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嗯?」
凑看着报纸,突然小声惊呼。
勇气以为他多半又是在赛马报上发现什么来路不明的消息,沙耶则以为他又赌错了马而看他一眼。
不过,他们两人的猜测都错了。凑看的不是赛马报,而是普通的报纸。光是这点就已经很稀奇,而且他脸上露出不同于往常的正经表情更是稀奇。凑的脸上丝毫没有平常看赛马报时那种邪恶的神情。
勇气与沙耶还找不到机会开口,凑就把报纸往桌上一扔,拿出行动电话开始拨打。他的模样让人不方便跟他说话,沙耶与勇气都只能默默旁观。
「我想请问几件有关刑事课小野寺警部的事……啊啊,是,我明白了,麻烦你。」
谈话的态度也和平常的他完全不一样。
凑一边用手机讲话,一边走进事务所后头的私人房间,并且关上门。隔着门听见的说话声音很小声,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透出一股紧张感。
「他刚刚说了刑事课吧?」
「难道老师终于做出要麻烦警察的事情?」
「不是『终于』,而是一直都在做吧?只是没被发现而已。」
「那会不会是想洗心革面,打电话自首……」
沙耶越说越小声,因为连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是这样。
「不知道大叔是看到什么新闻才这么吃惊。」
勇气拿起凑扔下的报纸,想找出他刚才看的报导。凑所看的那一版并未阖上,就这么摊开在桌上。最先映入勇气眼帘的是左上角的四格漫画。
「应该不可能是看到这个就打电话给警察吧?顶多只会打去报社抱怨,叫他们别给读者看无聊的东西。」
但丝毫不觉得这种四格漫画无聊的沙耶,在勇气身旁把身体弯成く字形,肩膀不停抖动。从她按住嘴的手指缝隙间流泻出的,竟是压抑不住的笑声。
「这有这么好笑吗?」
「你、你看,上面写说忍、忍者有几人着?」
勇气完全不懂笑点在哪里,以尴尬的表情看看四格漫画,又看看沙耶。
「我看沙耶大姐姐就算看到『棉被飞起来了』之类的句子(注7)都会笑吧。其他有关于逃税和窃盗的报导、书和电影的广告、讣闻、关于失业率和景气的报导。嗯~看起来都跟异怪没什么关连。啊,这款电玩上市啦?」
勇气看到一半,兴趣就转移到即将发售的电玩游戏广告上。
「勇气,我们正经点查啦。」
「轮不到大姐姐来说我吧。」
两人正看着报纸时,里头讲电话的声音停了。过一会儿,凑从房间里走出来。
「我出去一趟。」
当凑说着这句话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一身深色西装,身上没有平常那种懒洋洋的感觉,领带打得整整齐齐,白衬衫上没有一点脏污。
「老师……你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穿得人模人样,你怎么啦?」
「我今天不回来了,你们爱几点走都行,最好是不要再过来,门不用锁没关係。」
说完,凑就披上大衣出门。
「我第一次看到大叔那么人模人样耶。」
「是啊。而且那条领带是……」
沙耶再次翻开报纸,这次她立刻找到要找的东西。
「老师会不会是看到这个?」
沙耶指着一则讣闻。
「小野寺道夫先生,五十三岁,于本月五日凌晨四点死亡。原因是车祸啊?小野寺就是刚刚大叔在电话里提到的姓氏。」
「是啊,他提到小野寺警部。原来是他认识的朋友过世了。」
两人从窗户往下看,看到凑快步走向车站,身影随即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2
葬礼用的黑白直条纹布幕遮住一个不怎么大的房间,房里有很多人。
他们全都穿着黑衣,露出沉重的表情。虽然其中也有人以开朗的声音谈笑,但那显然是刻意强颜欢笑。
房间北侧设有祭坛,摆放了棺木与遗照。祭坛右边坐着一名面容憔悴的中年女性,每当前来弔唁的宾客上香致哀,她便以沙哑的声音道谢。
当宾客的弔唁暂时停歇,女性喘了一口气说:
「老公,今天辛苦你了。」
她说着,朝身旁看一眼,但那里没有任何人在,也不可能会有人在。平常总是陪在她身边的丈夫,如今已变得冷冰冰地躺在棺木中。
丧家该尽的义务一定得好好做到,她靠着这样的决心隐忍到现在的情绪,眼看就要溃堤,视野变得模糊。
这时,她低头看到地上多了个影子,看来又有弔唁的宾客上前来合掌致哀。女性擦掉眼泪,抬起头来。
对着遗照合掌致哀的是一名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男性。她不认识这个人,而且这个人身上有种和别人不一样的感觉。
并不是他的穿着打扮有什么奇特之处,这名男子和大家一样穿着黑色西装。小野寺的职业是刑警,所以前来弔唁的宾客大部分是警界相关人士,这类人给人的感觉和一般人不一样的情形并不稀奇。
那么,在这样一群人里仍然显得异样的年轻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但青年上香的表情十分真挚,让女性充分感受到他是真心在弔唁自己丈夫的死。
「请节哀顺变。」
「谢谢您特地前来上香。」
女性朝他行礼。
「说来失礼,请问您和外子生前是什么样的关係?」
「大概十年前有个案子,当时我很受您先生关照。我叫做九条凑。」
「我是小野寺的妻子良美。」
这时,自称「凑」的年轻人身后出现下一名来弔唁的客人。凑让到一旁去,但这里场地不大,人又很多,因而显得十分局促。
「对不起,这里这么挤。」
「会有这么多人来弔唁,应该是因为小野寺先生的为人吧。」
这名语气平静的青年,看起来不像是警方的人,但良美也未深入追问。既然和案件有关,说不定会是过往案件中死者的家属,又或者是被害人。不过,案子都已过去十年,他还特地赶来弔唁,让良美由衷觉得感谢。
「您要看看外子的遗容吗?」
凑静静地点了点头。
良美打开棺木上的小窗,青年往里头看去。小野寺的死相安详,简直像睡着似的。
「外子的鬍鬚变长了。」
良美说着,怜惜地摸了摸小野寺的脸。
「听说人死后,头髮和鬍鬚仍可能继续生长。」
「似乎是这样呢。可是,我就是觉得外子还活着。他都已经这么冰冷,理智上我也很清楚他已经死了,可是,我总会忍不住叫他。我就是觉得他随时都可能起来,然后像平常那样用悠哉的口气说:『啊啊,差不多得去公司上班啦?』很好笑吧,他每次都说是『公司』。」
良美想笑,涌出的却是泪水。
「他一定是顾虑到我吧。这样听起来,不是比说去『警局』要委婉一些吗?他真的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她最后又摸了摸小野寺的脸后,轻轻关上棺木上的小窗。
「您为什么死掉了?我还想跟您学很多东西啊……」
这个在丧宴上丝毫不顾忌旁人眼光而放声大哭的,是个姓「青岛」的刑警。凑独自坐在角落,自己倒着啤酒喝。
「好人不长命这句话还说得真准。」
一边说着一边来到凑身旁坐下的,是身穿丧服的理彩子。
「我没想到你会来守夜。你跟小野寺先生,不是只在十年前那件案子发生时见过面吗?」
「那你又怎么来了?」
「后来我在几桩与异怪相关的案子里,也曾经蒙他关照。」
「小野寺先生会死,真的是意外吗?」
理彩子猜出凑想说的话,用更小的声音说:
「是啊,我找警方问过了。没有兇杀的迹象,和异怪更是完全没有关连,真的是一桩不幸的偶然。他是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被醉汉开的车撞到。」
「是吗?」
「可是……」
「怎么?」
「发生意外当天,也就是三天前,小野寺先生曾联络过我,说他休假来东京想找我。当时我出差到外地,回来后知道他打电话找我,打回去一问,他却已经意外身亡了。」
「他会打电话给你,也就表示有和异怪有关的事情要找你吧?」
「不知道。所以我才会急忙又搭新干线赶来这里,结果就看到你。你有没有收到他的联络?」
「完全没有,我是看报纸才知道他过世的事。」
「这样啊……」
凑催促拿着啤酒杯陷入沉思的理彩子继续说下去。
「怎么?有话就直说啊。」
「他留的话,是说想跟你联络。」
这次换凑拿着啤酒杯陷入沉思。理彩子正愁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凑突然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
「厕所。」
理彩子和凑是老交情,猜到他想做什么,于是随后跟去。客厅的纸门已经拆下,旁边就是檐廊,从庭院可以看到玄关的灯笼与络绎不绝前来弔唁的宾客。
「厕所应该不在这边吧。」
凑不理会理彩子的话,走进一间书桌被书柜围绕住的小房间。这里似乎是小野寺的书房,和其他挤满前来弔唁的宾客的房间不一样,只有这个失去主人的房间里静悄悄的。
凑开始翻找书架与书桌。
「竟然翻得这么光明正大,我都懒得傻眼,反而觉得佩服了。」
理彩子说归说,却也用手指滑过对面书架上的档案夹。
然后,她纤细的手指在一本档案夹上停住了。
「凑,这个。」
理彩子所指的档案夹书背上写着「件」。
「我可以看吗?」
「为什么问我?」
「我只是觉得好像应该问你一声。」
理彩子有些犹豫地抽出档案夹翻阅。
「连御荫神道的纪录都有呢。」
「是你交给他的吗?」
「是啊。我曾经交给他一些我的许可权範围内动得了的资料,不过,这里面还掺杂一些其他的资料。」
「你可能以为小野寺先生是个好人,但他可是个很精明的人。」
「他是个精明的好人。很可惜的是,你好像没能变成这种稀有的人种。」
理彩子以正经的表情一页页翻阅资料。
「调查得很清楚,全都是跟件还有件的预言有关的资料。」
翻到最后一页时,一个夹在里头的信封掉下来。理彩子捡起信封,表情顿时僵住。
「凑,这个……」
她说话的嗓音微微发颤,凑接过信封后也变了脸色。
——给九条凑。
信封上是这么写的。
「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
凑毫不犹豫地拆开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纸。
我相信这封信会交到九条凑手上,所以才动笔写下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