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月二十五日，星期日夜晚。

光宣叫达也前来的地点，是直到去年都用为九校战秘碑解码草原战台的场所，即将举行的交流赛也预定以这里做为比赛会场。

整地工程已经完毕。由于今年的交流赛将不设观战席，所以再来只要设置秘碑就是可以比赛的状态。

今天是星期日，没进行会场的营建工作，而且时间将近晚上十点，周边完全没有人影。

虽然这么说，但这里是国防军的演习场腹地，设置了防入侵的栅栏以及监视装置，警卫队也会定期巡逻，不是能这么轻易进入的场所才对。

然而达也驾驶的自动车，在演习场闸门没被要求出示证件，不只几乎露脸之后就获准通行，从停车场前往受邀草原的途中也完全没遇过巡逻的士兵。

「欸，再怎么说也不太对吧？」

莉娜内心发毛轻声说。

「哥哥，这是……」

接着深雪以严肃表情向达也开口。

「嗯，应该是光宣乾的好事。」

莉娜露出惊愕神情凝视达也的脸。

「意思是他用精神干涉系魔法操纵？範围这么广？」

「光宣体内的周公瑾，擅长使用扰乱方向知觉的东亚大陆流古式魔法『鬼门遁甲』。这个魔法不针对特定对象，而是针对注意力集中过来的不特定对象扰乱方向知觉。他大概是应用这个魔法，让警备士兵不会遇见我们吧。」

「针对不特定对象……做得到这种事吗？」

「妳的『扮装行列』不也是这样吗？情报体伪装的效果达到不限定对象的程度。」

「是没错啦……那么闸门呢？闸门的哨兵认知到我们了啊？」

「那应该是另一种魔法。或许是施加暗示，让哨兵毫不怀疑就让我们通行。我费心準备的许可证派不上用场了。」

达也準备了许可证，可以合法进入演习场旁边的基地，不过以结果来说不需要这张证……反正对于达也来说，这是半天内取得的东西，所以没什么好可惜的。

看来莉娜没要深入发问。四人就这么保持沉默，走到邀请函（或者说战书）指定的场所之后停步。

几乎不必等待。

在达也等人行走方向的正对面，光宣与雷蒙德从黑暗的另一侧现身。

大约五公尺。若要对话的话有点远。光宣在这个距离停下脚步，视线在不到一秒的短暂时间固定在达也左后方三人中的水波身上。但他立刻将视线重新朝向达也。

「达也，即使时间这么赶，你还是愿意过来，我很高兴。」

「我没有不来的选项。因为我也有事找你。」

达也转头朝水波一瞥。

视线的动向很好懂，大概是故意的。

「我想你当然知道我要找你做什么。」

「嗯，我知道。封锁水波小姐魔法演算领域的寄生物，你要我拿掉是吧？」

「没错。光宣，你说过只要水波不以自己的意愿接受，就不会让她成为寄生物对吧？」

听到达也的批判，光宣诡异微笑。

「防止水波小姐魔法演算领域过热的寄生物完全处于休眠状态。只要我没下令，水波小姐就不会化为寄生物。」

「意思是要我相信你的自製心？」

光宣的笑容更加妖异。和夜晚黑暗相称的这张笑容，具备令人不禁着迷的美感。

这完全是超越人类範畴的美。

「应该无法相信吧。老实说，我自己也无法百分百相信。」

「光宣，你……」

「达也，获准和心上人共度人生的你，应该不会懂吧。」

「光宣……你……」

深雪哀伤低语。

「达也，我不认为你至今的人生一帆风顺。一年的四分之一在病床度过，另外四分之三也不被容许接触任何危险的我，应该无法想像你累积多么凄惨的经验。要是你没有这种经验，我不认为你会像那样和世界对抗。」

光宣脸上的笑容消失，在他的美貌稍纵即逝的表情，彷彿咽下某种无法言喻的情感。

「但你不是孤单一人。我不知道你的过去，然而你的现在与未来不是孤单一人。」

「……所以你也不想孤单一人？」

听到达也这么问，光宣摇了摇头。

「我知道的。我不是孤单一人。即使是现在，也有同伴冒着可能没命的风险陪伴我。只有一人就是了。」

光宣发出自嘲的笑声。

「变成这样不是谁的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我不认为这是错的。成为寄生物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却是正确的选择。我至今也这么认为。」

这个「正确的选择」招致了杀害亲爷爷的悲惨结果。达也没指摘这一点。

「这是愚昧的正确。」

只以冷淡的声音如此断言。

「或许就你看来是这样吧，你是坚强的人，非得依赖愚昧行径的这种软弱，你即使可以理解也无法产生共鸣吧。」

这是错的。达也这么认为。

──我只是不被允许软弱。

但他只留在心底没说出口。这件事大概不该在这里说。

「而且我是软弱的人，所以没自信一直克制自己真正的情感。想和她在一起，想让她成为同类的这份慾望，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持续忍受多久。」

「你以为只要示弱就会被原谅？」

达也以严厉声音问。

「我不认为示弱可以成为免罪符。」

光宣无力摇头。

「我只是在告解一个事实。」

「那就更不用说了。现在立刻去除你命令依附在水波身上的寄生物。」

「去除之后要怎么做？冬眠寄生物的盖子拿掉之后，水波小姐会再度暴露在『魔法演算领域过热』的风险喔。」

光宣以略为刁难的语气询问，以无比真挚的眼神看着达也。

「即使无法治疗也能阻止恶化。而且在回天乏术之前，治疗方法肯定会问世。」

达也断然回答「肯定会」，坚定承受光宣的视线。

「这样啊。」

听到达也超乎预期的强势回答，光宣以戴着面具般的表情低语。

紧接着，他的脸回覆为妖异的笑容。

「有两个方法可以去除。第一个方法不用说，就是我命令寄生物离开水波体内。寄生物的休眠会在瞬间解除，但因为受到我的掌控，所以水波小姐不会被侵蚀。」

如果光宣有这个打算，应该会在刻意说明之前，就从水波体内去除寄生物。换句话说他不想使用第一个方法。

「至于第二个方法是杀掉我。在这种状况，寄生物会被解放，但因为处于强制休眠的弱化状态，所以水波小姐几乎不会被侵蚀。抱歉这是我凭感觉抓的数字，不过开始侵蚀的机率应该不到百分之十，顶多百分之五吧。」

杀了我就能实现愿望。换句话说，光宣要求达也杀他，但是语气温和到一点都不像。

「达也，等一下。」

至今默默旁观达也与光宣对决的莉娜，轻拉达也袖口两次。达也没转头，只以视线朝向她。

「我没办法相信。这该不会是要让水波变成寄生物的陷阱吧？」

莉娜轻声问。

「应该不是谎言。即使水波成为寄生物，要是光宣自己死掉，对光宣来说就没意义。」

达也以光宣也听得到的音量回答莉娜。

听到这段话的光宣，表情瞬间扭曲。

但他立刻回覆为端正的样貌。

「就是这么回事。达也，那就开始吧。」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随即发出爆裂声。

达也的面前迸发电光。

火花没成长为雷击就消失。

是光宣的「电光」与达也的「术式解散」。

「三人都退后！莉娜，深雪与水波拜託妳了。」

「是！」

依照达也的指示，深雪拉着水波退到后方。

「交给我吧！」

莉娜站在深雪与水波前方。

反观光宣与雷蒙德没有交谈。

光宣施放魔法的同时，雷蒙德向后跳到不会妨碍战斗的位置。

光宣全身散发想子光。这是即将使出高功率魔法的徵兆，强大到连擅长操控魔法的光宣都泄出剩余想子光。

但是没发生任何事。

仔细看会发现达也周围微微飘着想子光。空气中的想子在距离达也身体五十公分的境界面被弹开。

想子会穿透物质。既然被反弹，就表示达也周围布下了对想子产生作用的魔法力场。

但是其中没有像是魔法式的情报构造。不需要「精灵之眼」，对于拥有魔法师的知觉能力，能认知情报体存在的人来说，这是明确的事实。

「完全均质的高密度想子层……？」

莉娜不禁说出口的这种想子层，包覆着达也的身体。

「而且连一滴想子都没外泄。哥哥，这就是想子铠甲，是接触型术式解体的完成形吧……」

深雪发出敬畏与陶醉交加的呢喃。不同于没有构造，单纯只以混沌作为装甲的接触型术式解体，这不是依赖体质强行使出的招式，是经由高度技术诞生的反魔法防御手段。

「直接攻击没有效果吗……」

光宣不禁脱口低语。他没注意到自己的想法化为言语。达也的接触型术式解体就是对他造成此等震撼。

达也第一次将这个技术用在实战，是七月中旬和八云对决的那时候。对于光宣来说是第一次看见的对抗魔法。达也的魔法朝着「分解」与「重组」特化，基于这个特性，他在魔法防御这方面有弱点，尤其不擅长防御从极近距离产生作用的魔法。光宣当然早就想过这是战胜达也的要点才对。

光宣现在使出的魔法是「人体发火」。近似「生体发火」却是不同的魔法。两者都是基于「剥夺电子」的意义引发氧化现象，不过「生体发火」是藉由急速氧化破坏组织，相对的，「人体发火」是剥夺分子结合所需的电子，使得细胞崩解为分子层级的魔法。虽然难度与威力都是「人体发火」胜出，但两者都是直接以魔法攻击对方肉体。这正是这场战斗的重点。

因为直接对肉体产生作用，所以即使魔法在中途失效也能造成打击。成为寄生物的光宣，魔法发动速度匹敌达也，「术式解散」的系统原理是先认知对方魔法式再建构魔法，因此达也无法一直完全防御「人体发火」。只要光宣使用「人体发火」，达也应该会在自己再也无法完全防御之前试图分出胜负。光宣的目的就是激发这种焦虑。

但是在达也以接触型术式解体预先巩固防御的现状，这个计算无法成立。现在的攻防反倒使得光宣产生焦虑。

达也沖向光宣。

光宣以「跳跃」后退，同时使出五花八门的魔法攻击。

然而不只是直接干涉肉体的魔法，电击、高温、寒气、压缩空气等等，藉由改写物理现象进行攻击的这些魔法也一样，只要发动地点距离达也身体五十公分以内，就被高密度想子阻碍而不了了之。

就算这么说，在距离五十公分以上的地点射出的魔法也全被躲开。五十公分的短短间距，对于达也来说是充分安全的距离。

若是施展即使闪躲也能造成打击的高威力魔法，会被达也以「术式解散」破解。大概是投射魔法式之前，达也就从气息察觉徵兆吧。

他变强了──光宣心想。

在水波入住的医院直接对决至今，明明只经过两个多月，达也的战斗力却高了一阶，不，高了一个次元。明明当时平分秋色，现在却明显技高一筹。

光宣在这段短暂的攻防实际感受到这一点。

这样下去只会每况愈下。光宣这么认为。

（这么一来，我将会无计可施败北。）

（为什么会产生此等差距？）

内心涌上疑问。

（……我四处逃窜，达也则是持续和强敌交战，因而产生差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