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一行人乘坐着雨宫世津子驾驶的警车,沿着山路往下走。
苍衣坐在副驾驶席,其余三人蜷缩在后座上。正树坐在正中间,他缩着身子,尽量不碰到两边的女孩子。
车内瀰漫着一种沉闷的气氛,因为苍衣和雨宫都一言不发。
末真试图稍微打破这种氛围,便开口说道,
「……不过,阿绮,正树君真的是马上就飞奔过来的哦。」
听见末真逗弄他们的话语,两人面颊绯红,而且正树的脸涨红得比绮还要厉害。
「哪、哪里……因为我很担心嘛。对吧?」
「嗯,对不起——」
绮只能无助地点了点头。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树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然后支吾其词地试图搪塞过去,
「啊、对了对了,我得跟姐姐联繫一下——毕竟是姐姐最先把事故的事情告诉我的。说不定她还在山里什么地方寻找巴士呢——」
这么说着,他掏出手机想拨过去,可是想起来有好一会儿电话根本打不通,「啊」——他心里刚这么想着,但是这次却没有任何障碍,很正常地拨通了雾间凪的手机。
「……是正树吗?」
她马上就接起了电话。
「喂喂,姐姐吗?绮平平安安的哦。我们现在和警察的人在一起。」
听到他雀跃的声音,凪平静地说道,
「是吗?那太好了。」
听起来她并不是很开心。更準确地说——感觉好像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姐姐,怎么了?」
「不,没什么——吶,正树,这么说来,老爹是下个月才回来吗?」
他突然被这么问道。
「欸?唔、嗯。本来是这么计画的——但是听说妈妈也要一起——」
正树的亲生父亲谷口茂树和后妻,也就是凪的亲生母亲镜子现在正定居海外,只是偶尔才会回国。
「——嗯。是这样啊……」
凪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首先,这个计画凪应该早就知道了才对。
「姐姐……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会陪在绮身边,对吧?」
「嗯、嗯。当然。」
「你也该要振作起来了。」
突然被说了些奇怪的话。虽然凪一直都对他这么说,但是这次听起来总觉得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好像非常遥远——
「姐姐?」
「我可能会晚一点到你们那边,你小心一点。」
话音刚落,通话就被对面挂断了。
「…………」
正树显得有点茫然。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身旁的末真和绮一脸担心地盯着他。
「没什么——她好像会迟一点。」
正树尽量用很冷静的语调说着,以免让两人察觉到自己的不安。
车内再度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末真「啊」地叫了一声。
「这么说来,我把藤花丢下就没管她了——」
她也拿出手机,想给她的朋友打一个电话,她们本应该一起去预先参观报考学校的。她想,既然正树和凪都能接通电话的话,那么她应该也能。
但是——电话没有接通。
「……啊咧?啊咧?」
明明已经能收到信号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无法拨通宫下藤花的电话——
*
因附近发生事故而被暂停推迟发车的电车,终于驶出了车站。
由于这条线路的客流量本来就不多,而且有很多可以替代的交通工具,所以重新开车时,车内几乎没有乘客。
这节车厢里也只有一名抱着婴儿的女人。
「…………」
「哐当哐当」——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静静地坐着的女人,正是Limit。
被她抱在怀里的是Brick,不过它的体色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只是普通的肤色。这得益于Limit的能力「Airbag」,她可以通过操纵空气的折射率和反射来改变颜色和远近感,从而来改变事物的外观。能在多大的程度上篡改他人的视力,是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秘密,说不定她甚至可以变成一个任何人的眼睛都无法捕捉到的隐形人。但是不管怎样,现在的这种伪装只会让Brick看起来很自然地像一个普通正常的小孩。
(苍衣果然还是称呼你是Brick呢。)
Limit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在心中喃喃自语道。把砖头称为brick是她的习惯,和苍衣碰头的时候他会把用砖砌成的咖啡店之类的场所称作「那个砖头(brick)地儿」,所以她也自然而然地把怀里的他叫做Brick。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她微微一笑,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虽然她和统合机构处于对立的立场,但是现在的她对这件事已经不再像预想的那样害怕了。倒不如说,
(总觉得很兴奋呢——)
对于Limit来说,这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感觉——不受其他任何人的威胁,哪怕危险就在眼前,也会涌现出与之正面对抗的勇气。
(虽然还不知道这个Brick能不能帮到忙——不过,只要我还能动,我就会保护好你的,所以请放心吧。)
目前统合机构的基本态度是将危险的存在一律排除,所以她和Brick被放过的可能性是零。如果连自己都驾驭不了自己的能力的话,那就更加没戏了。
她「呼呼」地笑了起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还会「保护」什么东西。或许将来她还会和妹妹Reset进行战斗也说不定,但是她现在连这一点都不害怕了。她有一种自己能闯过修罗场的自负。不管要来的是什么东西,只要是知道的东西就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大部分东西她都了如指掌——她这么思忖道。
(不过很遗憾没能把苍衣拉入伙——嘛,也许以后还有机会吧。)
她心情舒畅地镇定了下来,感觉很轻鬆很平静。
就在这时,「哐当」一下,电车微微地摇晃了一下。
然后,在只有她和Brick乘坐的车厢里,与前方车厢隔开的门被打开了,一名乘客走了进来。
车厢门又缓缓地关上了。
「嗯?」——Limit抬起脸来。电车空蕩蕩的。没有必要移动到其他车厢。因为离下一站还有一段距离,所以也不是移动到容易下车的位置的好时机。
但是,Limit只瞟了一眼,就觉得对这名乘客没有任何警戒的必要。因为对方只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女高中生。Limit对她也没有印象。
她看上去只不过是——一个挎着一个斯伯丁牌的运动包,只散发出寻常普通气息的微不足道的小姑娘。
「…………」
这个女孩自然而然地默默走了过来,来到了Limit两人的面前。
然后,她停在了这里。
站在Limit两人的前方,这个女孩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们。
「……?」
Limit也看着这个女孩。即使到这个时候,Limit也还是没有产生任何警惕心。对方身上既没有杀气,也没有可疑的神态,什么都没有。
这个女孩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看来还有一些残留着呢。」
这个语气听起来像一个男孩子,很难想像说这话的人是一个女孩。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Limit内心感到诧异不已的时候,看见女孩身后的玻璃窗上隐隐约约地映出了自己的身影——她不禁大惊失色。
自己的形象被映照在对面的车窗里,但是那个东西怎么看都不是自己,并且还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
然而,那是她绝对笑不出来的表情。
说到底,真地存在这样的笑容吗?这是一种彷彿不掺任何杂质的、纯粹的、单纯凭藉「笑」就足以实现的,好像是在肯定并祝福这世间的一切的——一种无限透明的微笑。这个表情明明是显露在自己的脸上,但是她却完全捉摸不透这种笑容究竟是从何而来。
然后——「那个」自己开口了。
「不——已经一点儿都不剩了哦。」
明明是自己的声音,却好像又不是自己的。她一个人张开了嘴,自说自话地讲道,
「这仅仅是一个余音——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只是幻影——」
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喉咙竟然能发出如此清澈的、宛如歌声一般的声音。
Brick在她的臂弯里简直就像被冻结住了,时间彷彿已经停止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而她自己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志移动一根手指——「这是什么情况?」——她想道。是因为在Brick身上使用了自己的能力,所以能力的反作用力对她产生了影响吗?
站在眼前的女高中生继续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她。
「——原来是你啊。」
已经很难再称呼她为女孩了。这家伙有一种非男非女,甚至也不是人类的奇怪感觉——不,
(恰恰相反——过于缺乏生命的感觉——)
这家伙丝毫不理会她的不安,继续对正在操纵着Limit身体的什么人说着话,
「你——从那些『从天而降的人们』那里夺走了什么东西吗?」
「啊啦……」
有人用她的脸摆出了一个做恶作剧的表情。
「照你这么说,会不会有点不太符合时间顺序啊?莫比乌斯君捡到这个孩子的时候,水乃星透子不是还没出生吗?」
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名字从自己的嘴里说了出来,Limit感到困惑不已。
然而——不知道为何,自己的身体似乎从刚才开始就被什么人劫持了,Limit却完全没有产生恐惧感。事实上,反而感到非常地惬意。
倒不如说眼前的这个家伙,总觉得——
「所以你才抢走了那家伙的『时间』吧?」
这家伙用很平静的语调说道。这家伙的声音冷冰冰的,不禁让她怀疑这人是不是和现在的自己截然相反,缺乏「笑」的感觉。
「过去和未来——你把力量扩张到了什么程度?」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向某个宏大的事物发起挑战的人说的话,但是,
「——不,不是这样的哦。」
借用Limit身体的人静静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曾是你敌人的『幻想者(Imaginator)』已经消失了——我不在这里。」
映射在玻璃上的那个微笑依旧没有变化,就像完全不为任何事所动一样。
「对于已经不复存在的我来说,是不可能接受你这种自动的怪异感哦,『可怕的泡泡』先生——世界之敌的敌人——你这种存在的矛盾,总有一天,会反弹到你自己的身上——而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
听了这话,这家伙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非常奇异的表情。
那是一副左右不对称的表情,既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哭泣,既像是豁然顿悟,又像是烦躁不安,既像是什么情绪都有,又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啊啊……对了。」
控制Limit身体的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种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对吧?——你在杀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对吧?」
「————」
这家伙没有做出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嗖」地一下突然抬起手,接着指向Limit的方向。
Limit不明白这家伙的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的意识突然察觉到了本能的危险。
会被杀——她这么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