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相遇的时候,觉得真是宛如人偶的孩子啊。
两年前的某一天。
在研究员的带领下来到Factory实验设施C栋,特别医务室。
人造阳光照耀下的白色房间。枕边摇曳的白色鲜花。
起身坐在床上的,刚诞生不久的银髮少年。
初次见面,这样打了个招呼,代替回答的是冰冷的银色视线。
「三十三号」的弟弟是个冷漠的孩子。
不管对他说多少话都没有回答,怎么开玩笑也不会笑。不过要说是不耐烦也不对,也并没有在害怕。
中性的,有些像女孩子的那张脸上缺少了名为表情的东西。
为了得到反应而一个劲地说个没完,结果渐渐变得空虚起来,最终还是厌烦了。把当作礼物带来的巧克力扔到少年脸上,挥开急忙跑进来的护士的手,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到是说出来啊,这样朝着床上发出质问。
即使如此,依然没有回答。
简直就像没有听到这边的声音一样,那孩子只是獃獃地注视着窗外的蓝天。
就这样,虽然不知为何,自己明白了。
明白了对于这孩子还什么都没有这件事。
从自己被製造出来的四年前开始,母核的培育形成就不断地开始简略化,到了现在大部分的孩子几乎都是在没有完整自我意识的情况下就结束一生,不过这种事情当时还不清楚。
即使如此,对于这孩子真的是「刚诞生下来」这件事很自然的就接受了。
大概是注意到声音忽然停下了吧,少年看向这边。
宛如人偶的脸上,只有些许表现出意志存在的银色瞳孔。
真美啊,简直就像宝石一样的眼睛。
少年被赋予「Dual No.33」这个名字是在那天下午的事情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后。
人造阳光照耀下的白色病房中,那孩子独自靠在床上正眺望着窗外。
折断的右腿和左臂被石膏固定,严重烧伤的脸右半部分缠满了绷带。
银色的瞳孔只是獃獃地注视着窗外宽阔的白色街道。
下午好,听到这声招呼后吓了一跳似的转过身。
那张脸上染满了恐惧。
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撑住床,想要凭手臂的力量起身却失败了。勾住了吊着石膏的绷带,少年失去了平衡。
慌忙跑过去张开双臂,在跌落地面之前将他抱住。
就这样以抱在一起的姿势跌在地上,怀里抱着少年就这样之一时间动弹不得。
少年颤抖起来。
缠满绷带的身体颤抖着,正紧抓住眼前的胸口忍着声音哭泣。
……少年初次任务失败是在三天前。
护卫的政府要人被定为炸弹恐怖袭击的目标,连同数十名SP在内在少年的眼前被炸得四分五裂。
自己也负了重伤的少年被连日来造访的军队干部骂为派不上用场,因此对一切感到胆怯。
从衣服缝隙中可以看到的是沾满鲜血的绷带。
没关係哦,这样被抚摸着后背,哭声响了起来。
总算是平静下来之后才将他扶回了床上。少年擦乾眼泪,注视着眼前这张带着眼罩的脸,接着注意到地板上被压扁了的「物体」之后感到奇怪地侧起头。
然后终于想起「那个」的事情,叹了一口气。
大概是接住少年的时候被压到屁股底下了吧。特意从第一层买来的花束就这样漂亮地被压扁了。
苦笑着抓了一下脸颊然后又为了掩饰害羞而把脸瞥向一边,捡起那已经不知道是花束还是什么的「慰问品」,并伸到了少年眼前。
少年无言地接下递过来的花束,
露出一丝微笑,第一次开口出声道。
——谢谢。
这成了关键一击。
在那一天之内完成一切手续,从自己第九层郊外的家中搬出,搬进了少年所住的第十层宿舍。
没有理由。
所见,所闻,一切都是生下来第一次接触的世界,完全不明就里的被推给战斗兵器的任务。
那孩子,只不过是一个劲地在害怕罢了。
所以认为自己必须要守护他。
……想要再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唔……」
睁开眼的时候,世界一片黑暗,只有流动的空气传来刺骨的寒冷。
第十层军用港口。连夜间照明都已经关闭的格纳库角落中,库蕾雅就这样背靠在墙上,身披毛毯抱膝而坐。
脑内时钟表示出的时间显示「上午六点」。那时,在训练室和迪分开之后就立刻来到这里,所以已经这样子睡了五个小时了。
缓缓抬起头,就这样在毛毯之下舒展身体,噗哧地打了一个喷嚏。看来稍稍有点着凉的样子。晚上的军用港口只有勉强不会让电子仪器冻结程度的供暖而已,所以再怎么妥协都称不上是适合睡眠的环境。
即使如此,库蕾雅依然经常在这里睡。
发生不愉快事情的时候,感到悲伤的时候,和谁吵架了的时候。
认为这里很适合作为这些时候用来逃避的场所。
把毛毯卷在身上站起身。眼前的是包裹着银灰色庄家,全长七十五米的巨大船体。在刀子一样尖锐轮廓的头部可以看到荷电粒子炮那兇恶的影子。
主动力是「7型演算机关」。平均巡航时速为一万七千公里,极限机动是的最高速度将近秒速一万米。为了引出「千里眼」那庞大的知觉能力而开发出来的,库蕾雅的分身。
世界仅存三艘的云上航行舰其中之一,高高度索敌舰「FA-307」。
想起来,这家伙完成的时候正好是迪刚生下来的时候。
「……那么,这家伙也可以算是我的弟弟吧。」
做了一场相当怀念的梦。
和刚从培养槽中出来的迪相遇那天的梦。
库蕾雅得到了「弟弟」那天的梦。
「已经,过去两年了啊……」
既不是作为魔法士,也不是作为兵器,而是让作为人类的自己能够被依靠的,银色头髮的少年。
这件事无论怎样安慰自己的心灵,那孩子都不会知道吧。
两年前直到和迪相遇为止,对库蕾雅来说活着是一种痛苦。在作为构成CITY的零件而诞生,作为战斗兵器而允许生存下来的少女时代。同时诞生的兄弟姐妹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这个世界,把生来就看不见的眼睛藏在眼罩下,孤独地过着每一天。
觉得自己随时死掉都没关係那段日子的自己。
在那样地自己胸前低声哭泣的,年幼的弟弟。
——两年。
那孩子一点一点长高,变得稍稍容易展露笑容了。
不过依然还很弱气不太可靠,还需要时刻关照。
但是,照顾那孩子真的是很愉快。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只有在那孩子面前能够摘下眼罩了。
这个世界不需要我这种人,那孩子虽然这么说过。
但是那孩子给我带来了「幸福」。
明明如此。
「……迪那个,笨蛋……」
微弱的声音消散在格纳库的黑暗中,剩下的只有叹息。
那孩子竟然会不听自己的劝告这种事,这还是第一次。
会梦到那么伤感的梦一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我明白。
迪所说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头脑里能够理解。
从玛丽亚·E·克莱因的经历中发现的数据的破损——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普通情况下肯定会忽略不管程度的细微矛盾而已。虽然说是从得到的几乎全部资料中都可以检查出的问题,但是如果说是单纯的偶然也不为过。所以就如迪所说的,只要在哪里都找不到「玛丽亚·E·克莱因在成为玛丽亚·E·克莱因之前的经历」这种情况下,就无法判断她有嫌疑。
或者说,这只不过是想得太多了。
要瞒过自己的「千里眼」将一个人的经历消除是何等困难的事情,库蕾雅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
说不定自己只是在极度那个娇小的女孩子也说不定。
对在这两周间迪一直跑到第一层去感到不痛快,所以才想要调查那个女孩子和他的母亲也说不定。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自己还真是个十分无趣的人。
「……是啊。」
呼的呼出一口气,库蕾雅苦笑道。
「不让军队的谍报部门总动员的话,这种完美的伪装……」
是做不到的。
刚想要这样说,却忽然闭紧了嘴。
对于自己想说的话,想到了一种可能。
「……军队的……谍报部门?」
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空洞。
一个不得了的假设浮现在脑海中。
——假如说,在大战中,某国的军队有魔法士逃走了的话。
当然,库蕾雅从未听说过有那种事情发生的记录。这只是单纯的假设。但是,在诞生了数千名魔法士,而且其中大部分都战死沙场的那场世界大战中,会有这种事件发生也丝毫不奇怪。
当然,军队的人会拚命地不断进行追捕。但是,假如说对手是最高级别的军事兵器。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就被抓住。逃走成功,耗费了莫大费用与研究时间的军事机密行蹤不明——那是最为糟糕的结果吧。
变成这种情况的时候,军队的高层最害怕的会是什么?
「……情报的泄漏。」
逃走的情报泄露给敌人,注意到这边战力减弱的敌军因此展开攻势——这种最糟发展对他们来说是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
那么,该怎么处理才好?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把前提变成「无」。
把有关出现问题的魔法士的一切资料消除的话,事情就可以完整解决。说到底,那种魔法士从最初开始就不存在的话,「逃走」这种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将一切资料库中的记录加以改写,将庞大的战果全部替换为其他魔法士的成果。
结果,一名魔法士就从历史中消失,得到了完全的自由——
回过神来的时候,库蕾雅已经跑了出去。
飞奔向格纳库角落的操作终端,呼叫管制室。满心急切地敲打触控板。如果自己的想法正确的话,找出「玛丽亚·E·克莱因」过去的线索还没有中断。即使一名魔法士「作为人类」的经历完全遭到了消除,也不会连I-Brain开发时使用的研究资料都一併捨弃。
显示器的对面,值班的管制官现出身影。虽然对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硃色眼罩感到十分惊讶,但是并没有过多在意。
「Factory所属,实验训练生Clair No.7。申请FA-307的出击许可。目标是——」
单方面的作出指示之后结束通信,急速超船跑了过去。
目标是北美大陆西海岸,CITY·洛杉矶遗迹。
大战中製造出空间制御特化型I-Brain,《光使者》的诞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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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日,早上六点。
Dual No.33的一天随着表示收到邮件的电子音开始了。
……谁……?
从自己房间的床上起身,把哈欠咽回肚里。因为在意昨晚库蕾雅所说的话,结果完全没怎么睡。不紧不慢地伸手拿起枕边的携带终端,在立体影像显示器上打开邮件,确认送信人的身份——
「——谢菈?」
一下子睡意全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