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衣服要洗的话就整理一下,我拿去洗。」
在她擦完窗户后,我对她的背影如此说道。于是,被阳光拉长的影子伸到了我旁边。
休息日的早晨,眼前的风景始于一个非亲非故的女生仍在熟睡的脸,然后我们若无其事地擦肩而过,开始协作,共同面对着家务与生活。对这样的现状,我也时而会如同突然被绊了一跤般产生疑问。反过来说,如果没被绊到脚,我甚至已经对此习惯到了不会觉得奇怪的地步。
面对面站在一起时,就更加明显地意识到了身高的差距。她不仅个子小,连四肢和脸庞都十分娇小。
唯一大的就只有——想到这里我差点情不自禁地将视线向下移动,但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可以吗?」
「呃,是啊。」
好歹是住在一起,而且也算混得比较熟了。
为什么每一句都说得像是在狡辩呢。
是因为不知为何,有些不敢直视她的脸吗。
「那就拜託了。」
说完她走进屋里,又过了一会儿,捧着一堆被团成团的衣服走了出来。
其中,还理所当然般混着内衣。
说无所谓,倒也无所谓啦。
「也没那么脏啦。」
见我稍稍僵直了一下,她大概产生了些许误解。
「……大概。」
对于她略显心虚的补充,我差一点被逗笑。
「没事啦,就是因为脏才洗的嘛。」
「也是啊。」
在用通透的声音与态度完成对话后,她就去清理抹布了。
跟她聊天可真是不容易啊,我心想。明明就住在一起,可我们从来没聊过太久。
虽然可以正常谈话,她也没表现出反感,但就是太淡漠了。
比起不苟言笑,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这便是我对她的印象。
我把要洗的衣服收集起来,朝着洗衣机走去。这么多衣服集中到一起,平时不会注意到的气味也变得明显了。不知是衣服本身的味道,还是她身上的味道呢?
气味明明无色无形,却拥有着鲜明的存在感。
或许跟人心有些相似吧。
她的心。
哪怕接近,也无法判断其位置。
就像这衣服上的气味一样。
「……慢着慢着。」
怎么细细品鑒起来了。
我连忙扬起脸,直视前方。
但是,气息依然残存。在我体内,留下了痕迹。
她穿在身上的衣服——意识到这点,胳膊不禁抱得更用力了。之后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笑的同时,一低头瞄到了内衣的一角,于是手臂内侧又开始觉得痒兮兮的。怎么要输给这么一块布料啊,自己到底是怎么搞的。连一块布都赢不了,活着还有意义吗。加油,一定要赢啊。我一边鼓舞自己,一边大步朝前走。
最初真的只把她当成碍事的存在,可后来一想,似乎又不至于。
于是在开始正视她之后,我好像……怪怪的。
每一次看到她,都会蹦出一些双眼无法处理的情报,让我很困扰。
莫名地,产生了某种凝固的东西被融化,在变成奇怪的形状后又重新凝固起来的感觉。
就在我哼哼唧唧地烦恼时,无意间发现自己拿起的衣服有些似曾相识。记得是上周,她夜里出门时穿的衣服。
「………………………………」
虽然不知她都做了什么。
但莫名地,心里有些不痛快。
搞定衣服回到屋里时,她正獃獃地凝视着什么画面都没有的电视屏幕。那毫无防备的侧脸,令我不由得被吸引了视线。她的表情一派自然,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那不设防的脸蛋看上去毫无杂质,让我联想到表面光滑的小石子。不对,真的是石子吗?并没有那么粗糙,但还有种细心打磨过的精緻感,所以比起石子更像是……我在想些啥有的没的啊。
这时,她的视线打断了我的思绪。明明不可能被她看透心里的想法,也不知我在紧张个什么劲。
「不打开么?」
我用视线示意了一下电视,于是她摆在膝盖上的手变得僵硬了一点。
「过去打开之后……唔,不提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打开。」
她收回了说到一半的话,然后梳理了一下头髮,有些不习惯地拿起了遥控器。在找电源按钮时,她也用食指比划了半天,看起来似乎蛮吃力。都这年头了,竟然还有不熟悉遥控器的青少年。
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她若是一直过着这种生活,那么其中都有着怎样的遭遇也就不言自明了。
说不定,她远比外表看上去的还要不幸。
所以……虽然并非出于同情——
我打开冰箱,拿出了装着麦茶的瓶子,然后又抬起视线在旁边的柜子上寻找了一番,发现了剩下的小零食。我随便準备了两个人的麦茶和炸仙贝,然后走回去放了下来。见状,她立刻睁大了眼睛。真有那么值得惊讶么?我对此有些不可思议。她虽然拿起了盛着麦茶的杯子,但对炸仙贝则只是一直盯着而已。
「咦,怎么了?」
我坐下的同时如此问道。于是她终于抬起了头,格外谨慎地问:
「这是给我的?」
「呃……是啊?」
她又看了几眼炸仙贝,然后又抬起了头。
「大善人?」
这盛讚也来得太轻鬆了吧。
「这么说来,她们两个都不在啊。」
吃早饭的时候还在家里,但开始干家务时,就双双不见了蹤影。
「她们说去约会,然后就出门了。」
她一边撕开仙贝的袋子一边说。
「约会么……」
这打趣的说法,让我觉得有点好笑。但如果是我母亲,也说不定真是这么想的。
虽然没有根据,但就是这么觉得。
「那你呢,今天出门么?」
拐弯抹角地,想要打探她今晚是不是也会不知跑到哪里去。
问题过于单薄,甚至不知她能否听懂。
问过之后,心里冒出了「别出去啊」的想法。这样的心机,令自己颇为动摇。
一开始的时候,明明还盼她滚出去来着。
遭到强行翻转的心,几乎就要被撕扯下来。
「唔……不知道。」
她的回答依然是那样冷淡,但同时还咬着仙贝,发出了悦耳的声音。
那似乎柔和了几分的嘴角,十分罕见地吐出了进一步的话语。
「在不知道的时候,我都会在这里。」
像背景音一样的电视声,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
她将油炸零食——
而我则将她的答案,同时吞进了肚子里。
「……那就、」
好——没能说到最后的话语,在途中戛然而止。
你不知道,就好。
藏起了最后一个字,窥探着窗外的阳光,如同守望着梅雨时节的终焉。
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我一边喝茶一边想。
一辈子?
顿时,因此难为情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