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一
新的一周开始了。我说着「我出发了」,蓝良回应着「一路平安」,这已经成了习惯。
「不过,我想啊,我们一起去学校不也是可以的吗?」
「不可以。要是被人看见了,也许会有奇怪的传闻」
「我不介意哦?虽然我知道要隐瞒亲子关係才行,但没必要连同居的事也隐瞒吧?」
为什么啊。倒不如说,不是亲子关係还住在一块儿,才是问题大了。蓝良也许会被同学用不好的眼光看待。
「我上班后,你至少得等上十五分钟再出发去学校。锁门也拜託你了。知道了吗,星咲?」
我用星咲,而不是蓝良来称呼她。这样能加强叮嘱的效果。
「樱君,果然变冷淡了……。昨天晚上的事,我本来还想向你道谢的」
是指把睡着的她搬到了房间里的事吗。蓝良应该没有被我抱着以及被我握手的记忆吧。
「别在意。还有就是,在学校千万不要把我错呼为樱君了啊」
在校内,昵称是最应该避免的称呼。学生叫老师的外号是不合适的,老师用昵称来称呼学生更是会被视作问题。因为这违反了伦理规程,我们应该平等对待每个学生。
「总而言之,即使你叫我的爱称,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千万不要忘记这件事好吗,出席号码二十六号的星咲蓝良同学?」
「……见取老师大笨蛋」
在噘着嘴的蓝良的目送下,我先一步离开了家。这既是为了早上的职员会议和备课,也是因为教师需要比学生更早到达学校。除非学生有社团活动的晨练。
通过这种方式,我和蓝良错开了行动的时间带。不仅去的时候要小心注意,回家也同样如此。由于学校和家离得很近,所以我至今为止都抱着十二分的谨慎,生怕让学生或是家长看到我和蓝良回的是同一个家。
我在上学的路上以及校门前,与遇到的学生互相道着早安。在职员室里,我也一边向老师们打着招呼一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早上好,见取老师」
和歌月老师也刚到。和上一学年一样,她和我大致在同一时间上班。有时候她也会睡过头,与迟到擦肩而过。
早上的职员会议开始了。各个年级的主任向教师传达通知事项。会议进行到一半,职员室的门打开了,迟到惯犯的键谷小跑着闯了进来。
「啊咧,会议已经开始了吗?搜瑞啦,路上真堵啊。这是不可抗力,不是我的错哦,还请各位多多原谅」
不,你和之前的我,以及和歌月老师,不都是用同一辆电车通勤的吗。所以你以前才会和我在工作结束后去居酒屋吧。有时候还会邀着和歌月老师三个人一起喝。
儘管鹤来老师立刻吩咐他之后要上点心,但键谷完全没有反省的迹象。
「键谷老师,请你赶快就座。会议上错过的内容,请不要问别的老师,而是直接来问我。到时候也请你尽情地为你的迟到做辩解吧~」
「……我明白了。请您手下留情」
这是鹤来老师常见的话术。键谷老师也是有够不长记性。与其这么说,也许他其实是喜欢让鹤来老师感到不快吗?然后就会获得快感?你这家伙,原来是个抖M啊。
职员会议结束后,当我用眼睛的余光,瞧着那嘿嘿傻笑着的键谷以及啪嗒啪嗒叩着脑袋的鹤来老师的时候,和歌月老师向我搭话了。
「那个,见取老师。感觉你最近打扮得很乾凈呢」
「……呃。这是否是在说,我以前打扮得很邋遢呢」
「呜诶诶!?啊哇哇哇哇!」
我觉得,和歌月老师在慌张模式下的辞彙可真是丰富啊。不愧是国语科老师。
「不不不不是那样的!我只是在说,老师最近的着装很笔挺,头髮很清爽,鬍子也颳得很乾凈!但我觉得老师一直都打扮得很出色哦!」
「谢,谢谢你」
她经常和我一起工作,所以一定是对和上一学年相比气象一新的我感到不可思议吧。
确实,衬衫和休閑裤让蓝良帮我熨过。又因为她一大早就把我叫醒,所以我也有时间用心整理头髮、仔细刮凈鬍子。我的形象大概是受了这些事的影响。
独居的时候,所有这些事情我都只感觉麻烦。多亏了蓝良,我的饮食不仅变得健康了,生活的其他方面也受到了积极的影响。
和歌月老师脸红了,她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了,所以我决定到我负责的班上去开班会。
在我像这样走在走廊上的这段时间里,我总是在脑袋里整理今天一天的工作。班主任的工作,一言以蔽之就是管理班级。然后,管理班级的目标就是学生的独立。
虽然我不擅长责备学生,但指导学生还是会的。最低程度的告诫也是会的。例如,我会告诫泉水,要先和同学而不是老师建立信赖关係。
虽然有些美化过度,我只是想站在和学生们共同前进,而不是我按着他们的脑袋前进的立场。嘛,要保持这一立场,我必须要为人师表、以身作则。例如,如果我告诉我的学生们,你们要守时,那么说了这句话的我也要做到。我绝对不能像键谷那样迟到。无论班会还是上课,铃声一响我就一定要进教室。我也总是这么做着。
今天也是,铃声一响,我就打开了教室的门。这个瞬间,稍稍有点紧张。感觉就像是开关的开闭一样。将日常切换到非日常……不,是将非日常切换到日常?嘛,哪种表达都行,只要你能明白我在表达着什么。
我一出现在教室里,看见我进来以后,学生们的谈笑声立刻就消退了。大家如鸟兽散,回到各自的座位。这时,谁的手机响了起来。
「各位,请在铃声响完之前就座。手机也要关上机啊」
不愧是高升学率的学校,没有在班会或是课堂上玩SNS打游戏的不良,不过忘记关机的学生倒也还有。以后也定番地多做几次提醒吧。
我站在讲台上,检查学生的出席情况。我按照出席号码的顺序,依次叫着名字。
「泉水流梨」
「到~」
收到了像是让人睡了个好觉一般的愉快声音的回答。多亏了出席号码第一的她,之后的学生也都像是被她感染了一样,乾脆利落地回答着我。
从学年初的班级管理这个角度去思考,现在的班上正在形成理想的氛围。我对泉水真是充满了感谢,除了某一点要素以外。
是的。不知为何,在我点名的期间,泉水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视线。那毫无疑问就是凝视,彷彿连眨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我也实在是在意得不得了,把视线转向了泉水,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泉水风雅地微笑着。那是天使般的笑容。我也苦涩一笑。
今天是新的一周的开始,我得把值日的工作委派给学生。最初的值日从泉水开始。班会期间我告诉她这件事的时候,她依旧以令人愉快的方式回应着我。照这个势头下去,她会成为其他学生的榜样吧。
值日生的工作包括上课时的号令、下课后的擦黑板、移动教室课前班上的熄灯,然后就是撰写和提交班级日誌。当然不包括对我的凝视。
班会后,我正打算将班级日誌交给泉水。在那之前,这次我和蓝良又对上了眼。蓝良也向我微笑。那是不会被周围人察觉到的、小小的笑容。
我不打算与她交流,而是也以笑容回敬。虽然笑得有点不自然。我不是很习惯做这种事,原谅我吧。这跟我责备学生的不习惯程度不相上下。但我想,这次的笑容肯定比对泉水的苦笑要好看。我并没有在偏袒学生哦,只是自然而然就变成这样了哦?
我将班级日誌递给泉水。日誌的内容基本每个高中都差不多。当天的通知事项,今天一天班上的情况等等,然后也有填写学生的个人意见或是感想的随感栏。
这些随感,对于班级管理尤为重要。当天值日的学生,如果对学校有什么不满,我们能够及时回应;如果有什么烦恼,我们也能与之商量。
虽说如此,但班级日誌不仅是教师可以读,学生也可以,因此很难写出什么具体的不满或是烦恼。所以班主任们对于学生表现出的丝毫迹象都不能够放过。日誌里只要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都得立刻着手处理,我们需要这种用心。
学生日誌里还有供班主任填写的评论栏。我们需要写一些话来提高学生们的积极性,或是调节他们的精神状态。写这些东西需要费大力气来找梗。
我经常引用从外公那儿听来的谚语。要是梗用完了,我也可以向国语科的和歌月老师请教,她对于伟人、名人的名言十分熟悉。
总之,我会在收到的班级日誌上写下评论,第二天还给泉水,然后再由泉水将其交予下一个值日生。就这样,每天的值日能够按部就班地进行。虽然也有觉得麻烦的学生,但还是希望他们能忍耐一下。我在学生时期也觉得这很麻烦啦。
「见取老师。关于值日的工作,我已知悉。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泉水用模範的敬语回答了我。这就是作为优等生满分的遣词吗……话说,怎么感觉比平时的说话声要响亮一些?她难不成在高兴?
「老师。我很高兴」
她自己也直白地这么说了。
泉水是个平易近人、有爱心的孩子,但性格里也有过分直白的一面。这是求知慾……不,她可能就是这种想要把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性格。
「总是我主动向老师搭话,老师从来不会自己找我说话。所以我现在很高兴。老师,我想问您一件事。您是抖S对吗?」
为什么会想到那儿去。我并没有特意让你这样焦急等待啊。那种焦躁play不如说是祭里的拿手好戏。
我之所以没有和你说话,就是因为你会主动来找我啊。无论班会后还是上课后,你都会固执地不停向我提问。而且还不是关于学习或学校生活,而是询问我的隐私。
我一直敷衍着这样的泉水。每当我感觉有人在看我,那一定是泉水的视线,我好像是在被她观察着似的,这让我感到很不舒服。我曾经尽量委婉地问过她,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在意呢?泉水总是这样回答道。
「因为我想和老师产生关係」
我知道这不是下流的意思。她并不喜欢那种低俗的笑话。她给人的优等生印象足以印证这点,从她的中小学的评价来看也是如此。
我明明告诉过泉水,她应该先和同班同学搞好关係。不,她好像已经听从了我的吩咐,确实和许多同学成为了好朋友。
我询问了其他课的老师,他们说泉水在课间休息的时候总是被她的朋友团团围住。看来,她一转眼就成了班上的红人。考虑到她善于待人接物的性格,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然而,她一看见我,就会甩下她的朋友,走到我的身边。完全意义不明啊。
另一边,蓝良似乎总是一个人待着。有些同学曾战战兢兢地与她搭过话,但也被她拒绝了。看起来她更喜欢独处。其他课的老师也是这么说的,他们在看着班上的时候,总看见独来独往的蓝良。她与泉水完全相反,一个朋友也没有交到。
……应该在家里多和蓝良商量一下吗?比如告诉她,我可以帮她更快适应班级。虽然在我的立场上,我不能帮她帮得太明显,但我至少可以为她出些建议。
但是,我感觉蓝良会拒绝我。她会说,不要太担心我。会说,我不需要交朋友。这也算得上是一种叛逆期吗?
「老师,我可以提问吗?正如老师所吩咐,我已经和同学们建立了信赖关係。接下来,请让我和老师您建立起关係。请问可以吗?」
我想仰天长叹。当然,我不能在学生面前表现出这种想要撇开关係的态度。
「那个啊,泉水。有学生向老师提出问题或谘询建议的时候,老师会觉得,他们应该是想要得到一个答覆。毕竟教师就是这种存在。但是,如果老师连对方提问的意图是什么都不知道,那就更说不上什么答覆了」
「意图的话,我不是说过好几遍了,是想要和您产生关係吗?」
那么,顺着你这意思,我要是问你为什么要和我产生关係,你难不成打算回覆是因为喜欢我吗?
泉水恐怕的确对我抱有好感。否则,就不会做这样的事。但我想破头都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这所学校才对。
这样的学生该如何对待呢……。我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直接批评她又感觉有点奇怪。毕竟研修的时候也没教过这个啊。我学习到的只有,我们绝对禁止和女高中生谈恋爱这件事。如果发展成了恋爱关係,无论对方是否同意,违禁的老师的行为都会被当做性暴力来对待。如果我利用她的好感,向她出手的话,我绝对会社死的。
「……泉水,课间休息差不多要结束了。老师可以走了吗?」
「我明白了。虽然这件事于我而言,并非不必要不紧急,但我也不想打扰到老师您的工作。给您添麻烦了」
和泉水说完话之后,在出教室之前,我又看了一眼蓝良。她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又和我发生了对视,是因为她刚刚一直在看着我们说话的样子吗?
蓝良没有再朝着我露出微笑。
班会结束后,我回到职员室继续工作。
第二节课,我要在我自己班上教世界史。第一节课空着,这段时间我一边考虑着课程内容的构成,一边打着板书的草稿。
理所当然地,教师的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授课。授课就像是河流。一个学年是一条宽大的主流,一个学期则是一条不宽不窄的支流,而一节课就是一条小小的细流。
将这些都考虑在内,我在构成课程内容的时候,就像是在填补一张拼图。据说和歌月之类的老师,对于课程的构建则会讲究内容的起承转合。这一点也很有国语科老师的风格。
一条河流一定会有终点。我在研修中也被教导过,目标的设定等同于工作的全部。旅行的时候,最初决定的也是目的地。这样才能进一步决定交通工具、住宿地点。
与之相同,授课时也要首先确定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需要写些什么、说些什么、教给学生们什么知识,我们从目标出发,反向构建这些内容。
虽说是用旅行作了比喻,但其实也可以将它换作冒险。冒险家是为了到达某个地方,才出发冒险。那个地方,沉睡着秘宝。教师也是为了学生能够独当一面而选择不断冒险。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了。
铃声响起。第一节课结束了,接下来是第二节课。我将板书的草稿灌输进脑海里,向教室走去。宣告课间休息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我走进教室。
起立,敬礼,坐下。值日的泉水发出的号令很有大家风範。这真是,要是她不这么关注我,简直就是完美的优等生。
我一边讲课,一边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由于世界史这门课的性质,黑板上写的字比其他科目要多得多。正因如此,学生们做了很多的笔记,没有閑聊或是打瞌睡的时间。就我而言,我也很庆幸自己不需要关注那些麻烦事。
板书告一段落后,我转向学生。蓝良正在认真地记着笔记。
泉水的话,还是在看着我。
不像蓝良,她没有记笔记。因为不让用手机拍黑板,所以她应该也没这么做……你既然是笔记作家,不应该率先记笔记吗?
泉水天使般的笑容,就像一朵盛开的鲜花。但在我看来,那只不过是恶魔的微笑。
而且,我指的不仅仅只是这次。每当我从黑板转向讲台之时,我们一定会目光相接。也就是说,她比起记笔记的时间,盯着我看的时间要长得多。甚至,她可能从头到尾都一直在看着我,压根没有记笔记。太恐怖了吧!
我下定决心不再理会泉水,再次转身面向黑板。
下课了,到了休息时间。这段时间,学生们会展示出他们在课堂上不会表现的面孔。
有的学生有着像换了个人似的开朗表现,而有的学生儘管在课堂上很活跃,现在却疲劳地趴在了桌子上。
了解学生意想不到的另一面,也属于班主任的工作。孩子的成长是很快的,他们的性格也随之不断改变。过去的评价很快就会变得过时和无用。信息必须经常更新。
「见取老师」
……又是你啊,泉水。
「老师。衬衫上有灰尘哦?」
诶?我还以为你又会是老样子的提问攻法。
「额……哪里?」
「我来帮您弄下来」
话音刚落,她一下子接近我,伸手轻轻地触碰到我的胸口。
「老师,衬衫的品位很好呢」
距离很近的同时,还是低声的细语。
「老师,您一共有五件衬衫对吗?一件是参与入学式那种场合的正式款,其余四件则是休閑款。从入学式到现在,包括今天在内一共是六天,其中一天是入学式,正常上课的有五天。第五天的时候,您又穿回了第一天的衬衫。所以就是这样的循环。您不会像入学式上那样系着领带。平时喜欢穿休閑款的衬衫。您既不想太死板,但也不想显得很涣散,看起来您在很用心地保持这之间的平衡。换言之,您总是和学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感」
我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警钟在长鸣。心脏在暴动,我不想让她听见我的心跳声。回过神来,我的背上在直冒冷汗。
例如,像和歌月老师这样和我一起工作一年多的老师,可能会注意到我的仪容吧。即使是我班上的学生,也必然会有很多与我接触的机会,如果观察力好的话,可能会有这样的发言。
然而,我与泉水只有六天不到的接触。确实,她一直密切地关注着我,这种关注已经不止是物理意义上的用视线来观察。那是超越了好奇心的,某种来路不明的东西——硬要解释的话,难不成她是个侦探?不,其实是对我好感激增的跟蹤狂?
难不成,她还会在放学后跟蹤我吧……?明明我这边必须要隐瞒我和蓝良一起生活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