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有人晓得,越过号称迷宫最难关的「慾望树海」后,尽头就是整片辽阔恬静的草原。若带着半吊子的觉悟闯关,就连老练的冒险者也无法从此等魔境生还。跋涉的路途,正如同一场赌上生命的挑战。
既然如此,会知道那片草原上孤零零地盖着一栋房子的人,究竟有多少呢──
「就是这里吧。」
相貌庄严,身披重甲的骑士。其岁数已过壮年,作为骑士的全盛时期早就终结。然而,男子毫髮无伤地来到了此地,光凭这项事实,他具有的实力不论如何都能受到肯定。
骑士低声嘟哝,并且挨向眼前那扇门,伸手握紧啄木鸟造型的门环敲了几声。于是──
「来了,请问是哪位?」
门微微打开,有个娇小的少女站在那里。双方个头有差距,因此少女仰望似的注视着来访之人。琉璃色长发在洒落的阳光照耀下,反射出虹彩般的色泽。儘管脸孔尚显稚气,自己若有女儿应该就是这年纪吧──单身未娶的骑士于内心如此嘀咕。
无论如何,让容貌娟秀的美少女出迎,没有男人会觉得受到冒犯。骑士咳了一声清嗓,然后单膝跪地,直接向她垂首。宛如对主尽忠的那副身段,使得少女仓皇地将门完全打开。
「荷某乃来自『察臼.奇程国』的骑士,名叫『荷马杰克』。听闻夙负盛名的贤勇者『艾达飞基.齐莱夫』大人隐居于此处,虽知无礼仍贸然前来拜访。望能拜会大人一面,务请引见。」
「你不用这么客气!可以喔,反正老师很閑!请进、请进!这边请!」
少女语气轻鬆地招手,要骑士进屋子里。她八成是侍女或什么人吧。骑士荷马杰克原本听说贤勇者独居隐世,儘管心里多少抱持着疑问,还是顺从她的引导。
屋里并不算宽广,其雅緻程度却难以从外观揣摩。大概是设想到随时会有客人来,因此打扫得无微不至。只是,若想成贤勇者的居所,感觉就颇为平凡;不过骑士不敢说出口。
「请坐在这里等候。我立刻去叫老师!」
「不胜感激。」
「哪里、哪里,请你别介意。」
少女和气地微笑,骑士也跟着回以笑容。之后少女便调转脚步,赶忙去叫屋主了。
骑士被带去的房间,似乎是可以称作会客室的地方。皮革椅子隔着木纹矮几,面对面地各摆了两张。对开的窗户前则有花瓶,还插着花朵增添色彩。其他并没有什么特别显眼的物品,房里却让人感到莫名自在。
「老师,你等一下啦啊啊啊啊啊啊!」
疑似发自刚才那名少女的嗓音,突然如尖叫般地响起。紧接着两人份的脚步声朝这间房匆匆接近。
随后,房门被人打开──
「久等了,我就是艾达飞基。」
──身上一丝不挂的青年,带着爽朗的笑容现身。
「老师,你为什么都不穿衣服!之前不是拜託过你,别光着身子晃来晃去吗!」
「还有,她是我的徒弟沙优娜。」
「啊,多谢老师介绍……不对啦!别在这种情况下随口介绍我!」
「这种场合最要紧的就是掌握良机。」
「可是老师根本什么都没有掌握到啊……!」
人称贤勇者的那名青年一笑置之,即使被徒弟责怪也毫不介意。
贤勇者的银色长发垂腰绑成一束。或许是发质保养不周的关係,到处都有分岔的髮丝翘起,不过端正的脸孔抵消了那些小缺陷。儘管他的相貌不太会被世人所提及,但只要打扮合宜──肯好好穿衣服的话──想必就有相当的丰采。由于状况如此,艾达飞基毫无保留地展露了他的体格,过着隐居生活却有一副结实的身材,个头与手脚都显得修长。这部分大概归功于「勇」的血脉吧,骑士自顾自地对此信服。
然而,以待客之道来讲简直荒唐,甚至到了离奇古怪的地步。面对贤勇者的无礼,脸色严肃的骑士缓缓从椅子起身,并且瞪了过来。
「老师你看!客人也生气了喔!请你赶快道歉,把衣服穿上去!」
「哎,别那么说。沙优娜,就当作这是我们的规矩,妳也把衣服脱了如何?」
「老师居然用不合常理的方式催我脱衣服!」
「…………」
骑士把手伸向腰际的佩剑。徒弟沙优娜怕对方会因为礼节问题而拔剑相向,骑士却默默卸下那柄剑搁到地板上。由于其神色正经无比,他或许是打算默默用铁拳制裁为人师表还一副嘻皮笑脸的艾达飞基。(沙优娜希望他务必要那么做。)
骑士低声嘟哝了几句,贤勇者与他的徒弟便感受到些许的魔力波动。
「咦……?」
紧接着,房里响起乒乒乓乓的低沉声响。原本骑士穿戴在身上、显得威武英挺的那套漆黑重甲,开始像脱皮一样地分解掉落──
「贤勇者大人,看来您亦属同道中人。」
──几秒钟以后,有个体毛浓密的全裸大叔就交抱双臂伫立在那里。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看来这也合乎对方的规矩呢。」
此处位于魔境的尽头,是贤勇者的居所。
懂门道的人都晓得,这里是一块有智无耻的辉煌宝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据说有人就管这栋房子叫──变态集聚所。
*
「初次见面,请容我重新问候。我就是贤勇者『艾达飞基.齐莱夫』。这位客人似乎从远方而来。要闯关应该挺不容易的吧?敝舍前面的树海。」
「唉,强大的魔物满坑满谷,这座迷宫称之为魔境正可谓实至名归。其兇险程度即使凭荷某的身手,仍陷入了好几次危机。」
「我跟骑士先生同样是初次见面……你好,我是老师所收的徒弟,名字叫做『沙优娜』。呃,那个……」
「怎么了?」
「……请你们少看我这边……」
两名男子隔着矮几谈笑,气氛和乐。一边是屡经激战的老练骑士,另一边则是举世闻名的贤勇者。在这样的空间不免会让人畏缩,而当徒弟的低垂着脸是基于其他因素。
毕竟再怎么说,这两个变态都没有穿衣服。
无论看前面或者看旁边,都只有裸男。不堪入目的鸟状况。
「哈哈,我在此致歉。幸得贤勇者艾达飞基大人诚心相迎,荷某甚为感激,才会回以相同礼数。所谓入境随俗,指的正是这么回事。」
「这里才没有那种习俗!你随的俗是低俗的俗吧!」
「跟客人争辩的行为并不可取,沙优娜。入境随俗──这何尝不是一句好话?趁这个机会,妳要不要跟着随俗?」
「所以老师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想拐我脱衣服!」
「甭担心,沙优娜小姐。荷某对小姑娘硬不起来。」
「我可没有担那种心!」
「哈哈,我在此致歉。」
(这、这人是在知欠个什么劲啊……!)
沙优娜带着苦瓜脸,对骑士投以鄙夷的眼神。在她第一印象里既正经又严厉,那位骑士中的骑士──早已沦为被抹消的幻想。不如说,脱盔卸甲后,连佩剑都甩到一边的大叔,根本就不够格称为骑士。只是个变态罢了。
于是知欠……更正,于是荷马杰克清了清嗓,再次郑重开口道:
「荷某来到这里,是有一事想找贤勇者大人商量。这个烦恼从无对象可以吐诉,荷某心想,若能劳烦贤勇者大人或许就可以迎刃而解,才会亲赴此地。」
「这样啊。哎,我的能力固然有限──即使如此,有客人专程来访,我也不会绝情到逼对方直接掉头回去。好吧,有任何烦恼我都愿意恭听。但我会跟你收取相应的报酬。」
「这我明白。事情说来略长,希望贤勇者大人能作陪。」
(虽然说老师令人尊敬的地方,就是他绝对不会让人吃闭门羹……)
荷马杰克远眺似的一边仰望天花板,一边缓缓道来。
「──诸位应该晓得,裸身穿戴重甲是件舒爽至极的事。」
(可是,为什么来的人儘是些怪胎呢……?)
在用心倾听的艾达飞基旁边,沙优娜眯着眼睛,一面把眼前大叔讲的轶事听得七七八八,一面于脑海做出总结。
据传,荷马杰克的祖国察臼.奇程国,是以骑士团强盛见称的国家。这部分就连沙优娜也有耳闻,而这位全裸大叔听说正是骑士团之首,堪称骑士中的骑士。这表示沙优娜对他穿着铠甲时所怀的印象,是分毫不差──然而沙优娜却更加失望了。为什么好端端的骑士会搞成这样?她心想。
再提到骑士中的骑士,也就是大叔刚才穿戴的重甲,这似乎是察臼.奇程国目前正在研发的新型铠甲,名叫「速卸式装甲」。只要唱诵特定咒语,穿脱的步骤皆可一气呵成。铠甲厚重,无论要穿要脱都费事恼人,一劳永逸的划时代改良手段遂因应而生。
「测试运用已经结束,速卸式铠甲即将进入正式配发的阶段,荷某便奉命在国王的面前进行实地操演。」
对于以武扬名的察臼.奇程国来说,这套铠甲亦可在商界争霸。该国骑士勇猛顽强,所用之武具在商业方面本就价值匪浅,何况这还是具备崭新结构的新式铠甲。倘若进展顺利,想必能够创造出可观的利益。
因此于实地操演时,不仅有自国君王在场,更邀请了外邦的王公贵族及富贾豪商。正可谓赌上察臼.奇程国国运的一项计画。
「于是乎,荷某漂亮地当众展现了『速卸式铠甲』的性能;不料──」
随着铠甲卸去,现场出现显赫骑士一丝不挂的裸体。
连当时不在场的沙优娜都能理解,会场气氛恐怕尴尬到不行。
比起铠甲能瞬间脱卸这件事,脱卸完毕后,冒出了体毛浓密的大叔要震撼得多。一国的头号骑士,在攸关国家威信的场合暴露了自身的性癖好。铠甲有没有用已非问题的焦点。
沙优娜光想就觉得头痛。
「为什么你要在铠甲底下什么都不穿呢……?想一想应该就会知道后果吧……」
「所谓骑士道!贵在贯彻己志而信念不屈!」
「意思是,他无法战胜裸身披铠的愉悦。」
「你们把话讲得再帅气也没有用喔!」
荷某无悔;骑士如此表示。即使你不后悔,国王也会后悔吧;徒弟如此心想。
本来要判荷马杰剋死罪是绰绰有余,念及他以往的功绩和现在的地位,最后似乎只有关禁闭了事。不用说,这罚则已轻判许多。
然而国家却名副其实地丢光了脸,难道不该用尽手段将这个变态赐死吗──沙优娜冒出了有点偏激的念头。
「事后国王向各界人士解释,是荷某患了热病,当天身体不适,病情又导致思绪失常,才有那种粗野的行为。」
「听起来像小孩子找借口呢。有失一国之君的风範。」
「不会啊,说这个人思绪失常,还满符合事实的不是吗……?」
「高层交代,近期内将再次举办实地操演的活动。所以,荷某想拜託贤勇者大人。」
「──就是要我帮你弄一套衣服出来对吧?而且穿了要能战胜裸身披铠的愉悦。」
「明人不说暗话。贤勇者大人果真厉害,一切正如您所言。」
「为什么还要找这个人实地操演啊?换人不就行了……」
「哈哈,我在此致歉。别看荷某这样,性子可是相当不服输。一次的失败无法扭曲我的意志。」
(我看你早就扭曲到了极点,没办法再扭曲了吧……)
「毕竟荷马兄的名气已经远播他国了嘛。沙优娜,因为妳对这方面涉猎未深或许不晓得,荷马兄穿铠甲简直像褐肤精灵配巨乳一样天造地设。」
「真是高妙的比喻,荷某殷敬佩服。」
(我好想回自己房间。)
荷马杰克声称,他对裸身披铠并没有特别执着。只不过,既然没办法找到能胜过裸身披铠的快感,哪怕是在国王面前,他也不会改变那一套风格。
下次再搞砸大概就要受死了,骑士笑着说道。为什么这个大叔还笑得出来啊?沙优娜心里头完全不敢领教,但或许就是身经百战的骑士才会练就如此胆识。
「好吧。为了不让荷马兄受死,我来準备衣服。此外,我还会推敲款式,把荷马兄的命根儿照顾得服服贴贴。至于要几天工夫嘛──我想想,大约三天就够了。」
「老师你一下子叫荷马兄,一下子又扯到命根儿,会不会有点失礼啊……」
「哈哈,无妨。荷某年轻时,就曾经把遛鸟当遛马,地方上到处都有我甩荡的痕迹。」
「为什么当时国家没有动用公权力呢?把这个人抓起来啦。」
「想必是因为他从以前就身手高强?那么,荷马兄。这三天期间,你有什么打算?敝舍还有空房间,在东西完成之前,你要住下来也无妨喔。」
艾达飞基如此提议以后,沙优娜就使出全力摇头。
「不可以,老师。请叫这个人回去。这是我毕生的请求。」
「才第一话耶,妳现在就要用掉毕生的请求吗?」
「虽然我听不懂老师在说些什么,但是我要用。」
「两位的盛情难却──」
「我可没说要招待你!」
「──但荷某亦属繁忙之身。今日请容我就此告退。三天后,必将登门拜访。」
听到对方这么说,沙优娜捂胸鬆了口气。
光是她的老师艾达飞基成天赤裸裸地晃来晃去就够那个的了,再多个大叔只会让画面成为人间地狱。遗憾的是,艾达飞基完全不会顾忌这方面,因此荷马杰克肯自己回去的话,事情就再好不过了。
荷马杰克似乎还懂得起码的分寸,便再次将铠甲着装──只见全裸大叔在一瞬间为铠甲所覆,沙优娜确实体会到了这项技术的厉害──而荷马杰克深深行礼后,就朝着树海走去。既然那里出没的魔物并不讲情面,他应该是判断赤身裸体会有危险。简直让人搞不懂这位骑士到底是喜欢全裸,还是喜欢用全裸的身体直接穿戴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