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充满了意外。
一个十五岁的孩子若是这么说,或许认为很狂妄。但回顾这一年来所经历的事情,鸣谷慧觉得这样的形容绝不夸张。
例如——没错过着普通的生活,眼前并不会突然坠落一架鲜红的战斗机;不会有桃红色头髮的女孩子夺走自初吻,更不用说跟那个女孩一起展开空战。
说得更琐碎一点,突然移居小松与和明华同居都在意料之外。在一年前,自己能否预料得到呢?那样的明华竟然会穿上水手服,过着高中生活,还对自己露出哭泣和呕气的表情(就是那个可怕的大姊头!) 。没错,人生就是如此充满了骜奇。
不过。
即使如此 。
(这种意外我是敬谢不敏。)
慧怀着黯淡的心情转动目光。
老旧的仓库里充斥着香烟的烟雾,长相兇恶的男人们投来危险的目光。有的人彷佛在威胁一般,使小刀闪现光芒;有的人不耐烦地不断咂舌。气氛沉重,强烈的压力和紧张让自己就快窒息,但却又无法逃出去。双手被绑在背后,并被迫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旁的格里芬也是一样。儘管她和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却传来强烈的焦躁感。搞砸了、糟糕、怎么办?——这种表情。
什么怎么办。
说真的,快想点办法啊!
视线的尽头处有堆积如山的黑亮金属。长长延伸的枪身、弯曲的弹匣及小巧的铁制菠萝。
是武器。
他们撞见了走私品的交易现场。
为什么?我才想问呢。仅仅一个小时前,自己跟格里芬还愉快地漫步在金泽的街上。不同于小松的喧嚣和热闹,无秩序却华美的气氛令慧感到雀跃。洒落的太阳、一望无际的蓝天、林立的大楼群和摊贩的香气。
还以为这将会是最棒的一天。
他不否认实际上心情很飘飘然。
难道就因为这样吗?是放鬆警戒后,使得察觉危机的能力变得迟钝?抑或是忘了自己的搭档有多么不谙世事?
瞎嚓!
硬物声响起,眼前的男人晃动手枪。背后有许多人的气息正在逼近。
(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惠重複着不知是第几次的疑问。
数小时前的光景在空洞的意识里苏醒过来。
抵达JR金泽车站的时间为上午十一点。从小松车站搭乘在来线,约花费四十分钟。走出长长的月台,穿过有股近未来感的大厅后,北陆三县最大的街景出现在眼前。
贴有宽大地砖的站前广场、塞满圆环的车阵、耸立于行道树另一端的玻璃帷幕高楼建筑。儘管听说闹区是在东侧出口,但西侧出口也相当热闹。或许是来自大陆的难民急遽增加之故,可以见到好几处正在建造的大楼和住宅。此起彼落的话语也是北京话或英语等等,各式各样的语言。一瞬间就快忘记自己在日本了,感觉像造访了香港或上海的城市。
「喔 ~」
头戴鸭舌帽的少女瞪圆双眼,一转动脖子,斗篷罩衫的下襬就跟着晃动。她张着小嘴,好奇地环视四周,然后撑大鼻孔,深深吸了一口气。
「好多人。」
「不要一直东张西望啦,格里芬。太显眼了。」
毕竟桃红色头髮本身就在闪闪发亮了。儘管用帽子遮掩,依然很有可能吸引周遭人的目光。
那孩子怎么回事?是戴了假髮吗?还是庞克族?类似这样的感觉。
慧抓住她的帽缘,将帽子拉低。或许是被遮阳板挡住视野的缘故,格里芬看似不满地低吟。
她略微拉起帽缘,仰望向这边。那副模样出奇可爱,令慧的心脏猛然一跳。
「慧太爱操心了。过度的避险会妨碍行动自由,反效果。」
「是你自己太没有戒心了。刚刚在电车里也很危险吧?还被后座的孩子拉头髮。」
她刚才差点被看似幼儿园学童的男孩走鸭舌帽。唉,毕竟眼前的头髮散发出朦胧光辉,也难怪男孩会感到好奇。
「就是因为不乖乖坐着,才会发生那种事情喔。谁叫你一下子从座位站起来,一下子整个人贴在窗户上。」
「不要紧。同样的错误,我不会犯第二次。目前严格执行后方警戒,不会再有不一机咬住我的后方。」
「也注意一下旁边跟前面吧!」
毕竟这家伙一旦专注于一件事情,很容易会忽略其他事。还是稍微严格纠正她一下比较好。
慧轻按住帽子,再次将帽子往下拉。
「那么,我们走吧。」
慧避开责难目光后迈出步伐。时间不太充裕,但难得外出,他希望起码能够完美实施当初预定的计画。
计画。
不怕被误会而说得明白点,就是所谓的约会计画。
在一星期前的贝儿库特事件中,自己和出击前的格里芬曾经约定过,如果是从这次的作战归来,两人就一块儿出门。
开端是贝儿库特与其开发者的一番话。听着富有人性且再普通不过的故事,自己也不禁想重新思考自己两人之间的关係。对于鸣谷慧来说,格里芬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工具?是战友?还是更在其上的存在?
既然是约会,在基地内散步就太乏味了。到小松市区观光也很落伍。那么,能够想到的就是远征金泽了。不抱期望地找八代通商量,忍受对方充满好奇的询问,再历经过无数道琐碎的手续后,才有了今天。两人独处的金泽漫步,第一次的小旅行。
两人在巴士总站坐上西侧出口巡迴的专线巴士,摇摇晃晃二十分钟左右,陆地中断并来到了巨大的桥上。全新的交通标帜上可看到「直行:五郎岛难民居留区」的字样。
「难民居留区?」
格里芬看似好奇地念出声音。慧说了声「对」后点点头。
「国家专为那些从大陆逃来的人们建造了城镇。据说是开发海边的土地,修建了集合住宅及商店街,以便让相同国家出身的人生活。就像那个,类似神户或横滨中华街的地区。」
「中华街?」
「就是有很多中华料理店的地方。拉麵、饺子,还有杏仁豆腐之类的。」
「我想去。」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会选这里啊。其实来金泽观光,主要好像是去武家屋敷或兼六园等地方。」
反正对于眼前的少女来说,实质更重于形式吧。自己半武断做出的选择看来是正确的。
那双灰色的眼眸开始露骨地闪闪发亮。她用手机终端搜寻观光情报后,「唔 ~」地喘了口气。
「五郎岛… …简直是梦幻仙境,饮食的终极之地。」
「呃,你太过期待的话,我反而很伤脑筋啊。」
毕竟是临时建造的居留地,历史和规模也比比不上横滨及神户。
况且虽说是居留地,但那片土地实际上好像历经了有点複杂的成立过程。似乎是来自大陆的大量逃难开始之际,入境管理局的难民审查非常缓慢,导致许多人被滞留在逃难船上及港湾。
卫生环境的恶化及粮食等问题,使得抗议声浪日渐增大,与行政机接连发生冲突,以及非法入境。最后,政府将审?结束前的等待所与临时住宅结为一体,修建成了五郎岛。
审查过后,倘若有人可以投靠就离开这里,其他人则能继续住下去。可以说既是日本,却又不属于日本的地方。出入外界也仅能透过三个方位的大门。
(难怪会留有这么浓厚的对岸气氛。)
能见到久违的大陆街景,呼吸那里的空气。就慧个人来说,这里也是他想造访一次的地方。
格里芬从手机终端上抬起目光。
「慧呢?去过五郎岛吗?」
「不,我也是第一次来喔。我是从明一认识的人那里听说的。你想想,之前有送糕点吧?就是类似花 ,名叫「麻花」的食物。」
「在队员餐厅请我吃的那个?」
「对对对,那个就是我认识的人从五郎岛买回来的。然后,因为好像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所以她建议我去看看。」
不。
不对,正确来说,对方是说:「我们一起去吧!」由于当时是因为难民审查而独自一人顺路前往,所以她说:「下次想和慧两人一起去。」
要是被她知道自己偷偷去了,大概会挨骂吧,毕竟就爽约了好几次和她的约定。由于往后必定会在其他地方补偿她,所以必须万分注意自己的言行。
在慧绷紧精神之际,巴士减速了。桥的出口处有个小型的圆环,在计程车和普通车辆的另一边可见到大门。
「感谢您的搭乘。即将抵达五郎岛难民居留区,五郎岛难民居留区。」
「好,开始海外旅行了。」
「噢 ~」
确认没有遗品后,两人在站牌处下车。走出户外的瞬间,海水味飘蕩而来。或许是大海很近的缘故,明明距离车站没有多远,却有种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感受。
两人拿出身分证,出示给大门的警卫看。让对方读取完条形码,慧等待格里芬的ID检查结束后,穿过行人专用的拱门。
「哇。」
「喔!」
空气变了。
声音和热度明显上升了一个等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围绕着广场的商店,每一间都是在三到四层楼的建筑上,施加原色的招牌或装潢。商品和桌子突出房檐,营造出杂乱的气氛。
往来的行人们大声喊着,比较着货物。
令人怀念的光景让身体发颤。
没错,就是这种气氛,彷佛从大地渗透出来的能量。自己曾度过大半人生的光景就在眼前。
并不像上海的商业区或北京中心区针对外来客的面貌,而是那个国家真实的风景。
「喔喔喔喔~」
格里芬跑向广场,茫然地环视四周。
「和小松的城市完全不同!」
「那是当然。」
「文化震撼,冲击。重新建构世界观。」
真夸张。
不过可以理解她想说什么。慧起初开始在海外生活时,也被性质过于相异的气息震慑。
包括气味和色彩在内的一切都完全不同,彷佛文化或社会这此一东西,伴随着质量向自己压来。但那未必令自己感到不快。畏惧的反面是嚮往,对于未知的不安必定着期待。
格里芬极力睁大双眸,眺望着城镇。她来到商店的屋前打量食材,纤痩的背影感觉得出沉默的激动。
「喂,这么快就想吃东西了吗?」
「发现麻花了。」
她指出眼熟的花林糖形状零食。
「还有很大的。」
「嗯,那是大麻花。」
这是看似用圆麵包拧成的食物,口感比普通的麻花柔软,口味也有各式各样的变化。慧个人喜欢加了肉桂粉的,但据明华的说法,似乎是加了星星糖的才是正宗。儘管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是?」
接着,格里芬指向黑色状的物体。喔喔,又是标準配备呢。
「是向日葵的种子呢。」
「种子!」
「很好吃喔。肚子有点饿的时候拿来喀喀咬着,很快就吃完了。」
「我想吃。」
「嗯 ~」
一开始就狂吃的话应该会吃不下去。不过,这么一点应该没关係吧。
「服务员。」
慧往店内探头,拿起一包看中的袋子。
「请给我这个。」
「好的。」
走出来的是一名不到二十五岁的女性。绑子的髮型相当可爱。她动作利落地将商品装袋,目光同时落在格里芬身上。
「哎呀,你真可爱。」
对方对她露出微笑,格里芬却一脸茫然。
慧帮忙翻译:「她说你很可爱。」后,格里芬眨着眼睛,注视那位女性。
「谢谢。」
「哎呀,是日本人吗?你和这位男孩都是?」
女性看似意外地瞪圆双眼。她再度面向慧。
「什么嘛,中文说得那么好,我还以为是这个镇上的人呢。」
「因为父母工作的关係,我曾经在对岸住过。话说大姊姊,你的日语也很好呢。来这里很久了吗?」
「嗯?差不多。应该说,这家店基本上是针对观光客啊,所以主要是以日语来招呼客人。要是不会说日语,就如字面描述的一样「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