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在王妃的国葬结束,剑之圣女迎接世代交替后,随即发生的事。
事情发生在往王城的乡间道路上。当天晴空万里,简直就像是牧歌中的景象。
「你想不想获得自由?」
由于碰上倒霉的车祸,少年有机会从毁损的马车中牵起美丽少女的手。
接着少年问道:
「嗨,现在的你就像这样被关在笼子里。对了,你想不想获得自由呢?」
少女笑了。她扭曲着嘴唇,彷彿在嘲笑路过而来救助她的少年无知、不知迴避;她露出的笑容,不该是身为圣剑的巫女所应有的笑法。
「如果真的有办法,那我老早就获得自由了。」
对于她的回答,安•多克先是惊讶不已,之后笑了──并点了点头。
这是他们唯一一次的邂逅。
那是一剎那之间的事;他的温柔善良清楚地看见了未来,而她的坚强拉近了未来。
+
连接王城与神殿的石板地走廊上,有个身影製造出脚步声响,笔直前进。
「退开!」
在她的一声喝令之下,守在门前的士兵们纷纷退避;接着她打开了那扇门,并且毫不迟疑地在只有魔法阵微微发光的房间里,跨步向前。
「欧……欧莉叶特夫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聚集的魔法师们一片嘈杂声中,欧莉叶特拉开她响亮的嗓子说道。不知她是否没有得到充足的休息,她的头髮都鬆开了,脸上凈是疲惫的神色。但是唯独她那黑色眼眸的光芒仍旧强而有力。
「说!是谁开始干这种低级趣味的勾当?」
「这是国王的命令。」
庄严肃穆地回答她的,原来是利贝尔。
「利贝尔先生!难道连你也加入这种低级趣味的魔法?」
「我们只是遵从国王的命令罢了。」
「不管怎么样,请停止!立刻停止进行这种低级趣味的偷窥!」
欧莉叶特跨步迈向魔法阵的中心,原本在那里的几名魔法师们显得动摇不安。在这个国家里,圣骑士安•多克和圣剑的巫女欧莉叶特,除了他们与生俱来的身分之外,还被赋与了特权。关于国政,他们的发言有时甚至比国王身边大臣的意见更具有影响力。
在这个场合,能够和欧莉叶特平起平坐说话的,唯有统率魔法师团的利贝尔罢了。
「请停下您的脚步,欧莉叶特夫人!魔法依然在施行之中。如果不按照步骤停止魔法,将会对角鸮小姐的玉体有何等的反作用降临?以您所接受的教育,应该不至于不明白吧!」
利贝尔制止欧莉叶特的声音虽然沙哑,然而令人感到十足的威严。欧莉叶特的指尖停了下来。
欧莉叶特原本想触摸的,是一面巨大的水镜。
「欧莉叶特夫人……请多谅解。我们尚且身负作为呼唤起记忆者的责任……」
「如果有人擅自闯入你自己的记忆中,你还能默不作声吗!」
欧莉叶特质问道。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泛着泪水。
「……请谅解。这也是为了……国家……」
利贝尔深深地垂下头来。
「请出去吧。」
欧莉叶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着门说︰
「以下的事情,由我负责看守到最后。如果不想触怒我的丈夫,立刻从这个房间出去!」
魔法师们无法违背欧莉叶特所说的话,每个人都向欧莉叶特深深地垂下头一鞠躬之后,离开了房间。
留下来的欧莉叶特揽着水镜,往里面瞧。
欧莉叶特会奔向此处是有理由的。角鸮突然乱闹了起来,无法让她听话──从这样的角鸮身上,她感受到了微弱的魔力气息。欧莉叶特在神殿学习了一流的魔法,而且具有出类拔萃的才能;正因如此,她才能发觉这件事情。
──角鸮的记忆,不知道在哪里「正被偷窥解读着」。
其中像万花筒一般变换不已的景象,就是角鸮原原本本的记忆。
欧莉叶特抿住了嘴唇,看守着这些情景。
──即使其中有任何的景象,我一定要全盘接纳。
她想,为了爱角鸮,这就是她现在所必须做的。
听说角鸮恢複了记忆,安•多克又赶到城里。
他打开房间的门扉,首先听到的是角鸮彷彿临终前痛苦的惨叫声。
「猫头鹰在哪里?」
角鸮上前揪住围在周围的僕役们,口中如此喊叫道︰
「猫头鹰……你们把猫头鹰怎么样了,把他带到哪里去了!」
安•多克见到角鸮怒气沖沖的样子,不禁停下了脚步。角鸮瞪大了眼睛、披头散髮乱闹的模样,简直就像野兽一样。
「不要,不要啊!还我,把猫头鹰还我!」
角鸮彷彿完全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她只知道要寻找着叫「猫头鹰」的某人,不停地吼叫、乱闹。
『恢複了记忆的角鸮,也许就不再是我们所认识的角鸮了。』
安•多克曾说过这句话──角鸮是否已经渡过记忆之河,到达我们所陌生的彼岸了呢?一瞬之间,这样的念头缠绕着安•多克。
「角鸮!」
安•多克拉开嗓子喊道。
儘管如此,至今为止虽然短暂,但他们确实一起生活过那段日子。在这些日子里,角鸮的的确确是洋溢着微笑,应该感受到了幸福的滋味。
抱着一线希望,他呼叫了角鸮的名字。
剎那之间,角鸮的动作停止了。被咬、被指甲抓的僕役们,一见到安•多克身影,脸上的表情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
「角鸮,你放心。没有什么事好怕的。」
安•多克缓缓地靠过来,儘可能用平静的声音说道。就像是在怜悯一只受伤的野兽。
角鸮愣愣地盯着安•多克,然后缓慢地眨了两、三次眼睛。
她的脸庞一瞬间闪闪生辉,表情千变万化。像是哀伤,像是喜悦,又像是痛苦;并且像是还未决定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似的,扭曲了脸。
「……安、迪。」
「嗯?什么事?」
安•多克的手缓缓地轻触角鸮的头髮,就在这一瞬间──发出了令人感到痛快的声音,安•多克的手被拂了开来。
「!」
安•多克惊讶得瞠目结舌。
角鸮仰望安•多克,从正面瞪着他的眼睛。她的眼里展现出明确的意志;即使不是憎恨,却也如同悔恨以及痛苦交加一般。
「出去。」
角鸮清楚地说道。
「出去吧,安•多克。」
「角鸮……」
「出去呀!无论是谁,大家都出去!」
角鸮如此要求他们;她这时的表情的确是安•多克所不认识的角鸮。安•多克所熟悉的角鸮总是像在作梦,表情凈是天真无邪的微笑,以及坦率的惊讶。
原来这个少女能做出如此强悍的表情啊,他想。
「角鸮……你一个人不要紧吗?」
儘管如此,他还是询问角鸮。角鸮紧紧地咬住了嘴唇,握住拳头低下头。
「求求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我们出去就是了。」
安•多克温柔体谅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让周围所有的僕役退下。最后走出房间的安•多克只回过一次头,对着只身伫立在房间中央的角鸮说道:
「不过,角鸮你绝对不要忘记。」
无论你处在什么样的记忆,或什么样的世界之中……
「我们都爱你。」
不要忘记啊。
角鸮听到他说这句话,用双手覆盖着脸庞,用力地摇了摇头。也不知她这样做,是否因为想要甩开和安•多克他们在一起的回忆,或者──
房门轻轻地关上了。
门一关上,角鸮便彷彿崩倒似地窝在床上,然后小声地喃喃自语:
「……我也喜欢你们呀,安迪。」
啊,就是这个,她想。
这热热的水滴,就是眼泪啊。
「但是,我绝不原谅你。」
虽然爱你,但绝不能原谅。
「……你烧掉了猫头鹰的画,我绝对……不原谅你!」
猫头鹰你到底在哪里呢?
角鸮喃喃自语,只因想着猫头鹰而哭泣。
当天晚上,角鸮在床沿点了一盏油灯,坐在床上。虽然送来了餐点,她却没有胃口,仅仅只喝了一口水。
角鸮作了一番思考,她想了又想。角鸮活到现在都没有用脑袋好好思考过。然而,为了猫头鹰,也为了自己,她作了思考。到底自己应该做什么。
她在床上端坐了起来,并且将眼泪擦乾。因为她想,她不能以哭泣过的脸见人。
然后,她清楚地说:
「库罗,出来吧。」
她等了几秒钟,却毫无反应。
但是角鸮毫不怀疑。
「库罗……!」
她只呼唤了这个名字。
碰!只听见小小的一声,眼前似乎有火焰摇曳,小小的库罗出现了。
库罗和在森林里看过的任何一种样子都不相同,因为半透明的关係而显得存在感稀薄。然而,他用上面的右手搔了搔脸颊的动作,确实是库罗的招牌动作。
「……好久不见。」
角鸮眼里泛着些许泪水说道。
「……真没想到我们还能再会啊,角鸮。」
震动耳膜的确实是库罗的声音。
「为什么?」
角鸮用颤抖的声音问库罗。
库罗淡淡地做了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