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内时钟显示【十月五日下午一点】
伊鲁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用手心揉了揉还有的迷糊的双眼。
「……不好意思,打了个瞌睡」
「不」房间中间的桌子上,操作着终端的男人摇了摇头。
墨尔本第二阶层的一处,军队从自製组织那里借来的民宅的房间里。里面摆放着解析资料用的终端和器材,铺着地毯的地板被到处延伸的线缆佔领,几乎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站起身,走到男人背后。伊鲁看着终端的画面,道「那么,有什么感想?」
「你拿来的逃走路线的资料与之前的通信记录进行了交叉对比,非常麻烦呢,这些。」
盯着终端回答着的混这白髮的男人的鬓角处,隐约可以看到有机线缆。这个男人也是魔法士。在大战前接受手术植入I-BRIAN的骑士,在莫斯科自治军中应该有着相当的资历。
「拜託了。从把第六阶层作为据点进行活动的这点上来看,无论如何补给路线是必须的。在上面的阶层里一定有他们的协力者。」
「明白」男人点头,按了会触摸屏,道「那么,司令部那边,你打算用什么借口?」
「借口是指?」
「……我们也被小看了呢」男人把椅子转过来,对着伊鲁道「你私自关押二重NO.33,把他作为诱饵释放,追查贤人会议动向这件事。」
「啊,暴露了么」
「在你把这资料拿来前还不敢肯定。」说着,男人深深的叹了口气「那种事怎样都好。问题是回国后。虽然靠着那些成功的捉到了他们的尾巴,但依旧免不了会被追究责任。……最糟糕的是,说不定会作为研究素体,接受解剖处分也说不準哦。」
「嘛,可能会那样吧。」
「……没法理解你呢」男人拔掉有机线缆,抬头看着这边「就是这个作战失败,莫斯科陷入机能停止的状态,你依旧可以回马赛诸州。我们也是,如果想的话可以流亡到其他CITY之类的多条生路可走。……而且你本来就不是莫斯科的人。为什么要为了保护那个CITY做到这种程度,没有这种必要吧?」
「我知道你在说我脑袋不好使」伊鲁苦笑着挠了挠脸「但是,性格就是如此。我要是不这么做,不知怎么,总感觉不舒服。」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哈哈的笑道。
这时,
男人唰的一下站立起来。
「你啊」男人停了下,稍微犹豫了会,接着道「……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在大战后,会产生像母核系统这样的东西?」
「哎?」伊鲁微微迟疑了下,答道「为什么,不是为了保护市民的生命么……」
「正是如此。……但是,你仔细想想。作为母核系统中枢的核心,如果不是魔法士,而是普通的人的但大脑的话,他们还能如此轻易的接受这个系统么。……他们能选出成为一千万市民的祭品么」
「那是……」说到这里,伊鲁接不上话了。
男人把手伸向靠在桌子边上的骑士剑,抚摸这剑柄上的结晶体
「这种事你应该更清楚吧」把剑拿在手里,从鞘中抽出一半「结果就是,他们并没有把我们魔法士当成人类啊」
盯着刀身上映射出的自己的脸,男人接着说「所以才能毫不犹豫的把人工培养的魔法士当成实验体来使用,没事似的使用想母核系统这样的东西。……不仅是你,我也是一样。自从接受了I-BRIAN植入手术那天开始,我就成了与【人类】不同的生物。没有注意到,一直在战斗的我,失去了好几样重要的东西。」
把剑收回剑鞘,面对这边,继续道「所以现在还不晚。什么是聪明的生存方式,趁现在再好好想想。认识到自己不是人类的话,选择就有很多。为CITY赌上性命什么的,太愚蠢了。」
男人用厚实的手抓着伊鲁的肩膀,看着他。
那表情,是关心着年轻同胞的老兵的表情。
伊鲁抬头看着男人的眼睛,「……对不起了」静静的摇了摇头。
抓着肩膀的手鬆开了,「是么」男人低声道,坐回椅子上,「理由……能告诉我么?」
「理由么」伊鲁交叉双臂,想了会道「也没什么特别的」,然后把手放到嘴边,点头说「应该是神在看着吧。」
「……神?」
「并不是说我真的相信有神」,把附近的椅子拉过来,坐到男人身旁,「我知道我能做到,也知道我这么做的话能救很多人。要是装作没看见的话,不就成了说谎的卑鄙小人了么。……虽然别人不会注意到,但我知道我自己说谎了。就算我自己没有注意到,我心中的神也会知道。我是这么想的。」
「自己心中的神……么」男人低声道,呒的吐了口气,道「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啊」
「有趣,么」
「啊啊,有趣」男人抓起桌子上的有机线缆,将端子链接到自己脖子上「说实话,包括我在内,其他的魔法士们已经在找新工作了,準备着莫斯科崩坏后的去路。但多亏了你的话,想法稍微有些改变了。」
「什么啊,让我工作,你们却都策划着要逃跑了?」
「这才是聪明的选择,你也得承认吧?」男人笑道「但是,只留下想你这样的傻瓜有些于心不忍。我也试着稍微陪你搏一把命看看」
终端的显示器上,瞬间被文字填满。
伊鲁点头,把另一台终端拿到手上。
「那么,就让贤人会议的那些家伙们,见识一下我们这些傻瓜的力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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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菈坐在走廊角落里冰冷的地面上,听到医务室的门打开的声音,像是要把地板踩碎一样,一下子从站起来,向门那边跑去,拉住刚从里面出来的白色人影。
「怎,怎么样了——?顺利么?迪君,迪君究竟怎样了!」
「……成功。已经不能更好了,我自己都觉得很完美。」粗鲁的把白色帽子和口罩扯下,白衣人擦着额头的汗水笑道。和真昼长相差不多,只是脸型要尖一些,好像是叫月夜的真昼的双胞胎姐姐解开盘在脖子上的黑色长髮,让头髮顺着背披散开
「子弹全部都取出来了,血也止住了。虽然接下来要是有生命维持槽的话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嘛,就是躺在普通的床上,休息一阵子也能恢複吧。」月夜哈~的伸了个懒腰,接着道「那么,之后就拜託你来照顾了。……虽然这么说,其实也没什么能做的,要是觉得只能在近处看很痛苦的话,就来我房间里直到他醒来也行。」
「嗯,是!」谢菈使劲点头回答,然后抬起头道「那个,非常感谢」
「不用不用。通宵工作的怨言,全部会向真昼发泄的。」
月夜挥挥手,带着有些摇晃的脚步,消失在了通道的拐角处。
谢菈目送着,然后深吸了口气,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环视了下满是药味的漆黑的房间,小心翼翼的走向中央。儘可能不看床,用手摸索着抓住床单的边缘,然后下定决心转头看去。
眼泪有些控制不住想要流下来了。
少年身上涂着组织再生用的药膏并缠满了绷带。
从嘴上戴着的氧气罩里可以听到有规则的呼吸声漏出。
谢菈似乎要贴上去一般,把脸凑到少年面前,看着少年那看起来像女孩一样的脸。
注意到缺少生气的脸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谢菈鬆了口气,一滴眼泪落到少年的脸上。要是沾到伤口上就不好了,慌忙用手指去擦,但当触摸那比想像的更冰冷的皮肤时,眼泪似乎又要流下来了。
坐到旁边空管製成的椅子上,用两手的手心使劲擦了擦脸,把湿透了的衣袖抵在微微发肿的眼睛上。
脑内时钟显示【凌晨两点】。很真昼他们一起回到这处在地下深处的城镇后已经过了八个小时。根据真昼和月夜的指示,儘可能的集齐了器材和药品,没有使用医疗用床和手术机器人的原始的手术用了将近八个小时。在这期间,谢菈只能抱着膝盖在病房前瑟瑟发抖。
逃脱作战失败了。
真昼和佑一现在应该正忙着阻止军队的追击而进行干扰作业。
「……迪君……」
想呼唤少年的名字,但到了喉间却变成了呜咽,打算强忍下来却变成了激烈的咳嗽。回忆起迪刺穿那个士兵的头颅的瞬间,房间里沉澱的黑暗像是凝固了一样重重的压在身上。
直到现在才明白。
迪做出那样的事是为了保护自己。
明白那样下去自己就会被打中,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阻止,迪迫于无奈才杀了那个士兵。
明明一直在苦恼着害怕会伤害到谁,最终却因为自己,迪终于成了杀人犯。
「……对不起……」
谢菈弯起腰,将额头抵在膝盖上缩成一团。要是自己就这样消失不见的话该多好。一直都是如此,明明迪总是因为自己而苦恼,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只是在伤害着这样的迪。
都是因为自己太孩子气了,所以干什么都不行。
自己过于无力,思考也不够充分,所以迪总是变得遍体鳞伤。
「……对不起……迪君……,对……对不起……」谢菈吸了口气,紧紧的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都陷进肉里了。
「……打搅了"
突然声音传来。
吓得缩了下身子,谢菈回头望去
「樱……小姐……」
「状态怎样了?」身着黑色礼服的少女低着头,静静的站在那里。
樱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在谢菈身旁停下。低头看着床上睡着的少年,轻轻吐了口气道
「……手术看来很成功。」
「嗯……月夜小姐说了,稍微躺一阵子就能治好了。」
「是么」樱点头道,视线依旧对着床,「对不起。都是我的失误。」
不,谢菈摇了摇头,抬眼窥视了下少女的表情。
樱依旧低头盯着床上,手紧握成拳。
谢菈话到嘴边但没能说出口,重新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犹豫了好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问
「……有些事,能告诉我么?」
少女的长髮微微颤动了下。
樱缓缓将视线转向这边,沉重的点了点头
「想知道什么……?」
「这个城镇的……樱小姐的事。」谢菈吐了口气,一口气抬起头问道「樱小姐就是【贤人会议】么?」
樱闭上了眼,微微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又犹豫着停了下来,反覆几次之后,
「……是的」,用轻微的声音回答,然后,再一次用清晰的声音再次回答「我就是【贤人会议】。你们不远千里到这墨尔本寻找的人。」
「是……么」谢菈勉强的答道。脑子里各种思绪缠在一起,思考变得混乱起来。这时总算想出想说的话,抬头看着少女道
「……你骗了我吗?」
「变成这样了么……」樱这次终于正对着这边,微微弯着腰道「但是希望你不要误会。那只是为了不让你们捲入到我的战斗中来,考虑到要是你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的话会波及到你们。」
「——妈妈她」谢菈打断少女的话,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这些话已经说出了口。「……那么……我的妈妈是怎么回事啊?妈妈她也因为捲入了樱小姐的战斗而死的吧?为什么要把妈妈卷进来?为什么在那时候,没有来帮妈妈——?」
谢菈吐了口气,紧盯着少女的脸。
房间里的空气如同凝固了一样,陷入了沉默之中。
樱咬着嘴唇避开谢菈的视线答道「……那是……实在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那么空洞,谢菈摇晃着椅子上站起身,「无可奈何……是什么……?」
「真的是无可奈何!」樱摊开手,用很少看到的惊慌的声音道「那时我已经身在多个重要的作战之中。要是我去救玛利亚·E·克莱因的话,几十个同胞就会死去。不能为了她一人而对众多的同胞见死不救!所以,所以我——!」
少女的声音突然停下了。
啪的一声。
回过神时,谢菈狠狠的扇了樱一巴掌。
「……因为无可奈何,所以妈妈才被杀了么……?」谢菈紧紧握着通红的手心「比起妈妈一个人,其他众多的人更重要,所以让妈妈死了就好了吗?」
「不,不是的!我——」
对着刚开口的少女的脸的另一边,毫不犹豫的又是一巴掌。
盯着捂着肿着脸说不出话的樱,谢菈用力擦着满是眼泪的脸喊道「出去!」
粗暴的推搡着少女的身体
「请马上给我从这里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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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中间耸立着的巨大的樱花树,今天也依旧没有没有一个花蕾,只有一层凉飕飕的树皮包裹着。
樱抬头望着如同巨大生物的化石一样的树的树枝。
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的,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回过神来时,已经站着这里了。各种颜色的花竞相开放的地下庭院。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几天没有好好养护,不论是绽开的三色堇还是刚结花蕾的郁金香,感觉都显得没有生气。
「……我」
樱靠在樱花树的树榦上,一下子坐在地上。单膝曲起,把发肿的脸贴在膝盖上,紧闭着眼。
知道可能会有这么一天,本以为已经做好了觉悟。
但是,从现在看来,真到了这时候,心中的痛苦要比想像的严重的多。
……我……
大脑中最冷静的那部分提示着自己不需要感到那么内疚。因为你已经作出了做好的选择,事实也是那选择救了很多人,所以不必苦恼,脑中的声音如此说道。
但是,这时,心中似乎有谁在说——这样真的好么,微弱的声音这么诉述着。
少女的声音不绝于耳,因为无可奈何所以妈妈才会被杀吗,为了救更多的人让妈妈死了就好了吗,哭喊着的少女的脸,就算闭上眼也依旧曆历在目。
本来是为了拯救像那孩子一样的孩子们而战斗的。完全没想到,结果那战斗却夺走了那孩子的母亲和居所。
这也是无可奈何,无论如何抗争,总会有救不了的人在,选择拯救更多人并没有错,某个声音说道。
想要点头赞成时,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却在问,这样真的好么。
咬着嘴唇,把头用力顶在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