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我是和你同父异母的姐姐地平潮」
耶~~地双手竖起大拇指,如此理直气壮地做出宣言。水池的妈妈也不负责任地竖起大拇指,但果然还是选择了自重,只留下了半途而废的弯曲拇指。看起来像是在做手指相扑的姿势。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保持这个姿势有些浪费,虽然不知道这算什么浪费,但她真的和我母亲开始玩起了手指相扑。水池妈妈如同白枝般的手指在兴奋地左闪又躲,不知为何让我想到了喂鸽子的场景。(注:第二卷第四章中,地生小姐和星同学一起去餵过鸽子)
「我家的小~~~小小小海受你照顾了呢」
诶嘿嘿——她诙谐地低下头开始打招呼。我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对谁低下头,但我被区别对待还是有些膈应的。我也搞不清楚是对谁有想法,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想法。
比起这些,还有和我这里更有关的事情。没错,是我家这里。
在车站前,大家经历了车祸现场一般的不期而遇,之后就集体移步我家了。
为什么要来我家。
虽然有这个念头,但水池同学没有家,思来想去最后结果还是除了这间公寓以外就别无选择了。仅仅一台电风扇是没法照顾到所有人的,所以坐了好久冷板凳的空调终于能大显身手了。或许是哪里卡住了,一直轻微震动,发出嘎哒嘎哒、咔哒咔哒的声音。明明已经清洗了过滤网,但还有种能闻到霉味的错觉。
能听到蝉鸣声,感觉像是在轻抚我的头。
现实是,公布了自己身世的地平小姐正在我公寓的一角坐着。
像是怒放的花朵随风起舞,她的香味将狭小的空间全部吞噬殆尽。
终于,地狱之门在我住的公寓里开启了吗。
「似乎又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呢」
母亲的发言还挺有道理的,儘管她一边玩着手指相扑,一边保持着事不关己的距离听我们说话。
「来了个和服美女。然后,挤死了」
「对不起,我把话说完以后会立刻出去的」
公寓的客厅里挤着五个人的情况还真是开天闢地头一遭。真的太挤了。挤到会和别人的胳膊肘打架。坐我旁边的是,被硬生生拉着过来的水池同学。
如果现在摇一摇她的肩膀,说不定会发出咔啦咔啦之类的空壳声。
如同晴空霹雳一般突然出现的姐姐。
偏偏还是这个和她关係一团乱麻的女人,因此大脑宕机也是在所难免的。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她的声音和视线似乎在追逐着吊灯的拉绳,全都在空中摇曳着。
「什么时候?嗯,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总算把拇指收回来的地平小姐,用着和平时毫无二致的平缓语调作出回答。她的笑脸就像鬆软的细雪,在炎炎夏日里显得别有风味,而她那异域之瞳似乎能看透一切。
和水池同学有着同一种颜色的眼睛。我一开始就觉得这女人似曾相识,这下终于明白其中的缘由了。
「那一天在车站遇见你,向你搭话,这些确实都是偶然,但当我看到你的脸时就什么都知道了。有着这双眼睛的陌生女孩子,符合条件的应该只有一个人。所以我很犹豫到底该怎么办,但果然还是想着要对妹妹温柔一点之类的吧」
对吧?——她望向我,似乎是在寻求我的支持,我一言不发地撇开视线。
妹妹。她平静地陈述了这种绝不单纯的关係。
我的感情也突然变得波涛汹涌,惴惴不安。不管怎么说对于目前在场水池母女也是过于唐突了。
母亲瞟了一眼,又开始捣鼓起了拇指相扑。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唔,因为你也没有问我嘛」
她的表情里写满了好玩二字。也不知道水池同学的不幸到底是归咎于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爱上了自己的姐姐,还是归咎于这个姐姐实在是太过异于常人,不对,水池同学现在真的觉得自己不幸吗?我偷偷瞟了瞟她的侧脸,似乎没看出有什么感情波动,只能看出她板着一张面孔。
原本就已经雪白的肌肤似乎又被漂白了一层,以至于都快失去轮廓了。
妹妹……她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坏女人的妹妹。
或许就像很多事物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但实际上却互有交集一样。
原来我啊,一直都被这对姐妹反覆玩弄于股掌。
这么一想,我似乎又不那么如坐针毡了。
虚惊一场,我差点以为自己是花心大萝蔔,看来我的好球区还是非常明确固定的……喂,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无辜的妹妹和坏透了的姐姐。
虽然我早就发现这个坏姐姐有着奇妙人格——大脑缺根筋外加过分热情,但从没想过或许这是她表现给妹妹看的。通过给水池同学钱来援助她的生活,这恐怕也是绕了一大圈的姐妹情。
但援助生活的方式实在是过于劲爆了,啊啊啊啊果然这家伙怎么想都不对劲。
「那么,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地平小姐比了个蟹钳的手势,一边夹来夹去一边环伺周围人的反应。为什么这个女人还能露出一副全场我最无忧无虑的表情啊。还什么「我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信不信我们全员扁你一顿啊。这都还没交代接下来应该……嗯,接下来应该是什么呢?不对,好像确实……没了?诶?没有了?没有了吗……已经知道有个姐姐了,也知道过去发生的事了,这么一想好像也确实……不对不对,这还不够。现在和过去的事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但是将来的事还没谱呢。
从今往后打算怎么做。
这么关键的事,这个女人愣是一个字都没提。
既然她们两人是姐妹……既然是姐妹,那她们要一起生活吗?
在这间公寓里?怎么可能?
在地平小姐的家里?住那儿吗?
还是说,这个女人打算当做事不关己,一切照旧,然后独自一人离开这间公寓吗。
「我们两个人单独谈谈吧……」
说完,水池同学搂住了她的……姐姐的手。「好啊」,地平小姐回答道,借着水池同学的手起了身,又看了我一眼,然后走出了公寓。我们两人独自相会时,她也是这种眼神,缠绕着包容力和愉悦感的眼神。
留下的浓郁花香翻开了我的记忆相簿,里面填满了我和她的点点滴滴。
羞涩,以及名为「为什么」的后悔,点燃了我的情慾之火。
房间里只剩下了三人,肆虐周围的高气压终于有所收敛,我的身体也得以解放。与此相对,沐浴着空调冷风的我开始有些心神不宁。
「小海的姐姐和泉你……唔,具体是什么关係?」
「应该算朋友吧。以前经常一起玩」
「我想问的才不是这个啦」
我听着两位大人之间的对话,总算把我那快要飞到九霄云外的意识给拽了回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今年夏天,各种各样地狱像是涟漪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把我摧残得体无完肤。
可以往的事件相比这次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这次的刺激程度离谱到让我的脑袋转不过来了,于是它像蔫了的花朵那样垂了下来。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心里,真的一点谱也没有。
我只知道那个女人糟糕透顶,明知对方是自己的亲妹妹却仍然肆无忌惮地行了巫山云雨之事。而且,那个女人,还和我——
「………………」
我彷彿迷了路,不知道该看向何处。
可母亲却并不理会我这个迷路小孩,而是选择握着别的女人的手。
「看」这个行为是不可以去做的。因为视线会招来敌意。
我只能选择低下头,无视周围,否则我恐怕难以生存。
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想要对任何事物都视而不见也是不可能的。
直到我和她相遇。即使面对我这种人,她仍然牵住了我的手,愿意带我去天涯海角。
不管这是命运安排还是有意为之,我都无所谓。
无论何种形式,抬起我脸庞的人,现在就在我身边。
在这个人身边我总是没法冷静,但如今无法冷静的缘由更加複杂了。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我背靠着公寓的外墙蹲下,边上的……这个人,正抱着手臂望着明亮刺眼的天空。
视线的尽头是一只渐渐远去的飞鸟,划破云霄。
「地生、小潮、姐姐,只要你喜欢,怎么称呼都可以」
如果苍穹消失,我或许能看到宇宙尽头。这个人的脸庞也是如此通透,我彷彿能看到她的柔软嘴角是被慈爱填满的,她的脸颊也时不时浮现出稚气。这些从未改变。
恐怕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人都不会改变吧,永远是和我相遇时的那个她。
地生小姐?潮小姐?还是说……
我微微张开嘴,舌尖有些发乾,是因为夏天到了吗。
我的身体终于感受到了暑气。
声音成形,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姐、姐」
「我在」
我的手指像是要在墙上留下抓痕一般,咔咔作响,扭个不停。
「姐姐?」
「没错哦」
「姐姐……」
「在这里哦」
姐姐俯身,依偎在我身旁。姐姐对我露出温柔的笑容。
姐姐?
每呼唤一声姐姐,总有不可思议的感情和疑问同时涌现。胸口彷彿有个漩涡在旋转。眼睛深处彷彿有个快要爆裂的红色果实,随时会有什么迸射而出。
我的汗水不断渗出,不仅仅是因为炎热。
「姐、姐……姐」
「嗯」
我很不安,如同心壁逐渐剥落,露出柔软的内核,但这颗不安的心却被温暖的环境包裹着。不安的心,处在温暖的环境里,这种矛盾感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抬起头,迎接我的是姐姐的微笑,永远都会包容我的微笑。
「姐姐,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在说些什么,但姐姐马上就做出了回应。
「海,你现在感受到的就是姐姐」
在我面前的是姐姐。我的感情就像鬆动的牙齿,摇摇欲坠。
「我,是姐姐的……」
眼前闪过我们两个人的回忆,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头痛,痛得像伤口被反覆刀剐。
「姐姐,和我……」
眼睛下面好痛,连血管都感觉到痛。姐姐立刻就明白了我在想些什么,「啊哈哈」地笑了起来,神情和往常一样。
「没关係的啦」
她的语气彷彿在我的伤口上又狠狠剐了一刀。
「为什么要笑……」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很幸福呀」
「幸福什么的……这种关係真的可以吗?」
「姐妹相爱,关其他人什么事?」
嗯,嗯?姐姐看着我,似乎并不内疚。啊啊啊这个人真是,我才想起来她确实就是这种人。明明是我自己选择跨越无数警戒线去接近这个人,结果却又把这些忘了个一乾二净。
这人实在是太过温柔,但毫无常识。
「……我不知道。但是,姐姐你明明是知道的……那个,却还是和我做了」
「嗯,海是我的妹妹,可是太可爱了,而且还是女高中生」
她像是掰着手指头数数一样列举我的价值。总觉得最后一项听起来最有力度,是我心邪吗?……对了。这人当着亲妹妹的面说过自己只爱女高中生。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是女高中生的话恐怕就……
甚至最初相遇的时候,如果我没穿校服的话她估计完全不会注意到我,就这么擦肩而过,从此再无交集。
「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的话……」
「一上来就说我是你姐姐,你会信吗?」
「……我觉得我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