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加快脚步,一边犹豫该朝哪一方发难。
视线难以维持原型,眼球就像是直接扭成了螺旋状。在歪曲的景物当中,连两人的站姿都已无法在视野内保持垂直。
在根本不存在的暴雨沖刷下,全身裹满了汗水。
即使走出阴影,曝晒在殷红得超越幻觉範畴的光芒之下,耳边的雨声,也始终喧响不停。
「啊,海也来啦?」
地生小姐丝毫不以为意,用欢快的笑容迎接着我。看到那副表情,焦虑与不甘一同袭向了泪腺。在各种情感一浪接一浪的冲击下,最终还是不得不流出了泪水。不安的心绪,令身体在酷暑当中却几乎冷得发颤。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对于我的出现,旁边的星同学起初睁大眼睛僵在了原地,之后又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自己的手臂,目光飘移不定。于是体内的温度轰然暴涨,嘴里像是要冒出火苗一般,只想一把抓上去,把她扯个稀巴烂。
这股令手指根部抽搐不停的攻击意图,就是所谓的敌意吗。
「之前认识时成了朋友,就一起出来玩而已啦。对吧?」
说完,她还请……不对,是催星同学表示同意。至于星同学,则是依然不肯与我对视。
「没错。」
「别骗我了。」
这种烂理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说得通吧。如果真是这样,又有什么必要瞒着我呢?
连我都不肯告诉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星同学?
脸颊已经扭曲得不成原型,拦住了滚落而下的泪珠。
见我这副模样,地生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海还是不肯相信我啊。」
「干点能让人信得过的事情好吗!」
对周遭的一切都无暇顾虑,我大声嘶吼起来。
地生小姐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如同舒了一口气那般,再次挂起了微笑。
「原来高空也没告诉你呀。这个嘛……嗯,肯定是有她自己的想法吧,那样也罢。」
三言两语地,就被她搪塞了过去。明明应该继续咬着不放,但话题的走向与她的反攻速度却完全压倒了我。
「但如果这么说的话,海不是也跟高空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么,这是不是也该算作出轨呢?」
她用和煦的口吻,向我施加了沉重的一击。
在陈旧的车站与阴影的映衬下,地生小姐的表情看起来昏暗,又美丽。
「可是,我没有其他地方住。」
「我也是因为没有其他朋友,所以才找高空的嘛。我们都一样。」
她悄无声息,却又十分强硬地,试图将我拉到与她相同的立场上。
又或者可以说,她跳到了秤砣上,企图将衡量常识的天秤彻底压翻。
「只要你找我,我明明随时都愿意去陪你啊。」
「但海并不是我的朋友啊?跟朋友一起玩,与陪恋人出门是不一样的。」
「这……但、你们怎么会是朋友——」
「当然是朋友喽?如果真是见不得人的关係,你觉得我会跑到你住的城镇跟她见面吗?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为了隐瞒而约在更远的地方。」
「这……」
「如果连跟朋友出去玩都必须一一彙报的话,那我在这里跟海道歉。今后一定事先通知你,然后再一起去玩,你说可以吗?」
「呃……诶、诶?」
为什么,话题会被她带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方向去?
眼前的状况,明显大有问题。可明明有问题,却根本无法言及。
明明后脑勺真的很痒,可不管怎么挠都无济于事,只有瘙痒感始终残留在头上,几乎要把人逼疯。而这,正是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狐狸尾巴已经露了出来,却总是摇来晃去地躲个不停,让我一辈子都无法揪住。
「那接下来,关于海跟其他女人住在一起,睡在一起的事情,可以让我也盘问一下吗?」
她对人施压的方式总是如此淡然,有如静静伸长的阴影一般。迈出精準无比的一步,令对方毫无反击的余地。
「当然这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啦,我知道你们两个是亲密的好朋友。对吧?」
她又一次用轻快的口吻向星同学发问。这一次,星同学什么都没回答,只是像观望着一场悲剧那般,向我投来黯淡的目光。
「是朋友没错吧?不是的话,我可就不得不动怒喽。」
「算、是吧……」
地生小姐怀着与平时不同的感情,用『成年人』的目光俯瞰着我。
我缩着脖子,不敢移动分毫。
「没错,朋友。我跟高空也是朋友,难道不可以在一起玩么?」
不可以。
比起逻辑,比起对错,率先奔涌而出的仍是这样的心声。
但根茎缠绕得过于紧密,无法与心分离。
眼睛与双唇都在颤抖,令声音无法挤出狭窄的空隙。
「海,我说错了吗?如果你觉得我有错,那咱们今天就仔细聊聊吧。」
说着,地生小姐对着天空眯起双眼,像是在仰视刺眼的阳光。
她的侧脸,被染上了光与影的浓艳色彩。
「这次该在哪里举办女子会呢?」
她那毫不拖沓的诏辞,掩上了通往外侧的门,令我的愤怒无从宣洩。
不行。
就算跟她吵架,我也毫无胜算。
所以我才不愿当个傻瓜。
所以,我才如此痛恨自己愚钝的大脑。
地生小姐是错的。至少,我无法与心中萌生的情感就此妥协。可我依然无从反驳,不知该如何阐述她的错误。除了哭泣,根本束手无策。地生小姐光是笑一笑,就摆平了一切。即使明白不可以就此收场,也找不出任何破绽。
「海,根本没什么可哭的哦。」
地生小姐将手放在我的肩膀上,像宽慰孩童一般弯下腰,将视线降到了同样的高度。那完美无暇的笑容就如往常一样,开始用安心感渐渐地将我掩埋,令我深感恐惧。
我为什么要被有出轨嫌疑的人,如此温柔对待?
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挣脱,泪水流个不停。
——真是活地狱。
星同学这唾弃般的低语,传入了我的耳朵。
在那之后。
「咦,大家都在呀?」
一个温柔、细腻,而又孱弱的声音,令人不由得忘记了酷暑。
妈妈迈着轻飘飘的步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就连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轻风,也比她要有力一些。
「妈妈?」
「啊,我只是从去超市的路上偶然经过的妈妈而已哦,你们好~」
那副看上去有些易碎的笑容以及纤细的氛围,都与平时毫无差别,但眼睛却像是有所发现一般睁得大大的。
她看的不是我,也不是星同学。
而是……凝视着地生小姐。
至于地生小姐,则是捋起抛洒着阴影的髮丝,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了,泉小姐……不过不久之前,倒是有通过电话。」
哈?
感觉就像额头被鸟啄了一下。
泉小姐?
地生小姐刚刚叫的,不是我妈妈的名字吗?
我明明从来没跟她讲过。
「果然是小潮呀~都长这么大了啊~」
妈妈合起手掌,用没听过的名字称呼着地生小姐。
就好像断线已久的机器突然恢複通讯,擅自发出了声音一般,令人猝不及防。
「上次见面明明是很久以前了,你竟然还认得出来。」
「一眼就看出来了啦~毕竟——」
说着,妈妈指了指自己的眼眸。见状,地生小姐……真的还可以叫地生小姐么?总之,她扬起了嘴角。彷彿存在某种两人都已心知肚明的讯息,可我和星同学即使瞪大了双眼,也寻不到端倪。
而妈妈则是如平时那般对我们不屑一顾,继续笑眯眯地说:
「是嘛,所谓的『男』匹皮原来是小潮啊~那我就放心了。」
「好像不应该放心吧。」
「要月之石吗?」
「你可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地生小姐啊、哈、哈、哈地笑着,声音与往常一样清爽。
而我则是顶着移动到头顶的太阳,被压得几乎要瘫散在地。
思绪被汗水浸泡得不停融解,失去水分的血液正在凝固发黑。
「……你们认识?」
我勉强挤出了像山芋般乾巴巴的一丝声音。儘管有如被夏风吹飞的纸屑,但这纤弱的疑问还是传入了妈妈的耳朵。
「咦?海,你在哭吗?」
「这……先别管了。」
「嗯嗯,那就之后再说吧。所以,你还没告诉海吗?」
「嗯,还没有。」
因为她没问过——说着,地生小姐耸了耸肩。
可在我耳中,却听着像是「因为好玩」。
「是嘛~那就介绍一下吧。」
说着,妈妈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到了地生小姐身边。妈妈在笑,地生小姐像是恶作剧被识破一般苦笑着,星同学则是「啊」地一声,好像发现了什么一样张大了嘴。
然后——
「这是地平潮,应该算是你的姐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