时的路上,心里轻鬆得多了。
角鸮缓慢地爬下山崖。因为一只手上拿着花朵,她走得相当艰辛。
她的心思放在手上的那朵炼花上,结果脚下的石头突然坍崩。
「呀!」
在角鸮想着要掉下去了的那一瞬间,传来钝重而低沉的声音。
「呀啊!」
角鸮的手腕和肩膀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彷彿无意识被挤压出来似地尖叫出声。只觉得脚下浮在半空中。不过,角鸮之所以没有掉落下去,是因为两只手腕上的锁链钩在坚硬的树枝上的缘故。由于剧烈的疼痛,角鸮的意识逐渐远去。
然而,角鸮又再一次地咬紧牙关,心中想着唯有这株炼花,说什么也绝不能放手,用左手紧紧握着炼花。从手掌浮现的鲜血,流过手腕舔舐角鸮满是伤痕的肌肤。
「~~!」
这点痛楚说起来应该是不算什么。角鸮再一次只用她的感觉来寻找能够立足之处,调整了姿势。
角鸮历经千辛万苦地攀爬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只见擦伤成一片通红的两只手腕渗着血。
「……嘿嘿。」
角鸮轻声笑着。心想,但也总算是从山崖爬下来了,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然后用小跑步沿着原路前进,她突然觉得很不可思议。
(好奇怪。)
角鸮踏过草叶以及树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