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話 作家與女高中生的購物

「怒——」

唯有呻吟声回蕩在狭窄的房间里。

「怒——」

距离我决定开始写恋爱喜剧已经过去快一周了。

原因很简单，我陷入了创作低谷。毫不夸张地说，我全身上下都处在低谷期。这已经称得上是一种艺术了。听说，爆炸就是艺术！比起让恋爱喜剧里的现充爆炸，我的身体倒是快要炸了。啥？ 现充爆炸吧，这个梗太老了？ 哈哈，开个玩笑。……你认真了？

閑话就到此为止。

果然，这个和我过去写的东西相差太大。

我至今为止出版的作品大多是基于现实，又超越现实的东西——比如说，时间逆流、幽灵、人格交换——这一滴滴都是精华所在。就好比有些不可思议的青春恋爱小说。

这同时也成为了我的创作风格。

但是，唯独这一次不能用这个手法。

双夜编辑谋求的是现代风的恋爱喜剧，超现实的设定似乎遭到了不少轻小说读者的唾弃。

针对这种情况，某位编辑如此说过「必须用美味的场面作饵，才能使读者上钩。良好的场面能成为小说的卖点」。

我暂且试着把目前畅销的恋爱喜剧漫画和小说从头到尾读了遍，不过很可惜依然没有什么好的头绪。

「咕怒——」

抱着头也想不出。

「呼怒——」

倒立着也想不出。

「嗯怒——」

试着连续做俯卧撑，自然，也没能想出来。

想不出的时候怎么想也没用。

只会越想越气，我用指尖「咚咚」地敲击着桌子的边缘。

「淦！ 想不出来」

我呢喃着，一口气把写好的数千字文章全删了。写了一周的东西就这样成为了云烟。纯白色的文本里，只有一根黑条一直在闪烁。

算了，反正低谷期的我一直是这个样子。

只能在小说之神降临之前，我只能挣扎，挣扎，再挣扎。

翻个身，茫然地望向天花板。

我开始像在一个不眠之夜那样数起霉斑。一个，两个，三个。那个霉斑，像人脸一样好吓人啊。人三十岁之后脑袋就会变得空空如也。

没办法，闭上眼睛，遁入黑暗吧。

在写小说的时候，我的精神也一直处在那份黑暗之中。

没有钟錶不知时间，没有磁石不明方位，我们只是彷徨的旅人。

运气足够好的话或许能够抵达某处吧。

但大多时候都只是葬身于途。

而且，就算感觉抵达了某处，结果一看却又发现这并不是终点。真正的终点还远在更深的地方。正是因为小说这种表达手法可以自由地前往任何地方，所以才能无限地延伸。

我真的觉得小说家就是一个愚蠢至极的职业。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咘咘」地震动了起来。

我用手摸索着，抓住了手机。

果然，我的社交应用上显示着双夜编辑的催稿信息。

　『辛苦了，进度如何？』

　『完全没进展』

一口气打完字后，我开始陷入烦恼。最后，我把文字一个个全删了。

潇洒地码了一段文字后，我却再一次陷入了烦恼。结果还是将它们一个不留地全部删了。

说得这么轻巧是什么鬼啊！

真是的，要怎么办啊。怎么办才好，谁能来教教我啊。应该没有人吧，我是知道的。

扔下手机，倒立着眺望远处，我透过厨房顶上镶嵌着的磨砂玻璃看见了外面的世界。厚厚的云层遮住了太阳，空气染上了一层阴沉的灰色。要下雨了。

说起来今天茉莉说过，在过来之前要去买食材来着。

平时都是从学校直接来我这里，自然也会带着书包。

茉莉似乎是个很认真的孩子，大概连那些暂时用不到的教科书，笔记也会一起拿回家吧。我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她的身影。

左手拿着装满东西的书包，右手握着伞。

这样的话，购物袋要怎么拿呢。

「……要不，我去接她吧？」

看了眼时间，刚刚过4点。

现在出门的话应该能在车站抓到她。

我不是在逃避哦？

……是真的。

总感觉默不作声的手机在偷瞄着我。

「算了，就当是转换心情」，我对着无人的虚空嘟囔起自己的借口。

看见茉莉出了站，我便上去搭话了。

时间正好。

两人各自撑着伞，一起来到了回家路上的超市。

这里离车站有15分钟的路程，而去我家则只需要5分钟。

工作日傍晚的超市里充斥着大婶们的身影，像我这样快三十的男人和茉莉这样的女高中生可谓是稀有的存在。

我推着车，茉莉则是负责把商品放入篮子。

「嗯—」地，茉莉将手指抵在下巴上，很明显她在烦恼着什么。

「老师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要是没有要求的话我今天就做红烩牛肉饭咯」

「为什么是红烩牛肉饭？」

「咦？ 因为老师很喜欢吃吧」

「嗯，超喜欢」

「那么，就做红烩牛肉饭咯？」

「我没有异议」

「了解」

在我们準备离开零食区的时候，一个新产品的包装映入了我的眼帘。

看上去是很不健康的零食，换言之就是非常好吃的东西。这么想着我随手将它放进了篮子。

走在前头的茉莉立即「哒哒哒」地凑了过来。

「机会难得，我想再做点别的菜，可以放冰箱的那种。这样的话，老师在早上或者深夜的时候就可以不靠便利店了呢」

「不用为我做到那种份上啦」

「不可以哦。便利店的东西味道太重了，吃多了之后舌头会变成笨蛋的。怎么办好呢，那个，穗积老师不喜欢吃魔芋对吧？」

「嗯？ 啊啊，是啊。那东西的外表和口感怎么看都…咦？ 刚才我就在想，我有说过自己的喜好吗？ 」

「没有哦？ 不过，小说里的主角们似乎都是这样，我就在想老师会不会也是？ 猜对了？」

「嗯。猜对了」

说着，茉莉将我刚才放入篮子里的零食拿起，放回了架子上。

我不由地看向她。

只见她宛然一笑。

那是大方庄重的微笑。（译注：Archaic smile 古风式微笑 参照蒙娜丽莎）

「茉莉在家也会经常做饭吗？」

说着，我再度挑战起来。

啊，失败了。

这次还没等我把零食放进篮子，就被茉莉拿了回去。

「…是啊。因为我家有好几个比我小的孩子，所以很早之前就开始帮忙做饭了」

「这样啊」

「老师是独生子对吧？」

「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呢。我那种事情都写过吗？」

「后记里有提到过一点」

没想到她连后记都看了，而且还记住了。

我不禁有些哽咽。

「有你这样的读者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哎嘿嘿嘿。这话说得我都要害羞了」

「我也是啊」

「话说回来」

「什么？」

「差不多，你可以放弃了吧？」

「你才是」

表面上的我们正在和颜悦色的聊着天，而水面之下却上演着一场吵着要买零食的孩子与不让买零食的妈妈的攻防战。正因如此，我们现在还在零食区游荡着。

「写小说的时候肚子会饿的」

「那是因为老师平时不好好吃饭。既然我来了，那种事情就不用再担心了。所以，这个也就不・需・要・了」

「但是，你看，现在回去準备晚饭的话，还要一个多小时对吧」

「老师是打算回去就开始吃吗。那就更不可以。会吃不下晚饭的」

「这点分量没事的」

「你知道吗？ 空腹是最棒的调味料哦」

「即便没有那种调味料，茉莉的料理也很美味，所以没关係」

「咕。我是不会被这种甜言蜜语骗走的」

啊嘞？ 这孩子，意外的好搞定？

捧杀就完事了？

「哎呀，真的真的。就算说是世界第一也不过分呢」

「这样的话，就更不需要零食了吧。有我的饭应该就足够了」

您说得对，但是我拒绝。

就在我们幼稚地争吵的时候，我发现有个小正太正在盯着我们，大概是还在上幼儿园的年纪，眼神看上去有点凶，或者说，有些不可一世的样子。

趁着我走神的一瞬间，茉莉从我这把零食夺走放回了架子上。

嗯，K.O。

我输了。

同时，那个男孩开口说道。

「我说」

「那个，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