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話 作家與白花茉莉與真相

距离「放学后，与身着制服的你」发售已经过去10天了。

　　自发售之后再版的呼声就水涨船高，已经决定第三次再版了，而且这次的规模比之前更大。

　　对于一个从出道作开始就不温不火的作家所创作的新系列来说，这份成绩已经相当优秀了。

　　单单轻小说，每个月就会发售约两百本新书，简单计算一下，一周算作50本。而能够吸引顾客眼球的柜檯是有限的，所以只有热门作品或是最新作品会被平铺在上面。一周之后，大多数的作品就会被收入书柜。（译注：日本书店的柜子结构是书柜+书柜下方的桌板，一般热门作品会被平铺在桌面而老书会被放在书柜里。）

　　正因如此，能够热销的的机会少的让人绝望。

　　但是，「放学后，与身着制服的你」却不同。

　　废柴老师为再版绘製的贺图被製成了各种各样的促销周边，为了让作品在柜檯上更为醒目，不少书店甚至将我的书与动画化的人气作品摆在了一起，而且，作品佔据的面积还在日益扩大，店员们甚至为此贴上了手写的宣传标语，一派供不应求的景象。按照这个进度的话，四刷，五刷也不是没有可能。双夜编辑说了到了这个程度的话，这部作品就可以安心去写续篇了。

　　一帆风顺。

　　之后只要乘风而起就可以扶摇直上了吧。

　　这是我盼望许久的东风。只是要驾驭这股风并不容易。光有才能，只凭运气都是行不通的。根据时机、眼下的流行趋势和读者的需求製作插画、标题、封面、腰封以及内容。必须将这一切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缺一不可。

　　作品被选中。只有幸运之人才能走上的康庄大道，此刻，在我的眼前铺展开来。

　　我想起去年圣诞夜里，双夜编辑说过的一句话。

　『世界一定会发现你的』

　　被她说中了啊。

　　明明是这样，可是我——

　「——老师，穗积老师」

　　电话的那一头，传来了双夜编辑的声音。

　　朦胧的意识变得清晰起来，我就像被唤醒了一样。透过略显昏暗的窗户，一阵春风吹了进来，摇曳着我的刘海。 视线的边缘闪烁着一缕黄色的光。

　　「穗积老师，头髮长了不少呢。我觉得老师比较适合短髮哦。」彷彿听到了她的声音，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狭窄的房间被坐在窗边的我一眼扫尽。

　　只是我在哪里都找不到那个微笑着、「咔嚓咔嚓」比着剪刀手的女高中生的身影。明明知道她不可能在这里，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扫视着。在空旷的房间里寻找着那并不存在的希望。

　「真是的，有在好好听吗？」

　「哎？ 啊，啊啊。那个，你说什么？」

　「才不是你说什么吧。是在说「与你」系列今后的发展。编辑部可不会让这股风潮溜走哦。所以，我们的方针是在儘可能在短时间内推出第二和第三卷。就目前的销量来看，是呢，可以差不多把剧情安排到四卷了。你看如何，做得到吗？」

　「大概」

　「大概啊。别用那么没信心的声音说出来啊。发生了什么吗，这可不像你。换作平时的你，就算做不到也会立马回答ok的吧。穗积老师，请你好好振作起来，要知道现在可是胜负的关键啊」

　　我并没有作答。

　　我当然理解双夜编辑话中的含义。而且，比任何人都要明白。我尚未创造出神作，现在只是写出了有可能成为神作的作品罢了。与一卷书就可以获得爆棚人气的一般文学不同、在读者层极端狭窄的轻小说界，人气会随着第二，第三卷的发售而愈发成长。是的，大脑有清醒地意识到这件事，但是我的心、身体却毫无干劲。

　　看了我的反应，双夜编辑意识到现在对我再多说什么也不过是对牛弹琴便长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切换了开关，工作模式OFF。她的语调比起刚才高了一点，对我的称呼也变成了本名的「朔」。

　「是叫『茉莉』来着。你还在想她的事情吗？」

　「不行吗？」

　「不会，只要好好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你再怎么去想我都不会有怨言。但是，现在的朔并没有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是吗？」

　　她是正确的。

　　所以，我语塞了。

　　正确一词是那么的简单而又强大。不管用多少情感武装自己，都无法战胜它。经历了岁月洗礼的我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话说回来，那个叫茉莉的女高中生是真实存在的吗？」

　「什么意思？」

　「因为，除了朔以外没有人见过她吧。你也说没有交换过联繫方式。会不会是幽灵或者妖精。亦或者是执着于处男之身的你出现的幻觉？」

　「之所以没有熟人见过她，也没有交换联繫方式，是因为我们基本上只在我的房间里见面。我以为她是编辑部派来打工的。但是，去游乐园约会、去超市购物的时候茉莉都有好好地在我身边。还做饭给我吃了。幽灵，幻觉才不可能做得到那种事情吧」

　「我说啊，让一个一点都不了解的陌生人进自己的房间也太可怕了吧？ 想想就知道有多危险。编辑部也没有富裕到会为了帮作家处理家务而特意僱佣他人。……我姑且问一声，存摺什么的都还在吧？」

　「我要生气了哦」

　「我可是在担心朔啊」

　「茉莉才不是需要提防的女孩子」

　　「哎」不知这是双夜编辑今天的第几次叹气。

　　她又一次切换到了编辑模式。

　「算了。好了，我明白了。关于这件事，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提。你就自甘堕落下去好了。但是，原稿给我好好写。至少，请在这个月中旬交出第二卷的剧情方案。作为穗积老师的责编，这一点我绝不会退让。我有着将自己中意的作品传达给世人的义务。谁要是敢把这事搅黄，哪怕是作者本人我也绝不原谅」

　「……知道了」

　「好，那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了」

　「话说回来，朔。那个到了吗？」

　　工作结束后的双夜编辑，语气变得些许明朗。

　「那个？」

　「为了让你拿出干劲而準备的强心剂。这次的反馈异常的多，上到四十多岁的男性下到女高中生，应有尽有哦」

　「那个，你在说什么？」

　「咦？ 还没有收到吗。两天前就寄过去了，我还以为已经到了」

　「你等等」

　　「难道说」，一边思考着，我拿着电话打开了玄关的门。

　　在门边上的是一台饱经风霜后早已褪色的破旧洗衣机。

　　我和这一带的快递员已经是老相识了，曾经有拜託过他，如果按门铃之后自己没出来的话，就将信箱放不下的大型包裹直接放进洗衣机，省的回头还要再送。

　　打开洗衣机盖，和我想的一样，里面装着编辑部送来的包裹。

　　我将它拿起，只见货品栏上写有早已看惯的双夜编辑的字。「粉丝信」，我将它读了出来。

　「粉丝信？」

　「嗯嗯，是哦。太好了，好好送到了呢。最能激发出作家老师们干劲的果然还是读者的感想呢。对我们编辑来说，这就像是「秘密武器」一样的东西哦」

　　秘密武器。

　　这个词让我不禁回忆起来。

　　我之所以错将茉莉当成「是编辑部雇来打工的」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双夜编辑说要送给我一件「秘密武器」。

　「我说啊，双夜编辑。问你一件事。你之前有说要送我一件「秘密武器」，难不成就是「粉丝信」？」

　「嗯嗯。是呢。有些记不清了，如果是对你说的话，大概，就是粉丝信了吧。毕竟再版，漫画化，动画化这些事之前连想都不敢想呢」

　「真是感谢你提供这么多余的情报」

　　我一边回应着双夜编辑的挖苦，一边驶入思绪的大海。

　　既然如此的话，那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个秋末，白银月色下的少女，确实有将装有粉丝信的包裹交给过我。难道那才是双夜编辑口中所说的秘密武器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茉莉会拿着那个包裹呢？

　　不，疑点还不止这些。

　　还有许多我想不通的事情。

　　为什么茉莉没有称呼这间屋子里的人为空束朔，而是叫了他的笔名八月朔日呢？ 还是说，她做不到？

　　越想越奇怪，我从没有在媒体前露过脸，自然住址也不曾公开。住在附近的人对我的作家身份也是毫不知情。

　　她是看了包裹上的收件人吗？

　　不，应该不是。

　　因为，编辑部寄来的包裹上写的，全都是我的真名而不是笔名。

　　从空束朔这个名字联想到八月朔日，这是绝无可能的。

　　又或者，是与编辑部毫无关係的一介读者，那她又是如何得到作家的住址呢？

　　应该，不是偶然吧。一句话很难说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思考。但是有一点，她来到这里是一种必然。

　　还差一个，要是再有一个情报的话，就能将一切联繫起来。离事件全貌仅一步之遥，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我不禁焦躁了起来。

　「咦？ 我也不是一个劲地在挖苦你哦？」

　　在不经意之间，最后一块拼图被双夜编辑找到了。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或许已经忘了，但我还记得哦。在编辑部开完「季节」系列第二卷的会议之后。看着第一封粉丝信的朔高兴地像一个孩子呢。寄信的好像是一共11岁的女孩子来着。嗯，年轻女孩子的粉丝信在轻小说界可是很稀有的，所以我才记得那么清楚。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很有趣」。朔，不对，穗积老师看完那封信后突然就哭了起来。男人的眼泪真是很久没见到过了呢。但是，那是动情的眼泪哦。然后你当时就说了呢」

　「……说了什么？」

　「「决定了，我要将这一辈子先给作家这个职业。」所以，从那天起粉丝信就成为了穗积老师的秘密武器。因为，你是为他人书写故事的作家啊」

　「啊！！」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嗯，谢谢。还有，对不起，会也开完了，我这边可以挂电话了吗？ 稍微来了点急事」

　「哎？ 啊，好，当然可以。那，剧情方案就麻烦你了」

　「知道了」

　　……有了。

　　找到了。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我住址的读者。

　　最早对我说我的作品「很有趣」的人。

　　为什么会忘记啊。明明是我珍重的人。明明是我绝对不能忘记的人。哪怕是忘记其他的一切，捨弃其他的一切，也绝对不会放手的人。

　　我慌忙地回到房间，站到了衣柜前。「哈、哈」。紧张。这里放着我的粉丝信。

　　但我却因为自己的不成熟而感到自责，因为害怕无法满足读者的期待而备受煎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能面对它。

　　握住衣柜门的手不住地颤抖着。我用左手按住右手，慢慢地注入力量。「嘶啦」一声，紧闭的门被打开，光线射入密闭的空间。

　　天蓝色和白色的信封躺在一堆未开封的邮件的上方，格外显眼。其中一封的邮戳上印着的是多年之前的日期。

　　这是我收到的第一封信。

　　生怕撕破的我小心翼翼地将信从信封里拿了出来。

　　——非常的有趣。

　　一瞬间，所有的点如星座一般连接在了一起，五年半前的记忆涌现在我的脑海。

　　樱花色的信纸上扭扭歪歪写着的文字，成为了我的指针。让我决心奉上人生的全部。因为这句话，我赌上了自己拥有的一切。

　　而在背后推着我前进的人，你的名字是。

　　「白花茉莉」

　　啊啊，你一直都在这里呢。

　　不对，你之前也有告诉过我。

　　你说自己是我作品最早的读者。

　　你在粉丝信中提到过，说自己名字的汉字很难，学校里也还没有教到。所以我从白花这个姓氏和难写的汉字展开，一边联想茉莉花一边写下了一封回信。因为对花不够熟悉，我还调查了一番。

　　「难道说，你的名字是『茉莉』 吗？」

　　」白色的茉莉花寓意着温顺，柔和哦「

　　而且我还记得，我犯了一个过于愚蠢的错误。对第一封粉丝信兴奋不已的我，在回信信封上写上了自己的住址。啊啊，是这样啊。虽然对个人隐私泄露感到有些不安，但由于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便很快忘记了这件事。

　　接着，我又拿起另一封信。天蓝色的信封很新，里面装着的是两张点缀着白黄色花朵的信纸以及一把银色的钥匙，也是我房间的钥匙。

　　——非常的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