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辆外型复古的电动车(那是一九七〇年代后半到一九八〇年代,在国内流行的「超跑」仿製品)停在东京都心的高楼住宅前。
「到这里就好。谢谢你送我回来。」
真纪打开鸥翼车门,双腿从低底盘车内移到柏油路面,以电影场景般的潇洒动作起身,绕过车头看向驾驶座(虽然这么形容,但实际上是只要坐着就好的自动驾驶)如此说道。
她的男友,也就是雫的表哥,露出不太满足的表情。但真纪屈身轻吻男友脸颊并嫣然一笑,青年就很乾脆地发车起步了。
真纪微微挥手目送经典仿製车离开,不过电动车在路口转弯看不见之后,她立刻收起笑容,露出了扫兴的表情。她以叹息将光靠一个笑容就能随心所欲操控的「男友」赶出脑海,走向住家电梯厅。
除了横滨港湾高塔这种特殊的超高楼建筑,在二十一世纪末的日本鲜少有建筑物超过一百公尺,而住宅大楼更少如此。这是因为从国土利用效率的观点看来,比起建造孤立的独栋超高大楼,不如让高楼住宅林立还比较有效率。真纪家也是高八十公尺的二十楼住宅等距离排列的「高级住宅区」其中一户。她的住处是二十楼的边间。即使低楼层也藉由镜子与光纤的搭配而确保充分採光,但住户还是喜欢高楼层,顶楼的房价必然也最贵。真纪虽然是知名女星,但以她还算资浅的资历,除非有人赞助,否则照理说要在东京都心拥有一间高级住宅顶楼住家应该很困难——前提是如果她只是单纯的女星。
「辛苦了。」
得知主人返家的两名「女性护卫」站在走廊,真纪出言慰劳。两人并不是依照演艺圈旧习而留存下来的「跟班」。她们不是真纪所属的事务所派遣过来兼任打杂的见习生,而是她父亲挑选出来的护卫。
真纪父亲是持股公司社长,旗下拥有包含电视台的多家媒体企业。虽然比不上北山家,但小和村家也是具备雄厚财力的上流阶级一员。
回到住处的真纪先淋浴,再穿上舒适洋装加宽鬆长大衣坐在沙发。这是在自家或「那种」拍片现场才会穿的休閑衣着。她操作扶手侧面的面板,命令HAR(Home Automation Robot)準备葡萄酒与酒杯。她拿起开瓶的葡萄酒倒入玻璃杯。
不是将酒杯拿到嘴边品酒,而是将脸凑过去享受香气。她并不是想摄取酒精。这是真纪「工作」返家之后,让紧绷的神经放鬆的一种仪式。因此,与其说是在享受香气,或许形容为沉浸于气氛之中比较正确。
即使如此,她也并不是完全不会喝,在倒出来的半杯葡萄酒剩下一半时,护卫打开起居室的门入内。
「大小姐,七宝大人来访。」
「琢磨?……这么说来,差不多是约好的时间了。虽然有点早但无妨,让他进来。」
儘管她的衣着在某方面来说不方便见人,但真纪命令护卫带访客进入起居室时,表情没有一丝犹豫。
「遵命。」
即使护卫转身离开,她也没有匆忙上妆。
她是女星。即使没有上妆又只穿内衣,也能饰演「可以让他人看见的自己」。舒适洋装加宽鬆长大衣的武装,足以迎接纯真的少年来访。
护卫带来的少年,就像是「熟门熟路」般毫不客气地坐在真纪正对面。他的身高约一七五公分。肌肉不甚发达的少年体型,以及和年龄相符的那副端正却残留稚嫩气息的五官。之所以会给人有些傲慢的印象,应该是因为他双眼暗藏自我主张强烈的光芒。
「晚安,真纪。」
其语气与举止也有过度意识到「成熟气息」的倾向。
「琢磨,欢迎你。真準时。」
真纪若无其事地配合琢磨装成熟的行为举止。不过事到如今,他们之间也已不是因为她如此配合,就会让琢磨心感愉快的关係。这两人的关係已经维持将近一年。
「要喝点东西吗?」
「不,免了。酒精会害思绪变钝。」
琢磨摇头回应真纪的建议——其实真纪没有「拿酒招待」的意图,但她没有说出口。
「不提这个,可以先说给我听吗?你就是为此才叫我过来的吧?」
「也对,进入正题吧。」
从真纪的兴趣来看,琢磨这种态度过于性急,但她并没有将自己的作风强加在年纪几乎小她一轮的少年身上。对于真纪来说,琢磨既不是小男友也不是包养对象。
「我和北山雫搭上线了。但目前只让她记得我的长相与名字。」
「……原来她对艺人没有兴趣吗?」
「不过,她的朋友光井穗香对我很感兴趣。」
琢磨不掩失望地低语时,真纪以女星——不对,以巨星的从容展露笑容。
「这样啊。」
琢磨(现实地)一改态度,朝真纪探出身子。
「光井穗香也是新二年级首屈一指的优等生。若能让她加入,铁定派得上用场。」
「应该吧。而且,要是光井穗香这个好友加入琢磨的派系,我想能拉拢到北山雫的可能性也会增加。」
真纪与琢磨的关係是「同盟」。两人基于不同理由,需要身为魔法师的同伙——也就是棋子。在第一高中众集可望成为优秀魔法师的学生组成派系,就是达成这个目标的一环。
「我觉得一开始还是在同年级的新生之中增加同伴会比较好。」
「我们的目的是在各自的世界赢得新秩序,成立派系本身并不是目的。在校内争夺山大王宝座也没有意义。应该优先考虑拉拢北山家这种具备强大影响力的角色。真纪也正因为这么想,才会接触北山家那个无趣的男人吧?」
琢磨打断真纪的话语,以带有压迫感的眼神注视真纪。
「将光井穗香定为最初目标吧。你当然会帮忙吧?」
真纪以笑容承受琢磨那副应形容为稚气的不服输态度。
「嗯,我是这么打算……不过琢磨,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好好称呼她『光井学姊』。要是平常不注意,会在出乎意料的时候不小心直呼她的姓名喔。」
琢磨随即露出尴尬表情,视线游移。
真纪浅尝一口葡萄酒,露出有些慵懒的表情。当然是装出来的。
「真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情?」
琢磨见状便蹙起眉头。他的询问正如真纪的期望。
「不妙的事情……这个嘛……」
真纪当然是不露声色。她始终演得像是「不小心表露在脸上」,以及「你问了,所以我回答」的样子。
「正如事前听说的,司波深雪与她的哥哥也参加了那场宴会。」
琢磨看起来没有察觉这是作戏。不晓得是没有看穿演技的能耐,还是从一开始就对真纪的真正想法没有兴趣。他专注地聆听真纪这番话。
「不过要拉拢那对兄妹似乎很难。」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只是聊了一下……不过,那两人似乎和前任学生会长有特别的关係。」
真纪在这个阶段就已经在说谎了。因为她还没有打听这件事,达也与深雪就不再理会她。但琢磨无从得知。
「前学生会长……是指七草吗!」
真纪这番话与琢磨自己的话语,激发以敌意为主的情绪,覆盖了原本可以看穿谎言的冷静思考能力。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司波兄妹或许已经被七草家拉拢了。如果他们成为七草家的同伙就棘手了。尤其妹妹在校内有很多人支持。」
琢磨双眼燃起敌对意识,以听起来坚定——也像是逞强的语气回应。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人越多,敌人也会越多。既然是七草的手下,迟早会爆发无法避免的冲突。我就做给他们看!」
「妹妹是学生会副会长,所以我觉得最好别拿学生会当踏脚石。」
真纪以可靠的眼神仰望着因过度激动而站起身的琢磨。她眼中散发出期待的光芒。
「依照我打听到的情报,那位妹妹有重度的恋兄情结,哥哥似乎相当惹人厌。这部分或许可以成为进攻重点吧?」
真纪以(听起来)暗藏激励之意的语气,如此建议琢磨。
[4]
在二十一世纪末的现在,东京、大阪,以及名古屋依然名列日本三大都市。大阪的地位在某段时期严重低迷,不过因为取消机场使用费,加上最早实施港湾全天候运作等措施,一鼓作气将物流成本降到最低,因而恢複商业都市的地位。
不过,今晚即将发生事件的地点不是大阪,是名古屋。
时间将近晚间十一点。地点是堀川河畔,热田公园的休閑步道。
「话说回来,在这种时间约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密会,简直是请人怀疑他们嘛。」
明明自己在这种时间待在这种地方(休閑步道旁边的树丛后方),却无视于自身处境轻声搭话的人,是留着长长捲髮的十五六岁少女。她身上的花俏服装,如同刚参加完以激进视觉打扮为卖点的摇滚乐团演唱会。
「在这种时间与这种地方打扮得几乎像是可疑人物的姊姊,没资格这么说吧。」
回应的声音以女生来说偏低,以男生来说偏高。光听声音或许无法辨别这孩子是少年还是少女。但是身穿的黑色无袖短版连身裙与同色的内搭裤明显是女用衣物。顺带一提,无袖连身裙底下是黑色高领长袖上衣,所以只露出脸与双手,不过胸部确实微微隆起。髮型也是剪到与下巴齐高的直发鲍伯头。外型毋庸置疑是少女。看起来和首先搭话的少女同年,但是从「姊姊」的称呼来看,这孩子或许是年龄相近的妹妹,或者两人是双胞胎姊妹。
「你不懂啊,小暗。」
被姊姊称为「小暗」的少女,一瞬间像是感到抗拒般蹙眉,却没有特别抱怨。
「就是因为打扮成这样,所以即使在这种时间外出,也只会被当成不良少女了事。」
这种主张确实具备某种说服力,所以使得暗顿时语塞。不过她们今晚的工作预料活动量会很大,因此身穿便于活动的服装是基本条件。姊姊现在身上这套容易勾到东西的衣服应该不适当。即使如此,明明自己是以便于行动为优先而挑选这套行头(不过基于某些隐情非得穿裙子),却被姊姊说「不懂」,让暗对此无法释怀。
讲什么都好,就是想反驳几句。如此心想的少女思索着该说什么,不过无线单边耳机收到的报告,打断了她这项无谓的思考作业。
「姊姊,目标好像来了。」
「我也确认到目标了。搭船过来出乎我的预料,而且居然是有顶蓬的游船。搞得这么引人注目……他们不想隐瞒吗?」
另一方面,姊姊左眼所戴的又大又厚的眼罩,似乎是头戴式显像装置。她频频抚摸着眼罩表面,右眼一下子闭上,一下子又张开,看来连穿戴的当事人用起来也不太顺手。「既然这样,别用不就好了?」暗一边如此心想,一边说出自认更有建设性的意见。
「我觉得,他们应该不太想隐瞒。因为就算有人看见,也只要说是在提供情报给记者就可以了事。」
「记者是吧……」
姊姊讲得像是有所质疑,而暗则对此刻意做出不算太夸张的耸肩动作,并说:
「夜姊的媒体不可信论点,我改天再听。」
「小暗……你变傲慢了呢。」
少女「閑聊到此为止」的暗示似乎不是随便说说。暗无视于姊姊的挖苦,看向正要靠岸的游船。有顶蓬的这种船,从外面看不见船室。船停靠在可兼用为渡船上船处的小型码头旁,之后两名高大的男性走下了船。
迎接两名男性的,是体格中等的中年男性。外表看起来给人穷酸的印象,却瞒不过少女们。虽然他以大一号的西装掩饰,但体格锻炼得相当适合实战,而且身上隐约渗出烟硝味。
「那是记者?怎么看都是佣兵啊。」
「实际上也似乎真的当过佣兵。资料应该在刚才就传来了才对。」
被妹妹投以「你没有看?」的目光,夜立刻转过头。她们刚才就已经发现了记者的身影。当事人似乎自认藏得很好,但是看起来没有察觉这边在偷拍。从偷拍影像档,也已经查出了他的个人资料。
「资料说,他原本就是强烈反弹现行体制的记者。」
「是喔,所以他是记者的榜样喽。」
「姊姊的偏见,我晚点再洗耳恭听。」
「居然说偏见……小暗真的很傲慢。」
「别计较了,上吧。先从船开始。姊姊,拜託了。」
被冷淡敷衍的姊姊,露出了非常不满的表情。不过,即使她很年轻,也不是会因为私情就失职的外行人。
「是是是。」
以轻浮语气回应的夜,其表情相当严肃。她取下包覆于左前臂的皮革饰品,因此现形的是手镯造型的泛用型CAD。夜按下位于数字键不远处的功能键,呼叫启动式。
「那么,要『发射』了。」
夜绕到妹妹身后。双眼精準注视树缝可见的游船。
然后,暗的身体消失了。
下一瞬间,暗站在游船的船头。
疑似瞬间移动。这就是夜使用的魔法名称。消除物体(包含人体)的惯性,在周围製作空气茧,再製作一条比茧粗一轮的真空通道,使物体在其中移动的魔法。这个魔法以「加重、聚合、聚合、移动」这四个工序组成,并非相当複杂的术式。不过缺点在于製作真空通道的工序,会推挤周围空气产生气流,导致他人预先察觉移动地点。如果有能耐反覆连续「飞行」,也可以用移动速度扰乱对方,但一般认为这基本上是逃走用的术式,不适合攻击。
然而,夜发动的疑似瞬间移动,甚至没有在河面激起涟漪。应该是因为她连製作真空通道时推挤的空气也纳入掌控所致。证明这名乍看服装花俏的少女,其实具备极高阶的魔法技能。
在姊姊的协助之下冲进猎物里的暗朝甲板一蹬,轻盈跳入船室。里面有五名男子。他们的体格都和曾经是佣兵的记者一样强壮,却没有那个记者的粗犷气息,眼中甚至蕴含极为「真诚又纯真」的光芒。
「是谁?」
询问来者身分的声音语调听来莫名生硬,感觉是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母国语言临时改为日语。毕竟北美、欧洲与南美都有日裔人士,外表无法和日本人区分的东亚人更多。暗觉得要追究他们的真实身分,可以等到逮捕到他们以后再说。
在有照明的状态下看着暗,就会发现她长得实在娇怜。端端正正的杏仁型双眼、大大的眼珠子、形状漂亮的红唇、笔直不会过于高挺的鼻子。这样的少女突然冲进只有男人的深夜船室,男子们难免会感到困惑,但暗没有义务在他们恢複步调之前作壁上观。
暗伸出右手。男子们至此才察觉,这名少女右手套着黑色消光拳套。
暗的这个举动使得男子们更显困惑。拳套是增加拳头威力的武器,打不到就没有意义。五名男子中的「四人」以为这是某种角色扮演。
「喂,怎么了?」
一名同伴突然往前倒下,男子们这才察觉发生了某种无法以开玩笑带过的情况。一人跪在倒地的男子旁边摇晃着他。这个人大概并没有察觉自己在讲英语吧。另外三个人也没有余力去注意这件事。
还没有确认倒地男子是否昏迷,就轮到刚才跪下的男子发出像是被钝器殴打的惨叫声倒下。暗的右手正朝向第二个牺牲者。
「是魔法师吗?」
男子们至此才看出同伴昏倒和暗的右手有关。少女伸出右手,同伴就倒下。少女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伸手不可及,少女的手也没有发射任何东西的迹象。他们能推测的最后一种可能性就是魔法攻击。
开口询问的男性,大概也不期待能得到答案。他只是反射性地大喊。
暗朝着这名男子伸出她的右手,他随即和刚才两人一样瘫软倒地。
「你这个怪物!」
两把枪伴随着憎恨的叫喊指向暗。如果是叫声程度的音量,事前架设的隔音力场可以吸收,但暗没有自信可以隔绝枪声。对方拔出的枪没有装消音器,或许他们真的不打算躲躲藏藏。
而且,暗没有理由等他们开枪。
暗以拇指按下拳套边缘的按键。这个CAD的主体是手心所握的棒状部位,覆盖拳头的部分只是装饰。为单一术式特化的CAD展开启动式,编织暗的固有魔法。
那是直接对人类感官施加痛楚的魔法。男子们感受到等同于腹部被打桩锤殴打的痛楚,轻易地就昏迷过去了。
在短时间内镇压船内的暗,也轻易瘫痪码头的三人。暗从腰包取出通讯机联络后援成员时,夜朝着这里走来,她裙子上的三层滚边也随着她的脚步产生晃动。左眼的眼罩已经取下,或许是觉得碍事吧。像这样露出真面目,就会觉得姊姊的长相比较有女性的感觉。而暗虽然长得娇怜,却和声音一样给人中性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