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得成为救世主。」
「你要创造这个世界的未来,功志。」
我,神元功志,是听着这些脱离尘俗的话语长大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的父母是某个新兴宗教的教祖及其祭司,他们期待着我能成为他们的后继者。所以我从小到大看腻了冠以「奇蹟」或是「神谕」之名的东西背后的内幕,也一直看着父母如同对待道具般对待被称为「信徒」的人们。
我一直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只觉得司空见惯。至多感慨一下救赎也好命运也罢都是捏造出来的东西,全无真实可言,这些连年纪尚幼的我都能一眼看穿的粗劣谎言,居然会有人死死抱住不放。
但是,在我十岁时发现了自己的能力之后,事态发生了转变。
值得庆幸的是,我是在一个与父母毫无关联的地方发觉自身能力的。
在学校的远足中,我和同班的辻希美一起在山中迷了路,在这时第一次发现了能力。根据事后希美的说明,我突然发出了搜索我们的老师的声音:
「……要是往西边去了的话,也许是掉下了悬崖……」
虽然半信半疑,但我们还是根据太阳的方位往东边行进,然后获救了。
无论怎么想都只能将之认定为奇蹟,但我下定决心,绝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父母,同时也拜託了希美对此保持沉默,结果她却对我露出了看傻子般的笑容,用一如既往的冷淡口气对我说:
「那种东西,不只功志有,我也一样。」
于是我们自此组成了秘密拍档。而在几年后的初中时期,我对双亲以及他们的教义和教团大肆批判,说了一大通彻头彻尾的亵渎之语,最后被开除教籍断绝了亲子关係。
我是故意的。
那之后,被新兴宗教夺去亲人的人们建立起的组织对我伸出了援手,我得以寻觅到安身之所,也经由他们介绍找到了打工的去处。虽然偶尔也会有人对我骂出「都是你父母的错」这种话,但每逢这种时刻我都会马上来句「对不起」,然后无比认真地谢罪「是的,我对当时发生的事抱以由衷的歉意」,对方也不好过于为难我。
而在成为了六人中的一员后,我常常会想……
我们的这份奇蹟与父母不同,是货真价实的东西。但那又怎样呢?
实际上,我之所以让同伴们互相隐瞒自身经历,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我的过去。我们的能力如果放到教团之中,用来支配信徒的话,恐怕能发挥出无与伦比的效力吧。
……万一六人之中,有人对此感兴趣呢?
虽然我现在信任同伴们,相信他们不会做出这种事,但至少在最初那个阶段,我是心怀戒备的。
我仍旧极其厌恶父母,并且有着自身的行动原则受此驱动的自觉。但是——这会不会是源于同类相斥呢?
自己也和父母一样,用谎言或是什么其他手段利用并支配着别人,不是吗?
……所以我仍旧不打算告诉同伴们自己的经历。该警惕的并非他们,而是我自己。
这一切,我自然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我背景一清二楚的希美。然而每当我提起这件事,她总会露出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充满奚落的冷冷笑容:
「你只不过是太神经质了。」
不知为何,每当听到这句话,我都会泛起莫名的安心感。
接着会去想……我们究竟是因为何种缘由,才会被赋予奇蹟的呢?
(说不定……)
而现在,在刚刚映入朝阳光芒的周租公寓的房间里,我久违地思考起这件事。
(说不定,这个少女正是关键所在……)
已经一整天过去,这是我们留宿的第二天,但少女依旧躺在床上长睡不醒。我凝视着少女,嘴里喃喃自语着。
「啊?你刚刚说啥?」
和我一起当值没睡下的三都雄问。
「不——没什么。」
我摇摇头。
「只是在想,这孩子来自哪里。」
「是啊……会是哪国人呢。不过说她是日本人我也信,应该是个亚裔吧?」
「语言能互通吗。」
「等她醒了给她吃点什么东西,那样她应该就知道我们没敌意了吧。」
他不经大脑的发言令我苦笑不已。
「你当投喂小动物吗?要真能那么简单就好了。」
说话间,和衣而睡的其他四人也一个个发出「唔唔……」的声音从地板上爬了起来。
「啊~感觉身体都在咯吱咯吱地响了。」
七音来回挥舞着纤长的手脚说。
「状况怎样?」
香纯问,我点点头。
「在好转。高烧已经完全退了,现在体温正常。」
「可以安心了呢。」
希美注视着少女的脸如此说道。她看似冷淡,实际上性格非常温柔。想必她才是最担心少女的那个人吧。
「啊~肚子都饿扁了,大家不想吃点什么吗?」
七音打开放有昨天出去置办的食物的便利店袋子,在里面一通翻找,接着把三明治和香肠卷之类的食物分发给几人。
「来来天色君。饭糰,金枪鱼的可以吗?」
「…………」
天色看都没看她递出的饭糰,空洞的瞳孔不知望向何方。说起来他这个一动不动坐着的姿势,从刚才睡觉起就没改变过。
「天色君?」
「——饭糰还是给『她』比较好。」
他静静地说。
「诶?」
「她已经醒了。」
他断言道。大家吓了一跳,看看天色,又看向天色所说的「她」——躺在床上的少女。
然而她依旧紧紧闭着眼睛。
「——还睡着呢。」
三都雄说。
「不,已经醒了。对吧,不用再装睡了。」
天色斩钉截铁地说。
就在我们哑口无言之际,他站起身,从七音的手中拿过饭糰灵巧地拆开包装裹上海苔,递到少女眼前。
与此同时,少女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
她直直地盯着天色。
「是想知道我们是否是敌人吗?」
天色的口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冰冷。
「…………」
少女沉默不语。
我们目瞪口呆,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少女一动不动僵了片刻……但几十秒后,她还是畏畏缩缩地起身,从天色的手中接过饭糰啃了起来。
看起来肚子相当饿……像个小孩一样狼吞虎咽,让人很担心会不会噎住。这时天色及时开口作出指示。
「七音,给她喝的。」
听到他的话,七音急忙在纸杯中倒入茶水递给少女。
少女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乾,刚想对天色眼疾手快递上的第二个饭糰下口,却稍微顿了一下,望向我的方向。
「……投喂。」
她这么说。
「诶?」
我终于回过神来。
「被、投餵了……是这样吧?」
少女小声说。看来是听到了我和三都雄刚才的对话,那个时候已经醒了吗。
「啊、啊……那不重要,别在意那个。」
我无言以对,只能勉强扯起微笑。
「你的名字是?语言听得懂吧。」
「奇托。可以听懂。」
她说完,又埋头啃起了饭糰。
「奇托吗。原来如此,你来自哪里?」
「…………」
没有回应。但也可以理解,我扫视了大家一圈点了点头。香纯几人露出苦笑。
「这些要吃吗?」
七音说着,把儿童乳酪和鱼肉肠之类的一堆食物递过去,奇托没有推辞,大吃特吃起来。
不久后她大概是填饱了肚子,「呼」地吐了口气,接着说。
「你们,什么人。」
「就算你问我……」
三都雄困惑地小声说。
「能是啥人?」
「一群平平无奇、随处可见的年轻人罢了。」
香纯装傻充愣道,但也可以说没有哪里不对。
「组织?」
奇托的疑问令我们面面相觑。
「六个人也能叫组织吗?」
七音歪着头说。
确实我们的团队,从来没起过什么名字。
就算把「才能」的事告诉她,她恐怕也无法理解……不如说,谁都没法理解吧。
就在我们纠结之际,奇托突然露出微笑。
「——是朋友,呢。」
她的话语满含喜悦,彷彿这个词语有着黄金般的分量。
「说的没错。」
我们也笑着点了点头。
「你的朋友在哪?」
我试着问,却看到她的眉间忽然阴云密布。
「……已经没有了。大家都死了。」
「——!」
糟糕,我想。错愕之下的我们不知道如何接话是好,奇托却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们……还是丢下我,交给日本政府比较好。不是国家,至少也得是大点的组织。」
「……?什么意思。」
无法理解她发言的我问,然而她给出的回答却更加不知所谓。她板起稚嫩的面孔回答。
「我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带着我,会唤来灾难。」
*
……时间往前推移少许。
「可恶,那个该死的日本女人……!」
星空之下,独眼再度紧了紧仍在渗血的右手上扎着的止血带,呻吟着说。