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贝儿库特,Su-47的阿尼玛。
俄罗斯还有另外其他两架阿尼玛,但我的出身却与她们相当不同。
这话怎么说?
是的,我并非为了和「灾」进行空战而製作出来的阿尼玛。不会战斗的子体,包括迎击战、护卫战或侵略战在内都完全不会的战斗机。
这么说很难理解吧,我稍微依序说明一下。
反「灾」战开始的几个月后,俄罗斯的科学家们进行了一项模拟。以实战的击落比为基础,计算出究竟要準备多少的战力才能完全驱逐「灾」并赢得这场战争。
得出的结论就像笑话一样。
即使将「灾」的战力评估为最低水平——我想,就假设和自卫队一样是三百架吧,要使其全灭就需要一万架的作战机,或者三十架以上的子体才行。考虑到俄罗斯拥有的战斗机只有一千架的程度,相信就能了解这个数字有多么荒唐了。换句话说,倘若单纯以战力差来看,俄罗斯等于已经输了。军人和政治家们受到了多么大的冲击自然也就不用说,于是他们开始思考有别于战力充足的其他全新胜利方式。
然后得出了结论。
以空战以外的手段来对抗「灾」。
他们将目光放在继承自前苏联的庞大核武战力。由于政治及人道意识的高涨而无法在实战中使用的大规模毁灭性武器,他们考虑是否能将其用于反「灾」战。
的确,只要将整个战斗空域摧毁的话,有无EPCM的妨碍都无所谓了。即使他们的干扰能瘫痪电子和人类的视觉,但不可能连火焰和暴风都挡得住。若能逐一朝着密集的编队发射核武,这样一来对方还未发挥高机动性能就会遭到歼灭了。
但问题是,要如何让「灾」聚集起来。
敌人也不是笨蛋,不可能乖乖等着核子飞弹抵达。即使能顺利命中目标,仅有三架或四架的战果就毫无意义了。必须是一百架、两百架,可以的话甚至是将「灾」的所有战力都集中在危害半径里,然再后引爆弹头,科学家们的兴趣于是转移到了这一点。
至此应该明白了吧。
我就是被洒出的饵,用来将「灾」引诱至爆炸中心的诱饵。
<诱蛾灯>计画——科学家是这么称呼的。
研究的结果,得知「灾」的EPCM至少具备了两种作用,一是目前已知的电波及感觉妨碍手段,另一种则是「灾」彼此间的信号。儘管未能掌握其中代表的详细意义,但可知道「灾」是根据其型态来组织编队、散开,或者进行协调。那么,发出任意的EPCM型式的话是否能吸引他们呢?可以将其引导致目的空域吗?研究团队存在这样的想法。仅凭人类的机械当然无法发出EPCM,不过阿尼玛是利用「灾」的核心製成,若将平常调整为压抑状态的EPCM反过来以高功率释放,产生出预期中型态的话将会如何呢?
研究进行得出奇顺利。包括我在内选出了三架测试机,用来测试核心的适应度和EPCM的调整。其中两架很快就因事故及核心的排斥反应而遭到废弃,而我——Su-47则持续呈现出良好的成果。
某种层面来说,进展或许比普通的阿尼玛开发要更快,但其成果却带来了完全相反的待遇。我一方面以反「灾」战的主力兵器姿态华丽登场,另一方面却连研究内容都持续被严格保密中。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是的,八代通先生说得没错。因为这个<诱蛾灯>只要换个方式使用,就可成为攻击他国的武器。假如将我送入假想敌国家里然后EPCM全开吸引「灾」前来呢?或者我和「灾」一起在主要的贸易路线上飞来飞去呢?结果想必将会是毁灭性的吧。就好比招来了洪水一般,中小国自然不用说,甚至连大国也可能会蒙受惨重的损失。
正因为如此,俄罗斯政府持续隐瞒我的存在,因为一旦曝光就不知会遭受国际上多么严重的谴责。更糟糕的话,欧盟和美国或许也会派出相同机能的阿尼玛也说不定。没错,就跟冷战时期一样,先发制人,在被摧毁之前先摧毁对手。
结果,我就变成了「不存在的阿尼玛」。
平时被控制在研究设施的地下深处,名字也被从军方的装备清单上剔除,一旦决定要使用,就会和「灾」一起吞噬于核武的火焰中。我这个阿尼玛不为任何人所知,静待着研究的结束。
是的,原本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有一位名叫雅利克的科学家,在研究团队当中属于很年轻,但似乎是相当重要的成员。
从我懂事起他就陪在我的身边,教会了懵懂的我许多事情,音乐、历史、电影,还有存在于大海和天空之间的无数事件。
『你是希望。』
雅利克这么说过。
『只要持续发展从你身上获得的技术,总有一天我们或许就能和「灾」交谈了。这样一来,像<诱蛾灯>这种野蛮的计画也就没必要存在了。因为我们可以询问他们的想法,寻找出彼此的妥协点。』
他述说着这番光明的未来,同时还带我出去外面。儘管机会极其稀少,时间真的非常短暂,却让我得以漫步在设施以外的地方。
待我发现他的立场愈来愈尴尬,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因为他试图改变计画的方针,尝试拖延测试,还有向高层提出异议。
真相至今依旧不明,或许上述的这些都是主因吧。
彷彿在证实这些真假难辨的谣言,他逐渐被排除在计画之外。与我接触的机会也变少,就连在设施里见到的机会也变得少之又少。
他该不会就这样被调到其他的项目吧。在怀着这种想法的某一天,他突然前来造访我,由于并未事先联络或徵询意向所以让我吓了一下。况且当天也还安排了其他的检查,与雅利克见面的可能性根本为零。
『跟我走。』
他这么压低了声音。
我们穿过昏暗的走廊抵达了子体的机库。我按照他的指示在驾驶舱里执行直接连接,并接受某种处理,如今我终于能想像那是什么了。是的,就是记忆的封印措施,以及EPCM的无效化处置。
『这样一来,你也是个普通的阿尼玛了。』
周围变得吵闹起来。在警报响起,来自各处的脚步声逼近当中,他对我投以微笑:
『<诱蛾灯>这种荒唐的兵器已经不存在了。Su-47-ANM贝儿库特将以普通战斗机的身分活下去。然后希望有一天,你能用自己的力量与「灾」对话,询问他们渴望的究竟是什么,知道了吗?』
盘问的声音传来,卫兵举起了枪,雅利克强行关闭了座舱罩。
『好了,去吧!我已经输入了飞行路线。你自由了!』
机体搬运用的电梯开始启动,机体的发动机遵照默认的程序点火,所有的飞行控制面作动。轰隆声盖过周围的声音,填满了我的意识。
最后见到的景象是领带随风飘扬,整个人仰望这边的雅利克。他在笑,带着彷彿完成了一切的满足表情,丝毫不在意身后跑来的卫兵。
待下次回过神来,我已经飞在天上了,不顾一切地飞行于云海上方,在月光的照耀下挟带着排气火焰一边撕裂黑夜。
失去了以前的记忆,流亡成了我唯一的目的,往东前进,逃离俄罗斯的领空。为此,我甩开追兵不断地飞行。
遇见你们独飞的各位,则是在这之后的事情。
我的叙述就到这里。
*
技本办公大楼,小松基地
八月二十七日下午八点十分
漫长的故事结束后,沉默降临。
包括法多姆和格里芬都愣住了。所有人屏住呼吸,全身一动也不动,大家都因为意料之外的内容而变得哑然无语。
一分钟,或者两分钟。过了好一会儿,八代通取出了手机终端。他叫出图片文件后放在贝儿库特的面前。
「你说的雅利克就是这个人吗?」
那是个短髮的青年,解析度不高,但看得出是白人特有的深轮廓脸庞,贝儿库特盯着画面,然后点头。
八代通叹了一口气。慧从一旁再次确认图片,怎么回事?总觉得在哪里看过的样子,而且是最近才刚见过的。唔,怎么可能,自己应该没有机会和俄罗斯人科学家碰面才是。
「这是谁呢?」
「雅罗斯拉夫·金兹伯格,阿尼玛『贝儿库特』的开发者。嗯,按照刚才的叙述,或许称为<诱蛾灯>计画的核心人物比较恰当吧。」
说到这里,八代通望向贝儿库特,其眼中不带任何感情。
「我并不打算瞒你,他已经死了,就在你流亡的那一天。」
「是这样……吗?」
或许是隐约猜到了,贝儿库特的脸上并未出现震惊,她露出微弱的笑容:
「谢谢您对我据实以告。这样一来,我似乎终于可以整好顿自己的心情了,因为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
八代通将终端收进胸前口袋里,采出身子说了一句:「那么——」
「来整理一下状况吧。根据刚才的描述,我们都已经知道贝儿库特的身分,还有俄罗斯政府不承认她存在的理由。如今剩下一个问题,贝儿库特为何还能够吸引『灾』前来。」
法多姆插嘴道:
「因为金兹伯格先生的背叛,她身为<诱蛾灯>的机能已经被无效化,EPCM的输出应该处于停止状态。然而贝儿库特却在小松继续扮演她原本的角色,我们现在要探讨其原因对吧?」
八代通点点头:
「嗯,我大致可以猜想得出来。原因极为单纯,假如再多一些时间準备的话,相信绝对不会犯下这种错误吧。」
「?究竟怎么回事呢?」
「就是记忆的封印措施。针对贝儿库特原本的<诱蛾灯>机能,这个家伙大概连其中的安全装置都关闭了。强行调整输出的结果或许导致了她变得更为不稳定,所以才会无视于本人的意志而产生不规律的EPCM,呈现出效果期间和範围都乱七八糟的波形。」
啊——慧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这么一来,一切都能够解释得通了。奥尻岛外海、韩国领海周边,还有小松市内分别观测到零星EPCM的理由,并非时常而是断断续续产生导引波的原因。
原来讯号来源已经损坏了吗?难怪当事人都毫无自觉,周围的观测也追溯不到来源。若输出功率如预设那样,应该就能早点发现才对。原本用来保护贝儿库特的措施却产生了重複和冲突,引发了意料之外的状况。
「可以修正吗?」
八代通扭扭脖子: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老实说根本无法估计要耗费多少工夫,出动所有职员分析现有系统并找出问题所在处……起码也要花上一个月吧。」
「一个月。」
「这还是很乐观的预估了,运气不好的话或许又会被其他的保护措施阻挡,这样一来就只能去拜託俄罗斯军方了。」
「可是——」
毕竟能办得到对吧?正要这么追问时,操作手踩着急促的脚步声沖了进来,对方脸色铁青地摆动肩膀喘着气:
「室长,有紧急情况。」
「这次到底又是什么了?」
非常明显的不耐烦表情。操作手转而窥探这边,大概是因为机密的缘故而犹豫是否要直接说下去,但八代通却嗤之以鼻道:「无妨。」
「是紧急情况对吧,赶快说明。怎么,难道是『灾』瞬间移动到东京上空了吗?」
操作手递出了一叠列印的数据:
「是内调的卫星情报中心发来的。内容似乎已经送到了市谷,但好像同时指示过要顺便发给我们共享。」
八代通板着脸翻阅资料,在看了大约五页之后,他睁大双眼厉声叫道:「喂!」
「这种情报怎么现在才出炉?资料不是会定期回报吗?」
「他……他们好像怀疑是卫星出错。那个,因为观测结果太难以置信了。」
「一群蠢货!」
格里芬猛然缩了一下肩膀。这种直截了当的骂人方式实在很罕见,平时那种挖苦别人的风格已经蕩然无存。大概是真的怒不可遏,又或者是——
「怎……怎么了吗?」
儘管觉得不适合发问,慧还是这么问道。八代通直接将资料递来,是中国大陆的俯瞰照片, 从云缝间可以见到沙子色的大地,其中的一部分显得光彩夺目,体积庞大且相当长,直径大约有十几公里。是光的反射?不,不对,查看摄影日期较新的资料后,发现这些光正在往沿岸移动,保持同样的形状,一边与周围的细小光点持续聚集中。
莫非——
「那是『灾』,位于大陆东部的『灾』正朝向这边而来。不知道是一千架还是两千架,总之这种阵仗比起全世界的战斗机数量还要多。至今空袭小松的那些,不过是当中急性子的百分之几罢了。」
「开……开玩笑的吧?」
「或许是大家都这么认为,所以才没有人提出报告吧。不过你必须承认,这就是现实,我们将遭受『灾』的大军攻击。」
砰——桌子被人拍响。
法多姆将一手抵在桌面上,她用极为凌厉的表情逼近八代通:
「结论很明显了,现在立刻将贝儿库特报废吧。倘若可以的话把她转移到小松以外的地方,情势刻不容缓,必须儘快準备——」
格里芬出声打断:「等一下。」她有些慌张地开口:
「刚才说,贝儿库特的EPCM只要经过处理就会停止——」
「你以为这要花多少时间!」
强烈的目光让格里芬整个人为之一缩。法多姆拿起资料:
「从这些照片看来,『灾』用不了两天就会跨越日本海,首当其冲的就是日本。听好,灭亡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了喔,现在可没有时间让你宣扬廉价的博爱主义了!」
「可……可是就算报废了贝儿库特,难道就能保证『灾』停止行动吗?」
慧下意识插嘴道。
「那些家伙已经出动了对吧,即使导引信号中断,目的地还是不会改变的不是吗?」
或许是没想到这个问题,法多姆顿时闭上嘴巴,她移开视线喃喃道:「这个——」
「这样的话就只能进一步放弃小松,无论如何,绝对没有乖乖等待敌来袭这个选项。为了不造成恐慌,必须儘早下达避难指示才行——」
「没有这个必要。」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了白色少女,贝儿库特平静地微笑着:
「既然『灾』的目标是我,只要我移动的话就没事了。利用没有武装的空机飞渡就可以飞行数千公里,待移动到中国大陆之后吸引『灾』前来然后被击落,这样一来一切就结束了,并没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唔,这个,你——」
岂不是在自杀吗?被数不清的敌机包围,机翼和机身都被咬破,化唯一团火焰缓缓下坠。
「慧先生、JAS39D。」
贝儿库特不改笑容地转过身来。
「谢谢你们为我说话。但慧先生不是说过吗?倘若我是人类之敌,就会负起责任将我杀死。结论出炉了,我是灾厄,而且还偏离的当初了设计意图而变得无法控制。」
「不对。」
慧反射性否定道,他重重地摇头,紧握起拳头。
内心深处涌现的这股冲动就连自己也为之惊讶,心中产生了调整作业前所不存在的义务感。
「你……并不是人类之敌,也不是灾厄,只是被赋予的角色过于异常罢了。其证据就是你有好几次想要帮上我们的忙,敌人会做这种事吗?灾厄会试图掩护我们吗?」
「可……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