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个梦。明明没有睡着,却做了个梦。
这个梦不複杂,但匪夷所思……以至于想像力都跟不上了。
这是个白日梦,眨了下眼就再也回不到梦境里了。
「…………………………」
所以她到底待了多久啊,尝试着数了一下但果然还是放弃了,乾脆盯着指甲看。
躺在地上把手向上伸直,彷彿要把天花板捅破,然后盯着指甲看。但这么做只会感觉到越来越热,就像被积雪慢慢覆盖一样。房间里像是下了一场雨,名为夏日的雨。
这场雨把我的脸颊打得湿哒哒,很不舒服,又似水滴顺着脸颊流向地板。
哪怕我再怎么期盼夜幕降临,但整个世界仍旧沐浴在阳光里,离太阳落山还早得很。
房间已经宽敞了许多,我摆了个大字型躺在里面。
然后盯着天花板发獃,完全不在意电风扇的风没扫到我。
和那天回家路上说的一样,海搬出了这个房间。原本就没有多少行李的她,自然也没在这里留下什么。都没等到夏去秋来,她就从我眼前消失了。
我不知道她究竟在这个房间里待了多少天,毕竟已经懒得去数了。
只有灰尘的味道才能覆盖掉终日瀰漫的花香。
「……………………」
最开始,我巴不得这日子能早点结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日子又一眼看不到头了。
因为看不到头,所以误以为会一直持续下去。
结果,戛然而止。
初恋之花还未绽放就被踩了个稀巴烂,连它会结出什么果都不知道,只留下苦涩。只会绽放一次的平凡之花。开场或许千奇百怪,结局却都千篇一律,这就是初恋。
地平潮那个女人偶尔也会超出我的想像。(注:应该是指地生小姐选择和小海同居)
她们两人没有分手,那么,我只能死心了。
或许水池海,比她那个既理性又奇葩的姐姐还要自由得多。
与此同时。
海的那位妈妈,却堂而皇之地赖在公寓里。
「其实我的名字正着读和倒着读都是一样」
「shuǐ chí……啊,真的耶。我之前都没发现」(注:小海的妈妈水池泉的名字写成平假名是みずいけいずみ,倒过来依旧是みずいけいずみ)
「好,我的趣事分享完了。该轮到你了」
「好没意思——!」
大人们吵得有点烦人了。母亲似乎比和我在一起时还开心。
曾经我和母亲两人相伴,不知何时她身边已是别人。
就这样,单方面被画了条分界线。
和我有关的人全都不见了。虽然也并非全部,但总给我这种感觉。
才不是呢——我像是站在客观角度上冷静地反驳自己,但又不知道什么对自己才是重要的,并且也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了。
「好想回家」
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自言自语着。合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我的头髮被风扇吹向阴影处,像是舞动的稻浪。
水池海离开了,她去和地平小姐一起生活了……好像是这样。我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愿去问。她们要是联繫我的话也很头疼,而我也根本不想主动联繫她们。我也没去问她们住在那里,电话……我应该和海互存过电话号码吧。可我连这也记不清了,和她有关的记忆似乎都浑浊不清。模糊,与浑浊。这两个词哪个更能表达疏远啊。
一爬起来,我这具身体就进入了全自动家务模式。好方便哦,真希望从今以后所有事都不用思考就能自动处理。这样一来,应该就不会被口渴之类的生理需求所困扰了吧。
因为没啥力气去思考,在房间里干躺着也打发不了时间,所以乾脆就开始回味往事。
「因为我打算去死啊」
我歪着嘴,模仿着海的语调。
不再是女高中生以后就要寻短见,这话似乎是认真的。
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虽然她错得离谱,但真不愧是那个女人的妹妹啊。雷厉风行,而且脑袋里缺根筋。等等,是她自己把脑袋里的筋给抽掉的吗。
现在的海,是不是也在姐姐面前一丝不挂呢。
想像了一下,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摩擦着地板。
「这绝对是印随行为吧……」(注:「印随行为」是指一些刚孵化出来不久的幼鸟和刚生下来的哺乳动物学着认识并跟随着它们所见到的第一个移动的物体,通常是它们的母亲)
海一根筋地认为自己只有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时才会感到快乐,她的机能也确实是这么运作的。
她最初遇到的是那种女人所以才……这点我是知道的啊。那个女人的能力和地位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地把别人重塑成自己想要的形状,而且偏偏她还是那种性格,这简直是助纣为虐。
即便如此,如果说,我比那个女人先遇到海的话。
我也会对海温柔,好好珍惜她。虽然我……没有钱呢。没钱又怎样啊。反正不管怎样,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钱。有钱的话就能善待他人(注:第二卷第二章中,地生小姐对星同学说过这句话),虽然这是那个坏女人的说辞,但我觉得还挺有道理。如果财务自由了,就能跳过很多步骤,节省很多时间,可以更加从容……以及,还可以善待自己。
虽然肯定也有被恶劣的成长环境倒逼出温柔性格的人,但我并不是这么了不起的人。也就是说……即使我比那个女人先遇到海也没什么用吧,大概率是这样的。
那两人被命运的红线牵着。而我是局外人。这下我无言以对了。她们两人都觉得即使是姐妹也没啥大不了的,我拿这两个超脱于常识之外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我翻来覆去,逐渐和自己达成了妥协。
没办法啊。无能为力啊。没有必要特地再确认一遍了,就算能时光倒流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在整理记忆的过程中,我还是发现了让我后悔的地方。
那是在返程电车上的情景。
足以让我抱憾终身的情景和对话。
那个时候。
我该向海说些什么,又该怎么表达呢。
我确实有想说的话,但是脑子转不过弯,无法组织成语言。急得让我想在额头上钻个洞。
海常说想要让脑瓜子灵光点,也常常摊着课本学习。
现在我总算理解了她的想法。
「但是你现在,简直像是脑瓜子烧坏了啊……」
满头是汗的我翻了个身,有些嘴硬地自言自语。
电风扇已经关了摇头模式,只对着我送风。
「小~高空」
海的妈妈……明明女儿都已经不在了,这位妈妈你为什么还呆在这里。
这人亲切地直呼我名字,往房间里探头探脑,一眼看过去苗条得像个幽灵。虽然她还活着,但她倚在门上的样子像是站都站不稳了。
「……有什么事吗」
我没抬头,但姑且还是回了句话。
「我做了午饭,要来吃吗」
「……诶?」
这句话让我始料未及。迄今为止,我印象里她做家务都是拖泥带水的,现在突然就说了句有意义的话。她直起身子,笑嘻嘻地朝我招招手。
确实让我产生了那么一丁点兴趣。我掸走肩上的暑气和正要因此产生的苦闷,然后起了身。我的母亲已经去上班了,毕竟她可没有暑假。虽然没意识到,但是现在公寓里只有我们两人了。海的妈妈平常实在是太文静,完全没有存在感。和我的母亲在一起时除外。
两位妈妈在一起的时候,相谈甚欢。
明明母亲和我在一起时都不怎么笑。
感觉,好没意思。
虽然我也想过她是不是在诓我耍我,但桌上还真摆着饭菜。稍小的餐盘里盛着蒸过的生菜和番茄,大概吧。隐隐约约能味道像是酒的气味。还有,平常没怎么用的锅垫上摆了个平底锅,里面有土豆……这是什么,奶汁烤菜吗?似乎还零零碎碎加了点其他东西,但因为上面盖了层乳酪所以看不出来。
我吃了一惊,这饭菜比我想像中的还像模像样啊。暂时先不追究她擅自使用冰箱里的食材了。
「……真的做好了饭菜啊」
「我以前当过女佣嘛」
哼哼哼——海的妈妈笑得有些得意。她端坐着,像是被折了两段的枯木。我纠结了一下要坐在哪儿,但还是选择坐在了她的对面。然后,沉浸在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氛围里。
万万没想到,这个和我非亲非故的人,现在正与我相对而坐共进午餐。
她的笑容很有亲和力,但是为什么我不得不和她互相对视啊。
「我以前经常给小潮做点心。她很喜欢甜蜜烤红薯呢」
「哦……」
我听说她曾经在地平家工作过。在那里和海的父亲发生了关係,被赶了出来,然后成了现在这样子。她的外貌和言行都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印象,但说不定她的真面目是个不折不扣的坏女人。只是她确实不怎么靠谱而且还随波逐流,所以我猜她或许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
然后,作为这些「因」所诞下的「果」,她的女儿把我拴上了地狱般的初恋。
这组多米诺骨牌就这么倒下了,让我一阵头晕目眩。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请慢用吧」
海的妈妈说道,同时迅速拿起筷子,抢在我之前就吃了起来。她的举止过于独特,以至于我都替她感到丢脸,但也还是把筷子伸向蒸生菜和番茄。……调料完全入味了啊。她本人虽然总是心不在焉,但在厨艺上还是挺讲究的。
海的妈妈从我脸上读出了我的想法,笑着咬了口番茄。
「厨艺可是我的特长呢」
「可出人意料的是,你来这里以后压根就没下过厨呢」
「因为小奈说我不用下厨也没关係」
诶嘿嘿嘿——海的妈妈不知为何露出孩童般的笑脸,很是开心。这是在干嘛啊,我一头雾水。
小奈……是我的母亲。这称呼让我很不习惯,像是和母亲对不上号,每次都要反应个半天。
「但我也想过,既然都一起住了,万一她嫌弃我是个吃白饭的可就麻烦了啊」
「一起住……」
我有思考过这个人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该不会是打算一直住下去吧?
母亲似乎完全没有要把她赶出去的意思。
也就是说,从今以后我会被这个人和母亲一起抚养长大啊。
哦——。
这个家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不出所料,平底锅里的菜也很好吃。虽然感觉有点咸了,但在夏天吃或许正合适。儘管很美味,但还是感觉多少有些尴尬。和不知底细的人一起吃饭,让我如坐针毡。
「你的女儿——海,你没有阻止她呢」
找不到其他话题,最终还是引向了尴尬的根源。
「是说她和小潮一起住的事情吗?」
「是的」
「那当然不会阻止啦。因为海都下定决心了」
也不阻止她去死吗——我很想这么追问。但在这之前,海的妈妈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海在和我一起生活的期间一点儿都不幸福。她已经在谷底了。既然如此,选择其他道路肯定会比现在更好。」
「……………………………………」
这个人也认真考虑过,但我也知道了她根本靠不住。
父母是让小孩发挥自主性,还是对小孩完全撒手不管,这两者间的界线还挺模糊的。
事已至今,我也没兴趣去争辩到底谁对谁错了。
事已至今,木已成舟了。
「小潮是个温柔的孩子,所以肯定会好好对待海的哦」
「说的没错呢……」
是对海做色色的事顺便好好对待她,那位脑子有坑的姐姐哟。
「而且她很有钱」
「说的对呢……」
绕了一圈,最后还是钱钱钱。有钱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我和地平潮之间的决定性差异,恐怕就只有这个吧。
也是最无可奈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