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a Janus-Girl in ♥

——9月3日，星期一。

早晨的阳光以无异于盛夏的热度烤着地面。

摇曳不定的热浪、带有湿度的空气味道、驶向远方的巴士引擎声……

在因为不规则反射的阳光而被染成一片白的景色中——我久违地走在通学路上。

——从那次告白后，一直到今天。

隔着暑假的这四十多天——让我觉得有如永远般漫长。

我不是跟大家一起用功读书，就是去游泳池玩。不是拿着智慧型手机度过郁闷的夜晚，就是一个人去便利商店买便宜冰棒。

这些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如今已像是几十年前的往事。

不知不觉间——我或许意识到了。

这种闷热的气温，还有钻进耳朵直达脑中的蝉鸣声，以及身上挥之不去的难受汗水——说不定永远没有结束的一天。秋天不会到来，第二学期也不会开始，这样的日子将会永远持续下去。

所以——

「……矢野同学，早安。」

我来到水濑家门口。

看到站在那里的少女后——我鬆了口气。

她有着清爽的声调，以及凛然中带有些许寂寥的气质。

有如湿润水晶球的眼睛静静注视着我，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

少女用双手拿着书包对我微笑。

她就是我那如梦似幻却又凛然独立的——女友。

「嗯，早安，秋玻……」

我紧盯着她那身刚洗好的纯白夏季制服与柔嫩肌肤——并暗自庆幸出现的人是秋玻。如果重逢的对象是春珂，我可能连自己该如何面对她都不知道。

久别重逢的喜悦与些许紧张，还有莫名其妙的羞涩，让我陷入沉默。

「……我好想你。」

秋玻往我这边走近一步——把脑袋靠在我肩上。

「矢野同学……我真的好想你……」

「咦，喂……！」

这个出乎意料的大胆行动让我的心脏猛然一跳。

秋﹑秋玻到底怎么了……？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主动贴过来，要是被熟人看到该怎么办？而且这里是她家门口，万一被她家人看到……！

然而——她身体微微使力，整个人靠在我身上。

看到秋玻这个沉默的举动——我总算髮现了。

感到寂寞的人不是只有我。她肯定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情度过这四十多天——

——暑假期间，为了做检查，秋玻与春珂都在故乡北海道的医院住院。

透过不时传来的Line讯息，我得知她们的日子过得很无聊。

每天就只是在病房与院内各处来来去去。

就连偶尔外出的日子也只能去美食餐厅吃顿饭。

虽然听说可以读自己喜欢的书，也能听喜欢的爵士乐名曲，但宝贵的十七岁暑假就这样结束，肯定很遗憾吧。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

在索然无味的四方形纯白房间里，秋玻与春珂茫然望着窗外的夏天——

只隔着一片玻璃，就把炫目的阳光、挥之不去的热气、潮水的味道与街道的喧嚣统统从她们身边隔绝——

她们在这之中度过了名为四十天的永远——

「……我也很想你。」

我稍微鼓起勇气，伸手环抱住她。

「暑假……真的很漫长。我一直想着你……」

隔着制服传来的体温十分炙热。

秋玻缓缓抬起头，用泪眼婆娑的脸再次对我微笑。

「真的？那我会很开心……」

「我不可能骗你吧……走吧，差不多该出发了。要迟到了。」

「嗯，你说得对……」

我们互相点了点头，并肩走向阔别四十天的学校。

两三个小学生一边嘻笑一边从我们眼前跑过去。

「——四十五分钟啊……」

「嗯，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秋玻点点头，看向从旁边流过的河水。

鸭子亲子在水面上并肩游着，不知名的小鸟从它们头上飞向天空。

虽然这个城镇位于东京二十三区中，但因为到处都保有自然环境，让这条河聚集了其他地方找不太到的鸟儿。

「也就是说，你们连要好好上完一堂课都不行了吗……」

「是啊……不管是长达一小时的外国影集还是午休时间，都得在途中换人了……」

说完，秋玻一脸困扰地笑了。

在她的体内——同时存在着两个女孩。

一个是个性认真冷静却有脆弱之处的「秋玻」——

一个是个性少根筋，总是漫不经心，却有坚强之处的「春珂」——

身为双重人格者的她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人格对调。

我们刚相遇时，这段时间是一百三十一分钟；放暑假之前则是九十分钟左右。而第二学期开始后——她们似乎变成每隔四十五分钟就会对调一次。

像这样时间渐渐缩短，等间隔时间变成零——副人格春珂似乎就会消失不见。

——直到不久前，春珂还在隐瞒这个事实。

为了避免对身为主人格的秋玻造成困扰，她隐瞒自己的存在，想要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消失。

经过我的劝说，她向周围的人昭告自己的存在。

班上同学都接纳了双重人格这件事，在学校里也造成不小的话题，听说她现在还交到了几位朋友。

只不过——她迟早会消失这点依然没有改变。

春珂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希望她能过着幸福的日子……可是——

「……矢野同学，你没问题吧？」

秋玻担心地看了过来。

在她身后，几只鸟儿从河边飞走。

「再过一会儿，那孩子就要出现了……我想，她一定很想跟你在一起。这样你也没问题吗……？」

「嗯，没问题。」

我笔直注视着她，深深点了点头。

「一切都跟往常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是吗……」

秋玻不安地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回前方。

在第一学期结束时被春珂告白，这件事我当然已经告诉秋玻了。

「那就好……」

在望向远方的秋玻身旁，我——想起被春珂告白的那一天，那次告白后发生的事。

也就是在被完全染成蜂蜜色的社办里，向秋玻坦承一切时的事情。

＊

「——她这么告诉你吗……」

坐在社办的椅子上，秋玻用几乎是自言自语的语气如此说道。

「原来她告白了啊……」

从窗外射进来的夕阳光芒照亮她无精打採的脸庞。

有如镜面的眼睛映着窗外的橙色。

虽然和缓的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但秋玻那因为汗水而紧贴在脸颊上的秀髮丝毫没有摇晃。

「那、那个……我当然是拒绝她了！」

总觉得她的表情难掩不安，我首先明白地这么告诉她。

「我说我喜欢的人是你，所以没办法跟她交往。还说我现在没办法把其他女生当成异性看待，今后也想继续跟她做普通朋友。所以，请你不要担心！」

「……谢谢你。」

表情总算稍微放鬆后，秋玻轻轻笑了出来。

「嗯，我不知为何就是觉得你会这么做。我觉得如果是你，一定会这么说的。」

「……真的吗？」

「真的。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这种程度的事情我还想像得到。」

……听她这么说，我突然想到。

秋玻现在看起来会那么不安，而且有些忧郁——应该都是因为春珂吧。

秋玻是在担心向我告白却被乾脆甩掉的春珂。

她默默垂着眼，看着眼前的桌子。那种陷入沉思的表情果然还是很美。儘管处于这种状况，我依然有好一段时间都看傻了眼。

就在这时，她彷彿下定决心般从椅子上起身。

然后走到坐在不远处的我面前。

「怎……怎么了吗……？」

听到我这么问，秋玻伸出双手。

「……对不起。」

拥我入怀，紧紧抱住我的脑袋。

——她的胸部贴在我脸上。

柔软的感触令人目眩神迷，她的体温包覆着我的头。香甜的气味搔弄鼻腔，让我差点昏了过去。无法压抑的慾望让心脏开始狂跳。

然而——

「……对不起，我还是喜欢你。」

这句话让我的脑袋稍微冷静下来了。

保持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姿势，我儘可能故作镇定如此问道：

「……你为何要道歉？你没做什么需要向别人道歉的事情吧。」

「……那个……」

秋玻的双手加重了力道。

「我无论如何都希望春珂得到幸福。我希望在我心中诞生的那女孩能够为自己的诞生，以及与大家共度的短暂人生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