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今人在何方 
跟随自身意识的去向 
朝声音的来源前进吧 
● 
凌晨的海面。 
太阳犹未升起,天空尚无蓝意,只沾上了几抹云霞的一片苍白。 
下方的黝黑海面映照着空中的光,表面轻微地晃蕩。 
这摇晃与其说是波浪,不如说更像座小山。山背反射着天空的光芒,而山麓则是一片阴暗。 
在这呼吸般的上下晃动中有几个影子。 
是渔船。 
即便拿坡度最缓的「山」来比较,这些挂有大型灯火的渔船尺寸仍不足它们的百分之一。 
每艘船都以白色为底并画上红蓝线条,船只侧边都漆有船名、三陆港湾管理局的认可章,以及编号。 
这里足三陆外海,位于太平洋上。 
每艘行驶在这宽广海域上的船都载有二至五名男女,每个人都有点岁数。船只们各自保持距离卷收渔网,不过它们全都背着天空较亮的一端,往西方前进。 
船儿们的去向上有道水平线,上头还有着白色的物体。 
那是云。显示陆地存在的证据,在天边连成一片。 
海上,轻舟组成的船队正缓缓西行,船儿们慢慢摇动,辟出各自的白波。 
领航的船只,将路线稍稍偏向北。 
三陆外海有三种洋流。 
其一是对马海流,由日本海侧以顺时针方向绕行本州,并沿着本州东侧由北向南行。 
其二是亲潮,由北海道南侧直落本州东侧,与对马海流并行,同样沿本州东侧由北向南。 
最后是绕行太平洋的黑潮,位在前两条洋流的东侧,由南向北。 
洋流会随季节变迁而展现不同面貌,航行其上的船只必须见机调整航线。 
它们将航线由亲潮切换至对马海流上。 
船队中有几艘左右散开。他们要趁浅海鱼群在凌晨时分开始活动时,在洋流交界处捕捞。 
欲先回港的船只重整队形,逐渐远去。 
这时,船的警笛响彻云霄。 
高鸣此声的,并非返航离去的队伍,而是留在洋流问洒网的船只。 
起先鸣笛的只有少数几艘,其余的也感到异状而跟进,此后仍有船只接连鸣笛。 
赶着回港的船员们,在小屋般狭窄的驾驶室里抓起无线电对讲机。 
『怎么啦!?』 
『——快看水底!』 
这话让大家开始启动船上的鱼群探测器。 
声纳画面以旋转的绿光显示出海底物的形影。 
有个形状出现,佔满了整个萤幕。 
『……!?』 
那不是鱼群,也不是船。 
以数百公尺为单位探寻水底的声纳系统竟会整片亮起,不禁让人怀疑机器是否故障。 
所有的船都探测到相同反应,代表这绝不是偶然。 
但这世上绝不会有如此庞然大物行于海中,就结果而言,还是什么都没弄清楚。 
此刻,发生了某种变化。 
盯着声纳看的人们,发现刚刚的光消失了。 
不,应说是光在声纳转完一圈前移到画面外的位置了。 
转瞬间,海中巨物已来到船只前方。 
有种声音从海中响起。 
那嘎、砰之类的声音,是某物在水底高速移动造成的。物体在水中移动,会排开水体,形成空旷的洞穴。 
若移动速度极高,体积又巨大,那么掘开的将会是地狱般的深渊。 
这时,所有人都看见一道深谷出现在海面上。 
宽约五十公尺,深约一百公尺,而长度无从估算。 
之后,大海爆炸了。 
空气灌入海上深谷,崩落的大量海水再掩于其上,形成气爆。 
「!」 
海水爆散。 
那不只是水柱,而是水墙。高逾两百公尺的白色波涛耸立海上,底下的海面也有着难以置信的震动,深谷则有如张开血盆大口般地撕裂开来。 
船只们拚命抵抗海面陷没,并看着大海持续震蕩。 
有些船被瀑布般的激流砸中,有些船被巨大海底气泡造成的空洞吞噬,也有船因身处碎泡之中而无力控制方向。 
位在波顶的船只中,有船员看到了如同地貌般的层层水山、海水构成的浓雾四处飘散,以及划开海水的长谷渐行渐远所留下的余韵。 
「————」 
空中传来声音。 
那有如金属绞轧的鸣叫声,原先在海上根本不可能听到。 
但船员们什么都看不见。 
他们只是看着海谷和哀嚎般的呜叫声远去的方向。 
那是南方。顺这方位直行,就是关东外海。 
曾几何时,旭日早已露脸,映照着远方的水平线。 
● 
有个横长的大型影子背着已呈圆形的旭日降了下来。 
那是架绿色的大型飞机,它的后端喷出熊熊热气,逐步进入着陆轨道。 
橡胶轮胎啃噬地面的声音,和全开的襟翼拍击空气的声音相互叠合。 
几个人影背着那些声音和晨风在跑道上移动,而準备搬运物资的拖车,正在接近运输机。 
从跑道底端的白色输送大楼前,能将这些动静一览无遗。 
在有花圃为衬的宽广大楼入口,几名美国UCAT卫兵正站在向阳的小型道路圆环上。 
他们全背着概念战斗特化冲锋枪。 
从外头绕回来的巡逻队员对大门口的人轻轻招手,卫兵便立刻换班巡逻。 
但这附近的人们动作忽然有些紊乱。 
因为跑道另一端靠山的马路上,出现了一个人影。 
一名女性从道路远端的输送管理大楼后侧走了出来。她穿着黑色T恤和黑色紧身短裤,摇着灰色头髮、踏着轻盈步伐走来。 
「哎呀,各位早安。」 
女性注意到卫兵时举起手问候。她似乎以圆环为终点,将黑色球鞋踏在沙上,于原地踏步调节呼吸。 
一名卫兵对她的出现感到疑惑,却也注意到了她T恤上的臂章。那左右分开的地形图案代表的是—— 
「请问您是德国UCAT的监察,黛安娜小姐吗?」 
「是啊,不过现在美国UCAT佔领这里,我只好打扰一下罗。」 
「抱歉,现在禁止外出——」 
「——属于德国UCAT的我也在保护管束範围之内吗?」 
黛安娜停步提问。她十指轻轻交叠,向前推出两掌,眯眼看着卫兵背后的大楼玄阙。 
「罗杰,你说呢?」 
「我好像怎么回答都会和德国UCAT过不去呢。」 
玄关自动门随人声开启,西装身影走了过来。 
穿着茶色西装的罗杰站在朝阳下,向周围的卫兵挥挥手,众人便回到各自岗位上。 
他叹了口气,走近站在圆环上的黛安娜。 
「不好意思,黛安娜,能不能请你不要打扰其他人呢?」 
「哎呀罗杰,你什么时候爬到我头上啦?我的阶级可是上校哟?」 
「……十年前还是少校呢。」 
「罗杰那时候是少尉对吧?你陞官啦——不,现在应该是上尉了吧?」 
「来这里之前为了行事方便,我已经升上少校了。」 
黛安娜「嗯~」了一声,拿挂在肩上的白毛巾擦拭额头。 
「你和至见过面了吗?」 
「我还被从屋顶上推下来呢。」 
「是哦,没想到至变得那么积极。」 
「推我下楼的是你做的自动人偶!」 
过了一会儿,黛安娜才歪头揪眉对罗杰说: 
「不用那么大声我也听得见哟?」 
「…………」 
罗杰仰起上身、双目微闭,做了个深呼吸,口中不停呢喃着「冷静冷静」。 
他睁开眼,只见黛安娜也同样做着深呼吸,笑盈盈地说: 
「早上的空气真的很棒,你觉得呢?这个御宅魔地区(注:奥多摩发音为OKUTAMA,改变排列就成了。OTAKUMA)的空气还不错吧?可以让你死板又性急的脑袋冷静下来哟?」 
「你……是在洒饵挑衅我和你斗嘴吗?」 
「哎呀呀,怎么那么说呢——罗杰怎么可能赢得过我嘛。」 
听她笑着摇手那么说,罗杰不禁将领带稍稍鬆开,指头蓄满力气。他一面在心里要求自己冷静,一面说: 
「这十年来,我对嘴上功夫也钻研了不少。」 
「辛苦你罗……你应该还有很多事要忙吧,比如哭到睡着之类的。」 
「那儿的话,我们美国人是绝不会屈服的。」 
「就是你们光吃汉堡和可乐,才会造成那种无聊的自尊……大脑里一定堆了不少过剩的糖分和胆固醇吧。」 
黛安娜双手拖腮,垂肩叹气地说: 
「罗杰好可怜哟……」 
「可恶……」 
不禁冲出口的字眼,让她表情有所变化。 
转成苦笑。 
● 
黛安娜从喉头弹出一声轻笑,接着背向罗杰。 
「——你还是没变嘛。不过我啊,已经不想再来这套了。」 
「我倒觉得你斗志高昂得不得了呢。」 
「没办法嘛。」 
黛安娜擦擦眼角,转过身来、看向天空。 
「能阻止我的人已经不在了。」 
罗杰对这句话没能立即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