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慢了!」
理彩子看向店里的时钟,发出不知是第几次的抱怨。
「为什么凑每次每次每次每次都会迟到?他几乎从来不曾準时!」
但她没有闷酒可喝,只好喝红茶,但喝了一口就粗暴地放下茶杯。孝元在一旁看着,心想没把杯子里的红茶洒出来,几乎可说是奇蹟。但他并未说出口,只是静静地啜饮浓缩咖啡。
两人所在的地方,是他们三人每次聚会用的咖啡馆。孝元比约好的时间提早十五分钟到,理彩子则是提早两分钟到,两人等着根本是迟到大王的最后一人抵达。
然后,时钟走到了他们约定时间的三十分钟后。
「真亏你都不会生气。他每次都让你等,你不会火大吗?」
孝元平静地回答理彩子的问题:
「因为他让我等过更久。等这么一点时间我已经不会生气了。」
「你说他让你等过更久,是等了多久?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两天。」
孝元回答得若无其事,让理彩子哑口无言了好一会儿。
「哈哈,开玩笑的,其实只有一整天。」
「这件事可不太适合拿来说笑。就算你脾气再好,那个时候总也骂了凑吧?而且,为什么你会等上整整一天?」
「当时我有事非得找他不可,可是迟到的凑有他的苦衷,所以我想骂也不能骂。」
孝元怀念地将视线落在浓缩咖啡杯上。
「是喔,他迟到是有什么苦衷?」
理彩子心想孝元能等上一整天还不骂人,相信凑一定有非常大的苦衷,因而产生了兴趣这么问道。
「嗯,好像是说他买赛马券赢了钱,所以在庆祝。」
理彩子手中的茶杯差点掉下去。
「等一下!这根本不成理由吧?」
「不,事情还不只是这样。他说他庆祝得有点过头,把钱花得一乾二净,连搭电车的钱都没有。我觉得既然是这样那也没办法,所以不能骂他。」
「这情形是有哪里可以用『没办法』三个字来解释啊!」
理彩子忍不住大声吐嘈。
「一天是二十四小时耶!照常理来说,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一个人睡一觉后起床工作吃完三餐还喝完酒了。等上这么久,一般人都会生气吧?不,是应该生气。不对,是不生气不行。而且,真亏你有这个耐心等他。」
「不用担心,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情形,所以带了一些非处理不可的待办文件去消磨时间。等人的时候做这些事情,意外地工作进度会很快呢。」
理彩子捂着脸,彷彿在说孝元无药可救。
「孝元先生应该多骂他几句才对。你被迫等这么久,无谓地浪费这么多时间。啊啊,真是的,我光讲都觉得越来越生气。对了,就这么做吧,下次我们也迟到,让凑知道等人的立场有多难受。嗯,很好。」
「这很难说吧?要是我们迟到,我想凑等不到三分钟便会回去。」
本以为完美的复仇手法,在短短几秒钟内就被击破。
「啊啊,是啊,说得也是,他就是这种人。」
理彩子认命后决定加点蛋糕,因应长期抗战。
当理彩子吃完第三块蛋糕、喝完第五杯红茶时,咖啡馆门上的铃响了。
「嗨。」
「『嗨』你个头!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凑环顾店内,找到时钟后……
「啊啊,已经这么晚啦?」
他只说了这句话,就若无其事地在他们对面的座位坐下来。
「就这样?你只有这点感想?」
「不然还能有什么?」
「明明有吧?像是『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对不起我迟到了』、『很抱歉我迟到了』、『非常对不起我迟到了』之类的,总该说得出一、两句道歉的话。不,把过去迟到的份一同算进去,要你道歉个十句应该也没问题。」
「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手錶啊。」
「你不是有手机吗?」
「处理上一件委託的时候坏了。啊,我的跟平常一样。」
凑对经过的女服务生点餐。
「好的。您是要点漂浮冰淇淋汽水,对吗?」
身为一个成年男性,说要「跟平常一样」的餐点却是漂浮冰淇淋汽水,这样会不会不太对劲?理彩子无法不去想这个无关紧要到了极点的疑问,但现在有个更该好好谈一谈的重要案件等着她处理。
「总之你给我戴上手錶,然后要守时。你露出那什么不可思议的表情?一直让你这么不守时的厚脸皮才令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听孝元先生说了,你还曾经让他等上一整天?再怎么说这也太失礼了吧?」
「啊啊,那件事吗?当时我有我的苦衷。」
凑一边摇晃着女服务生端来的漂浮冰淇淋汽水品尝香气,一边这么说。
「我听说了,还不就是买赛马券赢了钱后饮酒作乐花得精光,连搭电车的钱都没有吗?」
「嗯,那是表面上的理由。以前我一直没说,其实我迟到是另有理由。」
凑说句这话的表情实在太正经,让理彩子不由得被震慑住而有些退缩。
「怎、怎样啦?反正一定是很无聊的理由吧?」
「也对。对某些人来说,的确是很无聊的理由。」
凑说着笑了笑,表情比往常来得落寞,模样和捉弄他们两人取乐的时候明显有所不同。
「可以告诉我们吗?不过,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
孝元温和地问。
「这……不过,也对,应该可以说了,这件事不必永远保密下去。」
凑啜饮一口漂浮冰淇淋汽水,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起来。
「当时我的钱包空了,所以找了一个路过的漂亮小姐想跟她借钱,结果我们气味相投,一起度过一段很开心的时间。可是,没想到这个女人其实是黑道大哥的情妇,搞得我一整晚都被这位大哥和他的一群小弟追着跑。那时候真是累死我了。」
孝元一脸正经地点点头。
「既然是这样,的确不能怪你迟到。」
「我就说吧?」
「就说你个头啦啊啊啊啊啊!」
理彩子以恨不得翻桌似的气势站起身,一把揪住凑的衣领,用力摇晃他。
「这个理由明明有够无聊!亏我白白认真听到现在!」
「所以我不是说,对某些人来说很无聊吗?」
「这对谁来说都很无聊!凑,你听好!你现在、马上、立刻去给我买手錶;然后每十分钟,不对,是每五分钟看一次手錶,约了人就不要迟到。知道吗?」
「想也知道我不要。我讨厌手錶,很麻烦。」
「别啰哩啰唆的,给我戴上手錶严守时间!你都老大不小了。」
店内顾客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凑和理彩子两人身上。女服务生头痛地心想,这群人每次都这样。
「你自己不也没戴手錶?之前买的表怎么啦?有一阵子你不是很爱炫耀吗?为什么没戴?」
「啊啊,那个啊?真亏你还记得。那只手錶的数字很不容易看清楚,让我越用越烦,有点不想戴了……」
理彩子仍然揪着凑的衣领,想了一会儿后做出这样的回答。
「也就是说,你现在没有戴錶。所以,你不是一直戴着手錶,不是吗?那么,你也会有迟到的时候吧。」
理彩子被戳到痛处,忍不住退缩。
「我、我迟到的次数少到数得出来。」
「但终究不是零吧?」
「我迟到跟有没有戴手錶没有关係。」
「啊啊,是吗?可是,既然你敢那么强烈地要求别人,就该从自己做起。」
「实在很难找到真正中意的手錶啊。毕竟我的年纪也不小了,既然要戴,自然会想找愿意戴一辈子的手錶,不是吗?我想要有一只很容易看清楚时间、有格调、跟流行无关,可是又不会跟别人撞表、真正觉得中意的手錶。可是,就算在杂誌上看起来不错,实际到店里一看,还是会有一、两个地方觉得不对劲。然后我忽然想到,这会不会是所谓的『妥协』呢?这样一想,让我根本不想买了。」
「真亏你买车的喜好从来没有动摇过。」
「车的确是我和凑唯一一致的地方。车就是要引擎够力。不对,我现在要讲的是手錶。我其实有在找啦,如果只是要戴一阵子,选择多得是。啊啊,我是不是都找不到好的手錶呢?」
理彩子皱起眉头,态度正经得令人意外。看来对理彩子而言,这正是她当季的烦恼。
「但愿你可以赶快找到。不过,我倒是不用了。就算没有手錶这种东西,我也没有任何不便的地方。我才不要被那种东西束缚。」
凑似乎觉得已成功把自己迟到的这件事掩饰过去,用漂浮冰淇淋汽水的杯子,遮住嘴角露出的笑容。
这时传来一声用拳头敲在手掌上的声响。
「啊啊,原来如此,这也许还挺有意思的。」
孝元像是想通什么似的,独自连连点头。
凑与理彩子不明所以,看了孝元一眼。
「什么东西有意思?」
「没有啦,只是听你们两个说话,让我想起一件事。」
「你想起什么?」
「手錶占卜。」
跑出「占卜」这个和孝元一点也不搭调的字眼,让两人露出震惊的表情互看一眼。
「我是听年轻的僧侣说起的,说是从一个人对手錶的喜好,可以看出这个人某方面的喜好。而且,我听完凑和理彩子小姐对手錶的看法,不禁觉得这个占卜的确有说中。」
「某方面的喜好?这说法还真吊人胃口。」
「因为我觉得先不要说穿会比较有趣。我想这个说法还挺準的哦。对了,要不要顺便试试看这个占卜对其他人,例如对勇气或沙耶他们準不準?」
凑想了一会儿后,回答说:
「勇气应该没戴手錶吧?」
「毕竟他还在读国小嘛,根本没有必要戴手錶。」
「的确是这样没错。啊啊,原来如此,这个占卜对勇气也很准呢。」
孝元独自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
「我们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赶快讲出来啦。」
「别急别急。沙耶的情形又是怎么样?」
「沙耶戴的是简单好用的手錶。即使我劝她说可以挑可爱一点的款式,她还是说,手錶最重要的就是走得精準而且看得清楚明白。毕竟她还是学生,买的表倒也不是特别贵,但她一直很珍惜地在保养、使用。」
「喔?原来沙耶属于这种类型啊?比起外表时髦与否,她更重视功能。嗯,的确和她的形象相符。」
孝元独自连连点头,让凑和理彩子挨在一起窃窃私语。
「他的态度越来越像是个酒馆的老爹耶。」
「这是不是表示,虽然他打扮得很年轻,但终究年纪大啦?」
「你们两个,我都听见啰。对了,说到老爹,不知道坚刚先生的情形又是怎么样?」
「他戴的应该是计时錶吧,表上有一堆没用的功能。」
「理科的男人就是爱这种东西,很有机械感。」
「而且他常说,不是机械錶就没有意义。」
「这么说来,他岂不是个挺重度的浪漫主义者?」
「不知道伦宁的情形怎么样?」
「异怪会戴手錶吗?」
「她的寿命根本和人类不一样,我们没办法想像她对于时间的感觉是怎么样。」
「那我们来整理一下吧:凑嫌手錶麻烦所以不戴;理彩子小姐觉得是时候找一只可以戴一辈子的手錶但找不到;勇气要戴手錶还太早;沙耶选择设计简单但功能扎实的手錶很珍惜地使用;坚刚先生在手錶中寻找浪漫;伦宁则连你们两位都不清楚。这样没错吧?」
凑和理彩子点头之余,脸上狐疑的表情始终挥之不去。
「总觉得你话中有话。」
「是你多心了。」
孝元露出一贯的平静笑容,笑咪咪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